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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23-26日
出站口的水泥台阶下,三五个原本聚在一起闲侃的电动三轮车师傅,看到萧郁,立刻散开,争跑到她面前,争问要去哪里,可以马上就走,刚才的嘻嘻哈哈的谈天瞬间转换为竞争关系,丝毫没有违和感。
他们的三轮车后面都搭着一个很简易的棚子,车斗上各架着两条上面盖着面点的长凳。萧郁微笑着回绝了几个师傅,没有下出站口台阶,从出站口横向往前走,来到了候车室所在的大楼前。
后退几步,她看到楼顶的墙上镶嵌的巨大的钟表盘,表盘上的数字是罗马数字,黑色的指针停在下午三点四十的刻度。车站的布局,候车室楼顶上的挂钟,所有的描述都与她看的余岚的描述小镇生活的一本小说《雾隐时分》中的一样。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像是来查案,到更像是一个文学票友,在拜读完作者的小说后,来寻访她的故乡。
她先跟曾队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曾队在电话里告诉她,当地派出所的人已经准备去接她了,他提前打过招呼,应该很快就能到。挂断电话没多久,一辆警车开到了候车室前的台阶下,那人用方言喊了萧郁的名字,语言学出身的她对各地域的方言有基本涉猎,再含糊的发音倒也难不倒她。
那警员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大脸盘,一脸的粉刺,胖乎乎的,为人还算热情,下车之后,就自报姓名潘文涛,还主动帮萧郁提行李。
在车上,潘文涛问要不要带她去镇上的酒店。萧郁说先带她去派出所,她想先了解下情况。潘文涛问她在调查什么案子。萧郁顿了顿,问她知不知道周锐。潘文涛说不知道。又问他认不认识余岚,依然如此。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潘文涛主动自我介绍起来,他是今年警校刚毕业,就来这里了。不过,这里只是他的一块跳板,过半年,等县里有警员退下来以后,他就能通过家里的关系,去县里的公安局做文职了。
萧郁认真地听着,沿途欣赏着路边的风景。大路很宽阔,路两侧都栽植了笔直粗壮的白杨,干净得有些恐怖。
不过,叶子已经有些隐隐发黄,因此整体连成一片时,并没有那种浓郁成荫的感觉。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后,就进了派出所的大门,大门看上去刚刚二次装修过,连门边的石灰料都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进去之后,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出来和她招手。
女孩叫秦梦洁,她看起来很开朗,和潘文涛两个人一见面就互相调侃。萧郁还以为派出所就他们两个年轻人,进了办公室才发现,办公区有三个工位,秦梦洁让萧郁直接坐在老姜的工位前,说所长不在,前不久刚刚请了假去内蒙参加战友会去了,每五年当过兵的都会大聚一次,今年又赶上了一个大年。
秦梦洁一边说话一边为萧郁接热水。
“要茶包吗?我这里有。”
“不用了,谢谢,清水就好。你们都快坐下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郁,刑警大队技术科的。”
不出她所料,两人都以为她是法医学科人员。她只好解释自己是刑侦语言方向的,她能从两个人的眼神中看出她们对她的职业缺少兴趣,但似乎碍于面子,又不得不表现出一种惊奇。潘文涛挠了挠脑袋说:“姐,你的这个工种我都没听说过,是不是新兴起的?”
