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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妃……。”君王复利的怒气一直没有平复,从会元殿走来宝墨殿的路上,他依旧烦躁不安,这股烦躁在听到庄贤娘娘的哭声后变成了一股喷涌的怒火。作为君王复利的第七个儿子,缘炜也跟大部分庶子一样,并没有得到君王复利太多的关注,反而他的死引起了君王复利焦心。缘炜的死,不仅死的不是时候,还死得毫无价值。他本想借着永昌侯府的行刺之名整治一下京城立足了四百年贵族,这下,他只能对西夷流民大开杀戒了。
“寡人要把这些不尊上的西夷流民斩草除根。”君王复利恨得咬牙切齿。
凉风拂过武仙宫的八根金丝楠木柱,拂过君王复利的常服,宽大的袖袍像充了气的气球,在武仙宫来回鼓荡着,站在龙辇前的君王复利显得更高大了。他脸上连难过的表情都没有。君王复利心中清楚,杀缘炜之人与永辉世子和伤缘祁的人一样,一定是西夷。缘炜作为他的第七个儿子,既对王权没有贪恋之心,也没有与兄弟不睦,
在缘炜死之前,北冕国的西夷流民暴动还只是私底下的,影响和规模都是私下的,君王复利也眼不见为净,缘炜一死,事情的本质浮出水面,王权暗弱已是不争的事实,从现在开始,会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严重一点会从之前的奴隶暴乱能涉及都城,甚至是中军、外军和宗室军。这威胁,君王复利也已经感觉到了。
“大王息怒,要保重龙体。”从天宿厅被传到武仙宫的星宿依旧一身白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是北冕国的太傅、天宿厅卜正,这是一个以占卜为职的官职,星宿在君王复利的祖父武王时代就为他做着占卜的事,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曾准确地预言出文王之难和河宗氏叛乱而让君王复利倚重。这位代表天神旨意的人又能很好止住贵族和九宗的言论,在内政上到位不越位,已经稳坐太傅之位七年之久。一身的白袍压住了他身上鬼气森森的阴阳之力。
尽管是卜正的话,君王复利依旧惶恐他脚下的江山。“那些杀害炜儿的人捉到了没有?”
“回大王,还没有。”
复利的脸色已经阴成了紫黑色,拂过武仙宫的风声刺耳又肆无忌惮。
“西夷虽有星星之火,但不会有反叛之举。”星宿沉稳的跟他的主君说道。
“对了,那就把他们都烧死,西夷人不是就喜欢操弄火吗,统统烧死。”终于在他恐惧了半年之久后,君王复利做出过激的举动,他刻薄地说。
“大王。”星宿和剑洪都跪在地上,既不敢替那些西夷人说求情的话,又都于心不忍。去年在饿死了两千多西夷流民后,剑洪看到西夷流民仍会不寒而栗,他右边小腿缺的肉正是被一具已经饿死的西夷人的尸体啃掉的。
“就让邓汉炎去,立刻传寡人命令。”坐在王座上的君王复利有些激动,脸上泛起了红晕。
“大王,邓汉炎正在全城搜捕刺客。”剑洪还是想多说两句,妄图用这种消磨时间的方法来让君王复利收回成命。
“那就让缘祁去。”
“武安君因伤还在府中休养。”剑洪鼻子哼了一股气,看来,要让君王改变决定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统领桓杨还被扣留在宫中。”
剑洪只说了一句,君王复利立刻就懂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向来都是话语不多,有些话听起来让人不着边际,作为表兄弟,他们同气连枝,似乎都能想到心中所想。
“继续扣留着,正好趁这个时间让他们交出各自府中的西夷流民。”也可以说是缘炜的死救了王衍和杨轩,让君王复利没有深究今夜的行刺,也让君王复利意难平,错过了整治贵族的机会,只象征性的让他们交出西夷奴隶。
东方刚刚泛起了鱼肚白,辛彦之就醒了,他的旁边睡着铃儿。目光继续向前延伸时,他整个身子一下子绷紧了,昨夜一起来的女孩不见了。一个念头闪过,不会是告官去了吧?这些行走江湖的人,偶尔向官家告个密、献个殷勤也再正常不过。辛彦之急忙跑出去。他学着死去的“叔父”把耳朵贴到地上,没有听到马蹄声,以他的修练,要听到脚步声还不太可能。他在心底责备自己大意了,在这个尸横遍野、兵荒马乱的年代,没有一颗心是无私的,没有一份帮助是没有目的的。虽然他救下铃儿是出于男人对弱者的同情和保护,正是这样的弄巧成拙反而让他遇到了铃儿。他急忙回到庙里叫醒铃儿。
“铃儿,醒醒,我们要离开这里。”辛彦之神情凝重,他一遍遍催促着铃儿。
“去哪里?”辛彦之连续推了两下,铃儿才从睡意中醒过来。
“这里不安全,去安全的地方。”辛彦之压低嗓子说话。
“好,带碧瑶一起。”铃儿转头想去推醒碧瑶,却只看到了一堆稻草,刚才还蒙着睡意的眼睛一下睁开了,又大又圆地瞪着辛彦之,这眼神分明就是,你给我解释一下。“人呢?”
