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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不为不喜欢小孩,即便是亲儿子他也喜欢不起来。
而且这孩子来历不明,亲娘都不知道是谁。
宁不为生平最讨厌和别人扯上关系,在他看来死了正好,省得烦他。
可那血脉印记隔一会儿就要亮一下,那闪亮的程度快要把他给闪瞎。
宁不为吞了一大瓶丹药,这会儿勉强能动弹了,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烂了的半边身子骨肉在悄无声息的愈合,剧痛难耐,呼吸里都带着血腥气。
孩子包着衣服从他胸口滑落,正好落在他的臂弯里,青白着一张小脸委委屈屈地抽噎着,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
宁不为摸了摸他的脸,滚烫,然后就被抓住了手指。
宁不为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生来修得就是无情道,即便是师长亲友对他疼爱有加,他对他们也没多少感情。
故人皆落个不得好死,他宁不为深恩负尽,宁家偌大一族如今只剩他一人,死了倒也干净利落。
只是地下无颜再见。
大魔头深吸了一口气,剧痛让他身体微微发颤,他一只胳膊抱着孩子,另一只胳膊撑地,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拖着半根瘸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远处的山谷里走去。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砸在身上,冷风跟刀割一样刮过脸颊,宁不为低头看了一眼孩子,发现雨已经把包着他的衣服给淋透了。
宁不为下意识的抬手掐诀,掐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灵力全无,这会儿同凡人无异,黑着一张脸将胳膊挡在了小孩前面,宽大的袖子遮去了大半的风雨。
“你身负宁家血脉,便是活下来,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喊打喊杀。”宁不为在雨里沉声道:“活下来作什么呢?”
不知道他是在对怀里的孩子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
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瓢泼大雨和侵入骨髓的冷,怀里的孩子动弹了一下,像是在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宁不为叹了口气。
“也罢。”
——
浩瀚无垠的识海中,四处都是清澈的水,随着和煦的风微漾。
识海中央,一人掐诀盘腿而坐,雪色的衣摆覆着墨色的罩纱逶迤于水面之上,如同化散而开的轻雪随水面轻晃。
他看上去不过及冠,墨色长发被木簪挽住,肤色白皙如玉,眉如墨画,凤目微挑,唇不点而朱,鼻梁又将这过分的美丽生生压下,平添几分让人不敢亵渎的冷意。
似是察觉到什么,他睁开眼睛,垂眸望向水面,如同静止的水墨画活了过来,长袖一扫,平静的识海内顿时巨浪滔天震荡不止,而他依旧端坐在原地,脸上的神情不喜不悲。
巨浪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于浩瀚识海中游荡一圈,半晌后又乖巧地回到了他面前,掌心托着一个不足成人小臂长的婴孩。
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灵识。
虚弱得只剩一口气,若不施救便很快消散。
褚峻微微皱眉。
他的识海强横非常,莫说是个刚出生的婴孩,便是炼虚尊者进来也休想完整出去——可这孩子的灵识不单进来了,还在小声的哭。
褚峻伸出二指覆于孩子眉心,探察过后发现确实只是名普通的婴孩,而非什么东西的伪装。
也罢,既然找上他,便是他们二人有缘,搭救一把亦是无妨。
褚峻指尖微亮,红色的荧光星星点点地落于婴孩灵识之上,谁知片刻后,神仙似的人脸上表情微僵,罕见地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婴孩灵识上,竟有他的血脉传承印记。
平静的识海开始震荡不休,褚峻勉强稳住心神,定睛一看,覆于右侧肩胛骨,绯色的血脉印记同他的一模一样。
这婴孩竟是他的亲生骨肉。
修清净道,现已年近千岁,无时宗内辈分最高的师叔祖愣在了自己的识海中。
谁给他生了个儿子?
而且这婴孩的灵识看着诞生未超十二个时辰,褚峻闭关已有五百年,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然而不等他细思,那孩子的灵识大概是有了气力,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清净了五百年的褚峻顿觉如魔音绕耳,险些手一抖直接把孩子的灵识打散。
幸而关键时刻收住了手,才让孩子保下性命,否则灵识在他识海中溃散回不去肉身——
褚峻伸手将孩子的灵识抱在了怀里,想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孩子的肉身在何处?
小孩的灵识被他抱在怀里,带着天然的亲近,抓住他衣服上的玉佩开始啃。
褚峻:“……”
这孩子莫不是饿了?
只可惜他怀里的是灵识,他至多只能让孩子灵识强壮一些,却是无法让他吃饱饭。
他垂眸看着孩子身上裹着的衣物,不像是孩童所穿,反倒像是件被撕开的低阶法衣,应当是有人在照顾。
莫非是孩子的娘亲?
