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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里福德。
这个小城坐落于帝国南隅,在远离前线战场的同时,也让这里气候显得十分宜人,并不分明的四季总会让人忘记年月的流逝。风雪无法侵入这里分毫,只是若有雨水悄然降临,那么这里的气温也会跟着雨水被悄悄带走。
降温让瑟薇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让她在床铺上陡然惊醒。她揉揉眼睛,把在前半夜就已经蹬开,此刻早已凉掉的薄被重新拉上,打算再多睡片刻。
可床头的闹钟却不合时宜的响起,“叮铃铃铃铃”,寒气让瑟薇打了个冷战,用冰冰的手掌揉了揉脸,睡意也跟着消失殆尽。
天空还在范黑,而瑟薇的眼睛总算从新聚焦,她愣了两秒,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熟悉的两室一厅,而是由教会提供的单人宿舍。
稍微整理一下仪容,瑟薇总算克服了寒冷带来的缩手缩脚。穿上冰凉的拖鞋,哈着白气。推开宿舍门,与陆陆续续起床的教会兄弟姐妹互道早安,去盥洗室整理仪容,又套上教会制式的白色长袍,她总算要开始一天的工作。
让她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的工作。
宿舍楼的大门缓缓打开,瑟薇和兄弟姐妹们依次走出。这宿舍大楼就设置在赫里福德最大的教堂庭院中,白色石膏所雕成的月光剑塑像伫立在庭院中央。起床的人潮被这剑锋所分开,各自被分流向他们不同的岗位。
瑟薇资历尚浅,加入教会不满一年。尽管有着赫里福德的教会高层阿斯利的看重,她仍然需要从最基层的地方开始做起。
譬如,开启教堂的大门。
雨水流淌在教堂青色的石砖地面上,滑溜溜的。瑟薇抿着嘴,每向大门接近一步,她的双足就好像往地里又陷了一分。天色将亮未亮,她和兄弟姐妹身上的宝色长袍更像片片皎洁的,能照亮周围的月光。
但大门那边的气氛却好像能吞噬一切光亮,黑压压的,在瑟薇心中像一头庞大的怪兽,它饿了,还在发出“嘎吱”磨牙声以及饥肠辘辘“咕噜噜”声。
门卫见到这瑟薇打头的队伍前来,按照既定的章程出列。操纵着门卫室中的机关杠杆,对瑟薇他们点头致意。
瑟薇深呼吸,接下来,大门将打开,犹如庞大的怪兽将要张开它巨大的嘴,露出其直达胃中的食道。
雨还在下,清澈的雨水划过青石板,流过瑟薇的脚尖,往门外流淌而去。瑟薇还在深呼吸,又闭上了自己的眼。
而后,“磨牙”声和“咕噜噜”声都消失了。
清澈的雨水流淌而出,和大门外的泥泞撞在一起。又被泥泞中无数东西阻碍而蜿蜒。瑟薇勉强抬头,目中所见,是无数站在泥泞中的双脚。雨水流过这些脚,非但没办法带走上面的污泥,反而让这些脚的主人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终于,瑟薇总算直视了门外这些人因为站了整夜而血丝密布的眼睛。而与之相比,瑟薇才起床不过两刻钟。
之前怪兽的声响便是他们站在门外彻夜不停的窃窃私语,而这窃窃私语又在教堂大门开启的一刻戛然而止。血丝密布的眼睛齐齐望向瑟薇,似乎在期盼什么回答,却又好像希望这打开了教会大门的小姑娘什么都不要说。
瑟薇当然不能选择沉默,仅靠微笑就能赐予世人平静和祥和大概是只有母神才能拥有的权柄。瑟薇只能尽力挤出一丝笑,右手抓住左手手腕,放于小腹前,然后躬身:“诸位信徒,今天的祷告之钟将要敲响,还请……”
她的声音似乎是一个信号。
教堂外的人群忽然开始涌动,步伐阵阵,将从门内流出的清澈雨水混杂的泥泞全部踢回,他们淹没了瑟薇,连带着一起的,还有他们的阵阵话语:
“小修士,小修士,请问我家被总督征召去做活的男人能不能平安回来……”
“我母亲生病了,粉尘病,病院说她已经没时间了,我想祈求母神……”
“小修士,为什么我们一看天空就会头晕,以前明明不会的,我还得干活……”
瑟薇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点头:“放心,一定会的。”
点头:“母神一定会保佑您的母亲。”
点头:“或许是您身体有些虚弱,教会之后会有义诊,您可以去……”
“骗子!”