“其实刑侦语言在帮助警方破案和法庭审讯方面早就专业化,只不过我们普及得有点慢。”萧郁客套了几句,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拿出她事先准备好的资料,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清远曾经出过一个作家,她写小说,名字叫余岚,大概十一年前,她在镇子上教书。”
秦梦洁说自己听姜叔是提起过这个人,说原来在这里当老师,后来成了作家。萧郁问她还知道有关余岚的什么事情,仔细想想,都可以说出来。秦梦洁说姜叔不怎么喜欢说话,那次不知道是聊到什么话题了,才提起了这个女人。她再问下去,才知这两个警员都是外派到这里的,根本不是本地人,看来有必要去找清远的本地人了解下情况。
她简短地和两人寒暄两句,准备先找酒店住下来。临走前,她突然想起女孩提到的姜叔,“姜叔——就是你们所长的电话,方便给我一下吗?既然他是镇上人,有问题我可以多向他请教。”
秦梦洁把电话号码抄录给萧郁,告诉她想联系上老姜不太容易。“姜叔用的手机不是智能机,也没有微信之类的联系方式。碰到异地号码打过来,还会当成骚扰电话。这样吧,我给姜叔发个短信,把姐的情况提前跟他说下。”秦梦洁解释。
客房人员给她安排的是一间双床房,说是其他房间都没有了,收费只比大床房贵上30块。
萧郁将行李箱扔在靠门一侧的床上,脱了大衣,自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拉上窗帘,拧亮台灯,将老姜的电话号码抄录到自己的手机里,她试着拨了一下,又很快挂断,她觉得秦梦洁说不定还没来得及给姜姓警察提起过此事,这样贸然打出去可能会被当成骚扰电话。她又拨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儿子:“妈妈,我想你了呀。”
萧郁切换成摄像头模式,看着儿子正趴在床上,两只光着的小脚丫在床尾晃来晃去。
“当然了,你多想妈妈,妈妈就十倍想你。你吃饭了吗?”
“我正在做,在那里一个人要注意安全。”林康突然入画,遮住了儿子,小心地叮嘱她,“你现是在哪里?”
“刚来酒店。”
“晚上记得锁好门。”林康从视频中离开,“我正在给他做饭,你爸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海鲜,说是医院的领导,慰问退休医生送的,多的吃不完。厨房里煎着龙利鱼呢,先过去了。”林康的手出现在视频画面中,他抚摸着孩子的头,“一会儿不跟妈妈聊天了,就过来吃饭。”
萧郁又跟儿子聊了聊在幼儿园的生活,儿子一会儿和她说上几句,一会儿又摆弄着床上的字母玩具。她在手机视频里看着儿子,儿子正身处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将那些字母拼合成一个又一个在幼儿园里学到的英文单词。曾勇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匆匆和孩子说再见,将视频画面重新切换到语音模式。
曾勇先问她住宿地方解决了没有,随后就说起了余岚的案子,“现在虽然检方给余岚下了正式的逮捕令,但警方现在全程都很被动,这次你到清远,我可是在很多领导面前争取来的,表面上你是因为当年追杀周锐的两个人而去,但借这个机会,你要好好了解余岚的过去,了解这两个人当年在清远的关系怎么样。这对于这个案子非常重要。所以,你一定不能让我失望,给我好好查查。”
萧郁简单汇报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并说现在找到了一个在这里干了很多年的派出所民警,那个人一定了解余岚,她会尽快与他取得联系。她有点饿了,去到楼下的自助餐厅吃饭,大堂服务员告诉她,晚饭供应到八点半,但是七点半很多吃的就被客人哄抢一空了,如果去的话,要快点过去了。
萧郁往盘子里装了一点炒饭,一勺清炒土豆丝,一碗南瓜羹,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大堂里的电视上正播放着清远的旅游宣传片,湖区中的旅游景区,游船在河上成片的芦苇荡前穿梭,萧郁才意识到这里的产业规划路径是要打造旅游生态小镇,她从桌子一角的卡座上拿出一张折页宣传单,找到了清远的位置,发现清远正紧邻着隶属的市里,上面写道:“旅游业已经渐渐成为当地的经济支柱产业,一座生态小城,正吸引着在大城市中高强度节奏下生活的年轻人度假休闲的好去处。”
这又是万万千千的旅游生态小镇的标准措辞。统一的腔调和格式。
萧郁想起在余岚的小说里,她笔下十几年前的清远——当然,虚构之故,小说中地方的名字已经不是“清远”了。
那时候这座小镇还是以化工业主导(如果小说中是如实描述的话),被政府多次点名批评的污染小镇,短短十几年,小镇被完全颠覆成了另一番样貌。在余岚的小说中,这种转变的苗头,始于一次化工厂的大型事故。她不知道这段情节,是否有现实依据可考?