“她应该是刚走,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被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辛彦之立刻明白此刻自己的任务就是解释,而且,他已经把这件事分析了一遍,这个时候还没有官兵来,碧瑶应该刚走不久,他现在带铃儿走,时间是足够的。
铃儿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地上的稻草上,她对着辛彦之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会自己走,她叔父那些人都死了。”她眼睛里闪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并非怀疑辛彦之的话,而是她没办法相信这个事实。
“现在必须走,来不及解释了,路上我会告诉你。”辛彦之的声音变得严厉,不容辩驳,他的面部表情告诉铃儿,这是件严肃的事情,他已经生气了,不要浪费时间。
对辛彦之还不是很了解的铃儿,已经明显看出辛彦之脸色变了,她马上站了起来。二人还没走出五十步,远远的便看到碧瑶从晨雾中走过来,她瘦小的身子像是被雾气吹来的。
“我只找到了这些。”抱着几个红薯和土豆的碧瑶脸上还挂着失去亲人的委屈。
这个孩子一开口,就让人心生怜惜,有着跟年龄不相仿的心智,天还没亮就去弄吃的了,辛彦之叹了口气,眉头一拧,眼睛被一丝犹豫所淹没。一路来京,路上见过无数人,现在想起,他们大多都是带着良善。夫子言:人之初、性本善,辛彦之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他抬头看着太阳,太阳像一颗金球,射出无数道银针一般的线,射进辛彦之的眼睛里,照得他看不清任何东西。低头时,他依旧还是之前的那个辛彦之。
“我们不同路,在这里分开吧。”辛彦之没有犹豫,他当机立断的做出了决定。他们并不是一类人,就算她对他们没有坏心眼,也不能留,他们自己都举步维艰,更没有能力去施救。
“不可以。”铃儿急红了脸,大着嗓门喊了一句,看向辛彦之的眼睛有怒气。只是一瞬间,她的目光败了下来,眼前不是狮岗城,有辛彦之在身边,能暂时安生立命,她还没有勇气说出分道扬镳的话。
碧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碧瑶的命是小姐和公子救的,便是小姐和公子的了,碧瑶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小姐和公子的救命之恩,求求公子不要赶我走。”她说完对着辛彦之磕头。
“快起来说话。”辛彦之也膝盖一弯,蹲在地上,面对老人和孩子,他始终心意不坚,心底始终是柔软的。这个孩子承受着跟她年龄不相当的东西,一个人在兵荒马乱的年头谋生计,辛彦之的心都揪到了一起。
“碧瑶,你,你快起来啊!”铃儿走上前拉起跪在地上的碧瑶。“你跟着我,我有吃的你就有一口,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铃儿抱着她,仿佛她认识这个人很多年了,她抱着的正是那个突然不见的碧瑶,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懂,碧瑶到底是死了,还是不见了。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刻,铃儿觉得她就是她曾经在狮岗城失去的那个碧瑶。怜惜、内疚和报恩的心交织着,她恨不能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她的命都给她,这是那个替她挡刀的碧瑶啊。
“铃儿,你我都没有能力护她周全,这里不是狮岗城,在这里我们已经举步维艰,你最起码要先保障了自己的性命,才会有能力救别人。”辛彦之讲起大道理来,一身的书生气,铃儿第一次知道,这个经常呆头呆脑的人也能口若悬河。
“我看着她的亲人都被杀了,她就一个人了,而且,她还是一个孩子,我就算是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铃儿说这话时,有种破釜沉舟的气概,让辛彦之不得不屈服。
“唉,那暂时就先带上她吧。”辛彦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谢谢公子。”碧瑶声音不大,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她没有底气,抬头看到辛彦之时,她眼角一弯有了笑意,一脸稚气.
辛彦之重新打量着她,看上去,年龄不过十一、二岁模样,个头比他矮了两个脑袋,这一看,辛彦之也心软了,他见不得一个孩子在刀口下舔生活,辛彦之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把想问的问题压下去了。他让她和铃儿走在自己后面,一起往城里走去。
被禁卫军翻腾了一晚上的北冕城,还没有到中午已经热闹起来,来到镇上时,能听到小贩的叫卖声,人越来越多,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集市。看到折子戏,铃儿和碧瑶都停住了,这正是昨晚让她们俩差点儿连命都丢了的戏曲。碧瑶抓住铃儿胳膊的手都在抖。
“这恩公恩公的,唱的到底是谁?”铃儿问道,她想知道为什么一出戏就能杀十个人。听着被灭满门的戏曲,碧瑶泪眼盈盈。
“是邓府,这北冕城的人都知道,文武全才、正人君子、德高望重正是邓图大人,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老妇人耐心地解答着,一脸和蔼却把铃儿问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那不就是邓荣家吗?”铃儿自言自语道。
“正是,这戏曲里唱的是邓府五年前被抄家流放。”
“流放?为何被流放?”
“是逆谋。”老妇人凑到铃儿眼前,小声地说。
铃儿顿时明白了为何戏班子的人会一夜之间被杀掉,这折子戏对她也没有吸引力了,反而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碧瑶,难道你叔父不知吗?”
“叔父说,送艺的送的是艺,没那么多讲究,能吃饱就行。”碧瑶小声说着。
铃儿哑然了,这便是穷苦的百姓,有时候,穷苦大众的生活态度很难让人理解,只是为了能吃上饭的愚昧和盲目竟连命都搭进去了。
“天可犹怜呀……”
哀鸣的声音荡气回肠,听得人心都揪到了一心,又想到昨晚碧瑶的叔父和婶婶被杀,她更没有心情听下去,铃儿拉着碧瑶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