忽然的一道声音,差点击碎了瑟薇脸上温和的微笑,人潮“唰”的后退,将刚刚这道声音的人所隔绝出来。瑟薇回头,依然带笑,而声音的主人头发乱糟糟,雨水点在他身上变成泥水,像一条小溪般流淌而下。
那人忽然自己的一只鞋子,掷出,甩在瑟薇面前,泥星点点:“咳咳,我的爸爸做工死了,就在总督手下!我的妈妈也是!现在我也得了尘肺,可到现在也没排到过教会的什么义诊!以前我家月月给教会捐钱,但现在我连看病都看不上……”
人群中忽然斜里忽然窜出两人,一左一右,将那人架起。那人挣扎,左右乱动,嘴里似乎还想吼叫些什么,可架住他的人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布条一样的东西。三人渐行渐远,而涌向教堂的人群也一下子沉默了许多。
瑟薇抬头,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巨物在天空后游动,她看了天空半晌。
天上挂着的东西绝非教会典籍所说那样。
除了黑户之外,连普通的居民都被征发至城外挖掘遗迹。
疾病在蔓延。
边疆好像要打仗。
维塔哥平安未知。
人们在死。
自己又在做什么?
忽然,瑟薇一个激灵,重新迅速的挂起微笑。她冲人群鞠躬:“诸位信徒,今天的祷告之钟将要敲响,还请大家务必遵从秩序……”
“……母神会保佑大家的。”
……
教堂之上。
教会高层,同时也是瑟薇导师的阿斯利掀开百叶窗的一页,将下方的动静看的明明白白。
一名教会成员在阿斯利身后汇报:“查清楚了,闹事的人不是黑户,是按总督的手令从城南征召的居民,他不知道怎么取回了身份证明,才混到了教堂门外……”
阿斯利挥了挥手:“不必再说了,出去。”
那人躬身,离开。
而后,阿斯利又站在百叶窗前许久,看着楼下的瑟薇一直在引导人群。仿佛浊浪回灌,终于将小姑娘洁白的教士服染的泥泞不堪。
终于,他放下窗叶,深吸了一口气:“雷德利,你在吗?”
“雷德利?”
阿斯利的办公桌动了动。
然后,调查员的高层,维塔和玛丽莲他们的上司雷德利,忽然掀开了阿斯利办公桌的桌面,从里面所连接的蒸汽管道中施施然走出:“嘿,我还想吓你一跳。”
“免了,”阿斯利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这位故友,摇摇头,正色:“斯蒂芬妮总督确实已经离开赫里福德了吗?”
“确确实实,”雷德利从办公桌里跨出,直接坐到了阿斯利的靠椅上:“总督的仪仗虽然还没出发,但她本人确实已经走了。留在她办公室里的只是一个傀儡,我可是反反复复确认过好多次了的,现在我们大可互诉衷肠,不必担心被总督听得明明白白。”
说完,雷德利看着眼前的老友,又忽然嗤笑:“但,我还是建议你有什么事最好过两天再做。斯蒂芬妮想回来,那随时都能回来。最好等她和精灵真的交上手,你再……”
阿斯利苦笑:“来不及了。”
“嘿,”雷德利闻言不再劝说:“就算是吧,你到底在筹划什么?”
阿斯利沉默,又环顾了一圈房间。
然后,他走到办公桌前,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到桌上。
放到雷德利的面前的,居然是两根青葱的手指。
雷德利挑眉:“嚯?阿曼达主教剩下的两根手指?我当时好说歹说,才帮维塔要了一根。现在,你又把这剩下的两根手指摆我面前做什么?”
“阿曼达主教可是我的老师,还请尊重一下,”阿斯利叹气:“真的,阿曼达是赫里福德最出色的主教,她是母神最好的代言人,当初,也是在挥舞月光剑后病重而死。”
雷德利哼哼,满脸不屑。因为阿斯利所说的都是人尽皆知的废话。
可是,阿斯利之后用双手撑住桌面,他的影子将两根手指所完全覆盖,遮蔽起来:“可是,你还记得阿曼达主教是为什么挥舞月光剑的吗?”
雷德利不屑的摇摇头,张嘴。
却马上愣住,张口结舌。他抓抓脑袋,满脸的不可思议:“咦?这……确实……”
“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我真的不记得她是为什么挥舞这月光剑的了……“
……
瑟薇依然在宛如行尸走肉般疏导人群。
直到人群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山般高大的人。
她的眼睛忽然聚焦,一下子有了些许神采:“咦?是安德鲁哥?你来这里干嘛?”
安德鲁夸张的比了个“嘘”的手势。
然后,安德鲁半蹲下,小声:“当心,瑟薇。”
“我看这排队的队伍中还是有可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