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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2月7-9日
不知不觉间,来这里已半月有余。
最近几天,一待睡下,李国明派来的人半夜破酒店门而入的情景总是出现在周锐的梦里。在梦中,他本能想跑,却不知为何,自己无论怎样都不能从床上站起来——往往是在这样的时刻醒过来,即便醒过来知道自己其实在做梦,周锐还是下意识地充满戒备,悄悄下床,赤脚踩上地板,溜到房门听听有没有什么异常动静。
今天醒来,他看看手表,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应该起来收拾一下,去赴宴了。
到杨羽钟家时,他已经在院子里安装烤架了。周锐将串成签子的牛羊肉和蔬菜放到临时用砖块搭起的台子上,上前帮忙。
烧烤是他的主意,为了答谢余岚对他的帮助。几天前,他跟杨羽钟说起的时候,杨羽钟说他的提议不错,很有创意。很快,他们分工行动,杨羽钟去准备烤炉烤架,他则去市里的生鲜市场采购食材。
杨羽往烤架上放炭火时,提醒周锐,今天除了余岚,翁老师也会过来。“那天,我去余老师的办公室跟她说的时候,正赶上翁老师也在。本来,我觉得她不会来的,毕竟她老公这两天还被拘留在所里。没想到,一听余老师答应了,她说她也想来。”
“为什么一听余老师来,翁老师就想过来,她俩的关系很好?”
“我也是在办公室听红月说的,听说是因为她老公的事情,余老师帮忙说情,陈自力才没有被追究刑事责任。”杨羽钟说话间已经将炭火木均匀地放到了烤架炉内。
周锐回头,看到翁红月笑着快步迎上来,余岚在她身后,穿了一件缀满小圆点的贴身白色棉服,头发也披散在肩上,优雅中透着一股清爽自然的气息。
周锐注意到,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余岚身上的神秘气息减少了大半。杨羽钟招呼周锐帮他挡挡风,他要点火了。周锐有意站到烤架前正对着余岚的角度,他注意到,余岚也注意到了他,他们的目光短暂接触,和他一样,她也没有任何的躲避,他们只是很自然地注视着对方,又很自然地将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
一开始是杨羽钟烤火,他习惯于大包大揽,虽是寒冬时日,站在烤炉前待一会儿,脸上就会不断地涌出汗水,杨羽钟用搭在臂膀上毛巾擦擦汗。
翁红月时不时过来打打辅助。过一会儿,看到杨羽钟实在是太累了,余岚跟周锐提议让两个人先歇一会儿,在周锐几乎命令式的劝阻下,杨羽钟才同意回屋休息一会儿,吃些烤串。
烤架前,只剩下了周锐和余岚。
“羽钟都告诉我了,这都隔了这么多天了,才当面谢谢你,希望你别介。”周锐躬身又加了一块炭火。
“我也是偶然看见的。说感谢的话,你就感谢你有好的运气吧。”余岚将烤好的肉串放到托盘上,“看着很好吃,对吧?”周锐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有点困惑,能问你个问题吗?”
“别这么客气,你说。”
“你当时为什么没报警?我的意思是,一般情况下,很多人在遇到这种情况,报警是第一选择。”尽管从杨羽钟那里已经知道答案,可不知为何,他却还想听余岚再说一次。即便是同样的内容。
“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如果贸然报警的话,不但没救了你,还可能把你弄进更大的麻烦里,那不成了有好心却办了坏事?当然了,我不是说你一定就有麻烦。”她拿起一根烤好的肉串时,肉串上的一滴油滴到了她右手背处,他迅速地抽出纸巾,余岚接过纸巾,轻轻擦掉。
周锐回屋找杨羽钟拿了烫伤膏,帮她抹在手背上。“可是如果你觉得报警的话,可能会让我陷入更大的麻烦,你就没想过我本身也很危险吗?”他又开始继续之前的话题。
“如果打电话救你之前,要像现在这样权衡这么多,你觉得你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吗?”周锐嘴角泛起一丝滑稽的笑,“是啊,也许就不是我来吃烧烤,而是我已被烧烤了。不过,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毕竟你是救过我性命的人。没有什么是不能对救命恩人说的。”
余岚笑笑,没有让周锐继续往下说,而是让他再去拿一些生肉串,他将肉串均匀地放到烤架上。
“你以后就一直想教书吗,没想过做点别的什么?”
