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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2月10日-13日
“几个人?”医院的前台问道。
“两个,另一个马上就到。”余岚回答。
“病人身体现在还很虚弱,你们不要留太长时间。”前台叮嘱道。
杨羽钟提着装满香蕉和苹果的果篮,抱着一束百合花,从医院门口跑过来。得知翁红月被家暴后,余岚问杨羽钟想不想来医院看看她,不代表学校,所以人越少越好,也不用知会其他老师。两人便在周末,搭乘镇上的公共汽车来到医院。
护士领着杨羽钟和余岚走进病房,翁红月左臂上打着点滴,手臂上也好几块淤青。看到两人进来,她竭力努嘴笑了笑,嘴角的伤痕迅速溶解了这勉强的微笑。余岚的手轻轻放在她打点滴的手腕上。
“你们来了,余岚,羽钟!”翁红月声音中还有些虚弱。
“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我和杨老师一有时间了就会来看你。你这么年轻,平常身体素质也很好,恢复起来,会很快的。”余岚叮嘱道。
“我已经跟学校说过了,你最近的课,我和余老师会帮你带的,你大可放心。反正我没家没室的,有的是时间上课。你就专心在这里养伤好了。”杨羽钟微笑着跟她保证。
“我和杨老师商量好了,我们可以轮流照顾你。”
“没关系。医生说了,都是些皮外伤,你们不要觉得我要起不来了。”说着,翁红月竭力要坐起来,余岚顺势把她的枕头竖在床头片,“而且,我妈今天下午就过来了,你们都已经帮我代课了。照顾我的事,就交给我妈好了。”
病房里静默片刻后,翁红月突然开口问,“有人去收尸吗?”
看来,她已经听说了陈自力自杀的消息。
“姜警官和安警官去了,现在尸体停放在附近的殡仪馆。”杨羽钟说。
“我记得,那天晚上他打完我,临走前说了一句话,他说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就自己过幸福日子吧。我当时被打得很厉害,有些耳鸣,我不确定这是他对我说的话,还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不过那一刻,我真希望他不要再出现在家中了。”
在公共汽车上时,余岚一直想着见到翁红月后该如何开口,不知道她认为陈自力的死与秦源开出的天价索赔有着怎样的关系,她对陈自力的死,究竟持有怎样的看法呢?是为她遭受家暴生涯的结束而快慰,还是对自己丈夫意外死亡而愤恨?既然是翁红月首先提到了这个话题,那顺着她的话再问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妥,“那天,你记得他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我是说,除了醉酒之外。”
“他那天整个人很亢奋,当然,他以前喝了很多酒,整个人也会亢奋。可是那天跟平日里不同,我说不清具体是哪里,只是觉得那天他整个人的气势很嚣张,就跟中了彩票一样。说起来,他这次打我的原因也实在有些可笑,竟然是因为我在帮他切下酒菜的时候,把一块他买的猪头肉切成了细丝,他说这样咀嚼起来很没力道,筷子还夹不住,让我以后长点记性。他说话的时候,我没搭理他,他就把那盘菜端起来,朝我砸过来,我躲了一下,那盘子就摔碎在墙角里。紧接着,他就起身……”说到了激动处,翁红月的眼泪都留下来。杨羽钟忙劝翁红月先别回忆了,事情都过去了。
“余老师,你觉不觉得奇怪,为什么陈自力在自杀前还要对红月大打出手?一个人如果不想活在世上了,他对身边的人就一点亏欠的意思也没有吗?”在回镇的路上,杨羽钟问余岚。
“你说的都是我们常人的所思所想,也许陈自力从来都不是常人,不然他怎么能数次下那么狠的手?”余岚一直想起加护病房里,翁红月楚楚可怜的样子,感叹脱口而出。
“翁老师的确太辛苦了,自从嫁给了陈自力,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说实话,我知道我不能对一个人的死幸灾乐祸,可今天看到红月那个样子,说句难听的,我真心觉得,陈自力的死,也许对红月是一种解脱。”余岚看着杨羽钟,他没有表示赞同,但也没有流露出对她的看法的不认同,她知道这并非杨羽钟心机藏得深,她知道,他这个人太善良了,善良到即便对一个恶人,他依然没办法去采取完全拒斥、责骂的姿态来攻击,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死者。
