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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破镜不圆
四个人影,兀自站在郊外的空旷之地不动。
如此已凝立了小半个时辰。
猫头鹰如啼哭的叫声,打破寂静,落在黑魆魆的巨像上。
休密侯闻之面色一变,却哂然一笑:“好啦,他们来了。”手指一下城墙方向,眼角扫了肸顿侯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就在所有人都望向休密侯所指时,肸顿侯在仙奴身后,一伏庞大的身躯,后背飞出两个旋转的飞钹,一上一下,闪电般斩向仙奴,好像立时就能将仙奴斩为三段。
仙奴本就在戒备,休密侯、肸顿侯杀意一起,她就感到了,飞钹还未斩到,身体已经掠向正前方的休密侯。
仙奴的斗篷陡然扬开,右手的错金弯刀仿佛一道弧光已经斩向休密侯;左手长鞭也已经甩向了一边的双靡侯。休密侯也未料到仙奴来得如此之快,急忙飞退,仙奴却不停步,一刀横斩,瞬间遍天的尘土和白色断须。
双靡侯并未料到这一变故,忽然就见眼前人动起手来,刚有所反应,一道鞭影已到眼前,怪叫一声,退后几步,手上多出一把雷公凿一般的武器。
肸顿侯飞钹斩空,却没有落地,两只飞钹旋出嗡嗡声在仙奴头上盘旋,伺机斩下。肸顿侯十只肥胖的手指,此刻显得无比灵动,竟能在地面遥控这两面飞钹。
仙奴携着刀威,冲进尘烟,发现休密侯倏然不见了。
四人的起落,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仙奴内心忧惧,倒不是眼前的三翕侯攻势招法诡异,而是三翕侯突然翻脸出手,是不是意味着班超兄妹已不可能出现了?
仙奴回脸,两只美目全是杀气,娇叱一声,鞭势卷向飞钹和肸顿侯之间,空中却转向抽击双靡侯。随着鞭势走动,仙奴心下更惊,肸顿侯竟然不是靠隐线控制头上嗡嗡盘旋的飞钹!难道是用意念吗?她当下旋身,错金弯刀贴着地面向无人处旋飞了出去。
双靡侯高瘦的身子又退了一步,他已被仙奴的气势所慑。地面上又站起一人,正是刚才隐去的休密侯,大白胡子被斩去了一大半,胸前带着血痕,满面的皱纹都写着狰狞,手上寒光闪闪,好像都戴了尖爪,向仙奴的后背抓来,嘴里却喊:“都攻上来,别让她得闲毁身上的圣物!”
双靡侯不再退后,他身高腿长,雷公凿反手刺向了仙奴面门。
肸顿侯手指连弹,两面飞钹一面旋向仙奴的头顶,另一面斩向仙奴的双腿。肸顿侯刚发出攻势,忽觉背后风响,原来那仙奴旋出的弯刀,绕了一个大圈,却是向他的后背而来。肸顿侯面色一变,弯刀正旋在后心上,当的一声,落在地上——原来肸顿侯的背后还藏有铜钹,充当了护心镜。但这变故还是令他魂飞魄散,心念一乱,指挥的飞钹去势再不坚决,在空中乱转。
休密侯的双爪已到仙奴背上,仙奴身体一侧,隔着斗篷一个肘捶,竟然和休密侯互换。仙奴手上的长鞭如蛇,缠向扑来的双靡侯的脖子,竟也是互换,同归于命的打法。双靡侯手里的雷公凿收回,去挑那鞭鞘,鞭子却又转而卷向肸顿侯。
休密侯已经抓住了仙奴的后背,但仙奴那刻不容缓地一侧身,让老
家伙觉得滑不溜手,要害全失,只能抓伤皮肉。休密侯也绝不放过抓伤敌人的机会,爪上使力,却觉得爪尖无法穿通斗篷——原来仙奴穿的是兜题遗留的刀枪不入的宝物……斗篷下的肘捶同时击中了休密侯,休密侯痛哼一声,向后就倒,却见斗篷一翻,伸出一只指尖细长、芊芊如玉的手来……休密侯只觉脸上巨疼,身子倒地一滚,泥色的袍子一翻,就此不见。那只玉手只抓住了一把带血的胡须。
肸顿侯眼看仙奴的鞭子卷向自己,忙不迭地退出四五步,但见那鞭梢像是活的一般,卷起了前面跌落的错金弯刀,忽地又抡向了高瘦的双靡侯。双靡侯怪叫一声伏地躲过,仙奴将胡须撒向空中,一手接住被鞭子带回的弯刀。
这几个起落交换,也是几息的工夫,双靡侯却觉得很长,惧意更盛,人还在地上伏着,嘴里大喊:“她……体术太强了!”