想到此处他神色微僵,顿觉怀中的婴孩重逾千斤。
孩子啃了一会儿玉佩应当是没咂摸出什么味道,小手抓住他雪白的袍袖,啊啊地哭喊。
褚峻抱着孩子的姿势很别扭,别无他法,只能将自己的灵力分出细之又细的一点儿,又担心这一点儿孩子都承受不住,耐心地一分再分,慢慢地渡给了孩子。
小孩原本青白的一张脸渐渐有了点血色,抱住他的手不肯放。
已然没有性命之忧。
褚峻捏了捏孩子柔软的小手,而后指尖轻点其眉心,声音冷冽清灵如山泉,“且去吧。”
小孩的灵识被一层强大的同源灵识包裹住,温柔地送出了识海。
广袤的识海中霎时又安静下来。
褚峻分出了一抹细微的灵识相护送,也是想探查那名女子究竟是何方人物,竟神通广大到在他全然不知的情况下生下了褚家的孩子。
只是他尚且在闭关中,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抹灵识极其细微,尚未仔细探查,就被人粗暴地斩灭了。
朱雀刀的一枚残片深深的插|进山洞的洞壁之中,一抹极其细微的绯色灵识溃散成点点碎光消失不见。
宁不为过去将那残片拔了出来,在指间转了两圈,臭着一张脸道:“什么脏东西也敢来我的地盘撒野。”
虽然宁不为现在的地盘只是个三人宽的山洞,勉强能直起腰来。
朱雀残片划过手指,殷红的血从指尖滴下,宁不为冷着张仿佛被欠了八百万灵石的脸,将手指塞进了小孩嘴里。
小孩吸吮着新鲜的血液,激动地抱住他的手不放。
劲儿还不小。
“哪里学来的破毛病。”宁不为冷哼了一声,到底是没抽出手,直到伤口里再挤不出血来,小孩才松开了他的手,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宁不为抱着他倚着洞壁坐下,外面倾盆大雨片刻未曾停歇,混着泥浆的水顺着凹凸不平的泥地淌到了他脚下,浸湿了他的靴子。
靴子上是厚厚的一层泥巴,还沾着几根枯黄的杂草,他为了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走了不少路,孩子眼看就要咽气,情急之下他就划破手指喂了点血,谁知这一喂就没完没了。
他划得很豪放,手指上的伤口纵横交错,看着有点恐怖。
小孩吃饱喝足,脸色十分红润,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水灵得如同紫葡萄般,好奇地望着他。
过了这么几天,小孩的皮肤不像刚开始那么又红又皱巴,变得白皙又滑嫩,五官逐渐有了模样,整个小孩儿都漂亮得不像话,如果不是这几天他一直带着小孩,都快怀疑一开始那只没毛小耗子被人掉包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有点像微翘的丹凤眼,睫毛长得有点过分——过分地漂亮,宁不为的眼睛狭长冷酷,很显然不是随的他。
孩子他娘长得应该挺俊。
宁不为脑海里闪过好几张合欢宗妖孽美人脸,顿时一阵恶寒。
“啊~啊~”小孩被他平放在大腿上,冲他伸出白嫩的小胳膊要抱抱。
宁不为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小脸,凑近他恶劣一笑,“我就不抱。”
小孩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脸颊上被他戳了个窝,吧嗒了一下嘴,一巴掌拍到了宁不为的脸上,“啊~”
宁不为杀气腾腾地盯着他,威胁道:“你竟然敢打我?”
小家伙嘴一瘪,那架势像是要开嚎,宁不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抄了起来。
“啊~”小孩盯着他,咧着嘴冲他直乐。
宁不为松了一口气,见他在那儿没心没肺地笑,恶声恶气地吓唬他,“把你养胖了之后,两口就吃掉。”
小孩似乎觉得他这样很好玩,咯咯直笑,口水流了一下巴。
宁不为揪起包着他的衣服一角,十分嫌弃地给他擦掉,“脏死了。”
小孩儿冲他吐了个口水泡泡。
宁不为眉梢一挑,“来,再吐个我看看。”
小孩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啧。”宁不为戳了戳他软乎乎的脸,笑得邪气四溢,“给你爹再吐一个。”
小孩哼唧了一声,一脚丫蹬在了他嘴巴上。
宁不为眯起眼睛,冷声道:“我看你这脚是不想要了。”
噗。
小孩又吐了个口水泡泡。
宁不为:“……看在你诚恳认错的份上,饶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