她一直不清楚,杨羽钟为何会心甘情愿回到镇子:作为一个国内重点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完全有能力在大城市谋取到一份稳定和体面的工作,在一次学校组织的聚餐活动上,他曾说起是哥哥强行让他回来的,哥哥对他很宽容,说起只要他想去哥哥的化工厂上班,工厂大门随时为他敞开着。可杨羽钟回来之后,就马上去市里报考了教师职业资格证,并在半年后成为镇上的一名老师。
在公交车上,杨羽钟从包里拿出课程表,开始将翁红月和他自己的授课时间一一对比,遇到两个人重合的时间,便用一个特殊的符号做标记,他的课弄好后,杨羽钟又把表格递给余岚。很明显,余岚看到自己只是代了少量的课,大部分课都被杨羽钟代了。余岚在她和翁红月重合的时间段作了标记后,还给杨羽钟。
下车后,两人朝不同方向走,余岚临走前,想起了什么,叫住杨羽钟:“杨老师,你别太累,忙不过来,告诉我。”杨羽钟微笑着点点头。
“我认真的。”余岚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杨羽钟说。
余岚看了看手表,下午五点钟。她打开手机,看到一条短信:
“我去过学校了,听你办公室的于澄海老师说,你和羽钟去看望翁红月了。什么时候回来了,能不能来一趟琴声奏鸣之地,有件事想跟你当面说。”
短信是周锐发来的。
和秦源吵完架那晚,她从家中离开,路过了镇上酒店,神出鬼没般走进去,通过大堂经理问到了周锐的房间,她将秦源不肯放过陈自力的事情告诉他,征询他的建议。周锐问她真的想救陈自力吗?余岚认真想过,说她做这一切是为了翁红月,如果陈自力要求翁红月找他帮忙,翁红月没有帮成,说不定又会遭遇他的毒打。
“你恐怕也知道,你现在这么做,其实治标不治本,你在这件事情上就算能成功帮助了翁红月,可陈自力下面还有一百件事情要翁红月去帮,翁红月能确保自己在每一件事情上都做得让他称心如意?肯定不能。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是个契机。”
“契机?什么意思?”
“让陈自力消失的契机。”
“消失?”余岚越听越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让他跑路。这样做,既解决了陈自力偿还不起赔偿的问题,还能让翁红月永远脱离他的控制。不过——我只有一点顾虑,我希望翁红月这个人本身,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是这是犯罪了,警方的立案还没解除,警察抓到他的话,他的罪行会更重。”
“他逃了,然后再被抓入狱,又有什么坏处吗?”周锐给余岚泡了一杯茶包,交给他,“如果你放心的话,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我会想办法说服他,让他离开这里。”眼下,余岚不知道陈自力的死和周锐是否有关系,但这就发生在周锐承诺让陈自力“消失”后,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
余岚下坡时,看到周锐将手插在浅灰色的风衣外兜里,依靠在芦苇荡前的一块假山石上。走近了些,余岚注意到,今天的周锐有些不同,他的脸上挂着几分疲倦,脸色苍白不堪,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又像是受到了惊吓还没缓过神来。余岚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依然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似乎还在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对她说。
“在我说这件事情之前,我需要你有一个心理准备,确保自己能够在听完后保持冷静,好吗?”他郑重其事地说。
“到底出了什么事,跟陈自力的事情有关吗?”
“你先答应我,你要保持冷静?”
“我会的。”
“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是真的保持冷静。”周锐重复确认,像是觉得余岚并未听懂他的意思。
“陈自力的死,不是自杀。”他像机器似的说出了这句话,仿佛说话的人不是他。
余岚心目中的疑惑迎刃而解:为什么告诉了周锐之后第二天,陈自力就死了?如果真如周锐所言,他想办法让陈自力跑路的话,那么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那天晚上,你去找了陈自力?”
“不,我没有去找陈自力,我去找了杨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