原来三位翕侯都以神术、灵术见长,体术肉搏,实战经验,皆远不及仙奴。休密侯虽老,精于借形隐身,最适合偷袭,不想伤得最狼狈。肸顿侯肥胖,操控飞钹虽然奇异,却也只适合远攻,最忌贴身,刚才若不是有铜钹护体,只怕已经交待了。双靡侯的雷公凿,招法是从他的雕像技艺里化出,本适合近战,但被仙奴这几下压了胆气,反而最无攻势。
仙奴一手握鞭,一手执刀,月光下杀气腾腾,偏又美艳不可方物。
休密侯忽地从地面蹿出,抓向仙奴的脚——露在斗篷之外的目标,嘴里叫着:“大家别停!”仙奴猝不及防,脚面一疼,弯刀已斩下,唰的一下刀锋劈在地上,休密侯转瞬又不见了。
肸顿侯、双靡侯如梦初醒,飞钹和雷公凿一起攻来。仙奴后退一步,一个趔趄,地上是一个流血的脚印。为什么脚上的伤口发麻?爪尖有毒!仙奴气极,翻身挥鞭,啪的将地面抽出一线烟尘,全不顾飞钹与雷公凿的攻势全都斩刺到她的后背上。
仙奴脚有伤已不能动轻功,借被击之势,飞出了一丈……虽有斗篷护体,不至于割伤,但重击之下,仙奴在空中喷出口血来,手中的鞭子却不停顿,又一鞭抽在地上,却拉起一个人来——正是隐身遁去的休密侯。
仙奴毕竟是潜行的行家,还是找出了休密侯的踪迹。仙奴落下,弯刀反手,正好钩住休密侯的脖子。
肸顿侯和双靡侯皆不敢动,只见仙奴隐在休密侯身后,只能看见一只如玉的手,抓着一把精致至极的弯刀。倒是休密侯虽然胡须散了大半,狼狈不堪,在刀前却极为镇定,用眼神示意两位翕侯平静,嘴里道:“小姑娘,你中了我的苏摩草,最好不要再动了。”
仙奴的一条腿已经快没有知觉了,更多靠拿刀的手撑在休密侯的肩上。
休密侯对此当然有感觉,慢慢地拖着时间:“姑娘毕竟是高附侯的后人,我并不想加害。姑娘将涟漪镜交出来,我便将解药给你如何?”
仙奴却问:“我那两个朋友呢?”
休密侯也不知详情,猫头鹰传来的简单信息,说所有人都不见了。他冷笑道:“都死了。”
仙奴心里一空,他死了?我还是把他们兄妹给害死了。手里的刀颤抖
起来。
休密侯面无惧色:“你想杀我也无妨,本侯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可是姑娘青春妙龄,何必陪老头子一起走呢?只要将涟漪镜给我,我一定给姑娘解药,要不就来不及了。”
休密侯听不见仙奴的反应,却见弯刀从他喉咙处摔在地上。他心中狂喜,知道必是毒性已经发作了,结果那放弃刀的手却探入到他的怀里摸索。休密侯还是不敢稍动,“姑娘想找解药?我怀里的药可有许多,你分辨不来的,而且服用方法也很复杂……”话未说完,休密侯突然顿住了,他怀里的那片涟漪镜竟被仙奴掏了出来。
仙奴侧脸细看那片涟漪镜,与自己的质感手感一样,但是图纹有异。仙奴茫然地想,就是为了这个东西,阿爷委屈了一生,也把她搭了进来……她是发了誓的,无所谓了,反正自己的一生,都在苦苦训练,苦苦寻找,为了从未见过的故乡,为了从不理解的信仰……直到遇见了他,还有他们。近两年来,尤其是行走的这大半年,形形色色,生命好像光彩起来。可是这一路遇见的人与事都是浮光掠影的一场梦,于今夜醒来。她又被打回了原形,不,原来也回不去了……
月光千里,旷野荒凉,仙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孤单。半个身体已经麻了,胸口堵得难受,眼睛也看不清手上涟漪镜的纹路了……
休密侯不敢稍动,却时刻感知着仙奴的状态,他知道身后的美女摇摇欲坠了。却见那握涟漪镜的玉手骨节有些分明起来,在发力……休密侯惊叫起来:“不要!”咔嚓一声,他那块涟漪镜竟被那芊芊柔荑给捏碎了,散碎、尖锐的黑晶,染着鲜血,拍在了他的喉咙上。
休密侯双手捂着喉咙,发不出声音,面部极度扭曲,慢慢地倒下。
肸顿侯和双靡侯惊呆了。肸顿侯一下子像被抽空了,他的涟漪镜本是和休密侯的相连感应的,如今休密侯的却被毁了。双靡侯颤颤巍巍地怒喝:“你……也是翕侯的后人……竟然毁了……圣物!”
仙奴一脸冷漠,默默地站在那里。肸顿侯和双靡侯却不敢向前一步。
仙奴其实已经不能动了,她若能动,必会将剩下的两人也带走。她真是恨死了他们,杀他们一个还不够,所以要在眼前毁掉他们最看重的东西——他们的意志,他们的复教大业。
休密侯的那只猫头鹰突然开始在主人的尸体上空盘旋,发出号哭般的叫声,远处又有其他的猫头鹰回应,让静夜无比凄惶。
暗处无声地奔出了十几个黑影,从四方聚来,皆是灰衣,身法矫健迅捷,都是休密侯的弟子或武士。休密侯本就把他们安排在左近,因为事关绝密圣物,不愿让更多人知晓,才一直没有唤他们出面。现在猫头鹰已将“死讯”传出,他们才疾奔而来。
这些人看清了主人的尸体,就狂呼着向仙奴扑杀而来,肸顿侯和双靡侯也动了,飞钹嗡嗡作响,雷公凿怪异的形状反射着寒光,斜刺过来。
仙奴无比平静,微笑地想起瞽目的父亲来:“阿爷,神教都不见了,我不算违背了誓言……”眼前又浮起一个身影来,还未及清晰,又模糊起来……她再支持不住,直直地向后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