负责在餐厅打扫的一直都是一个和善的中年女人。萧郁吃完,她走过来问是不是可以端走餐具。萧郁将餐盘递给她,问她知不知道镇上的学校在哪儿。服务生说镇上的学校五年前就都被合并到了县里,况且现在本地的年轻人大多也都不在镇子上,大多选择去外地打工。
“那当年镇上的老师,还有没有在这里的?您是本地人吧?”萧郁追问着。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镇上有个于老师。”
“余岚?”萧郁几乎本能地说出口。
“余岚?我说的于澄海老师,他家就在镇子的最东头。”服务员纠正道,“我们家孩子正赶上他教课的最后一年。那老师人不错,可大家都觉得媳妇真的不怎么样。”
“那您说的于老师在镇上教了很多年书吗?”
“一辈子啥也不会,就会教书了。”
萧郁决定在和老姜联系之前,先去拜访一下这位于老师。在几个本地人的帮忙下,萧郁顺利地找到于澄海家。
大门关着,她扣了扣门上的铁环。透过门缝她隐约看到,一只灰黑色的狼犬狂吠起来,那狗像是没摔着铁链,随时都会撞开大门,蹿出来一样。她听见一个女人在院子里吼了一声,那只狗的嚣张气焰顿时减弱几分。迎面出来一个老妇人,没好气地问她做什么。
“请问,这是于澄海老师的家吗?”
“你是谁啊!”
萧郁谎称自己是媒体记者,正在做一期有关退休教师生活的专访,在这个镇子上打听过后,觉的于澄海老师是本地最有代表性的退休老师,所以想对他做一次专访。
萧郁的话还没说完,老妇人说了句进来吧,就把她直接领进了屋,那只狗也尾随着主人走到客厅门口,“你说你要是早点来多好。”萧郁没听懂对方的意思,这时他们已经进了屋,屋里烟雾缭绕,正中间一张麻将桌前三个和她看起来同龄的人正围坐在一起打麻将,招呼于澄海的妻子快过来。
她先坐下来,随后对萧郁指了指里面的屋子,说就在那里,让萧郁自己过去,说话间她们又开始摸起来麻将。
“我自己过去方便吧?”萧郁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她觉得这样闯进一个陌生人的房间总有些怪异。
“姑娘,你看我忙着呢,没法带你去。你就进去吧,没事,他也没人说话,你正好陪他说说话。”萧郁走进去,看到一个老头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窗户外头,可惜轮椅的高度太低,她只能看到院子里有限的风景。
看着他的床头桌上堆满了瓶瓶罐罐,萧郁才明白刚才于澄海妻子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细看之下,瓶子里装的都是治疗中风的药物。
于澄海还能说话,只是语速极慢,他说自己是轻度中风,亏发现得早。萧郁觉得没必要对病人隐瞒自己的身份,于是告诉于澄海自己此行的目的,并简短讲述了周锐死亡,余岚被当作嫌疑人的事情。
“你不用说得那么详细。”于澄海费力地从轮椅的扶手上试图抬起手,但刚抬到一半就放弃了,“余岚的事情我都有关注,我们原来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那您了解她和周锐之间的事吗,您看了新闻,估计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萧郁问。
“她的事,我也只是听说过。余岚从这里离开的时候,镇上那几天连续发生了很多事。她和周锐之间的事,我其实并不清楚。而且那个周锐,我也仅仅见过他一两次而已。如果没有他,也许余岚可能还一直住在这里吧。”
“那您见没见过,跟踪周锐的人,曾经来过这里?”
于澄海摇摇头,说自己没见过跟踪他的人。他眯缝着眼睛,嘴角颤动着,像是陷入了回忆。萧郁以为他在笑,后来才发现他有一张笑面虎的脸,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的状态。等待于澄海回答时,萧郁听到屋外搓麻将的声音,没人说话,萧郁透过门帘望过去,每个人脸上都心思缜密,像是在策划着一场惊天的阴谋,运筹帷幄,不能有丝毫闪失。
“你要是想深入了解余岚和周锐的事情,我给你推荐一个人,那人比我了解的多。她叫翁红月,学校的老师。”
“那我在哪里能找到她?”
“能不能帮我帮轮椅的高度升一升?”于澄海突然岔开了话题。
萧郁明白,于澄海的视野受限,看不到窗外的景色。萧郁走到后面,帮他升起轮椅的高度。
“市里的女子监狱。”于澄海在轮椅升高时说,“翁红月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