“我对自己没那么清晰的安排和规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没打算离开这里?”沉默片刻,周锐贸然地问出这一句。他能看得出,余岚在听到他说“离开”这个字眼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她想离开,他在接触到她眼神的那一刻是如此坚定,但她的回答中却丝毫没有表露出对这个话题的任何兴趣,“我的家都安在这里了,还能去哪里?”
“家有时候能给人带来安稳,但相伴而生的,也有被囚禁的感觉。你没有这种感受吗?”
“这里的人可不会像你一样,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他们认定的标准是很单一的,在合适的年纪,有一个合适的家,如果这个家还是物质上很富足、关系上又融洽的,就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标准简单又清晰,你只要达到了,就是人人羡慕的对象。”
“可是你想做人人羡慕的对象吗?”余岚提醒他,手下的肉串该翻面了,他发现的确有几串已经有点焦了,忙慌乱地将另一面朝下。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想吗?”周锐追问。
“我不知道。”
她没骗他。
“但当你心中犹豫的时候,其实你的答案就有了,只不过你不太想说出来。”
“你这人说话干嘛这么直接?”余岚说,“说说你吧,你那天魂不守舍的,出了什么事?”
周锐还以为余岚指的是那天晚上他被李国明的人追杀时,余岚马上纠正是她和他搭乘同一辆公车去市里那次。周锐正要回答,一阵风吹过来,杨羽钟立刻从屋子里跑出来,将一块布展开来,护在烤架前方。
等肉串全部烤好后,四个人坐在杨羽钟家的客厅。杨羽钟打开几瓶啤酒,给几个人倒上酒。杨羽钟正要让大家举办庆祝,翁红月让他等等,她端起杯子,先对余岚道:“余岚,这第一杯酒,我敬你,我都干掉了。”
余岚来不及阻止,翁红月已经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接下来,杨羽钟给翁红月又倒上一杯,说这次大家该一起喝了。
因为三人都是学校的老师,接下来,大家谈起的话题便多是围绕着学校里的人和事。翁红月说,她听一个同事说起,办公室的另一位于老师已经准备积极准备返聘了,原因让人哭笑不得,据说是因为他觉得他家那个“母老虎”成天在家打麻将,他在家觉得无聊的很,所以才决定退休之后继续教书,不过学校好像还不太乐意于老师返聘,借口要多给刚毕业的年轻教师机会。为此,于老师和校长差点要闹起来。
杨羽钟感慨,他不敢相信,到了于老师那个岁数,自己是不是还在当老师。翁红月祝贺他步步高升,趁着年轻,最后想办法去到县里去教学。一席谈话下来,余岚说话很少,不过,周锐能察觉到,今天的她很开心和放松。
话题最后谈到了周锐,周锐说自己原来是出版社的编辑,后来自己开始单干,写了一本揭露黑煤矿问题的书,这才被煤老板的人追来追去——将自己的真实情况选择性的揭露并适当添加虚构情节。翁红月问:“周老师,那你有家人吗?”“这种情况下,谁敢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愿意连累别人。”翁红月说:“你是个勇敢的人,周老师。”
杨羽钟马上接过话茬,滔滔不绝地称赞周锐的勇敢。
翁红月问余岚,杨老师是不是有点喝醉了,平常他那么害羞的人,可不会这么说话的。
“我没醉,没醉。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回到这里吗?跟你们说,咱们几个本来完全不可能认识的。还不是我那位的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块,我才从成都回来的。结果现在都半年了,大家再也没联系过,所以说这感情啊,很脆弱。”
“杨老师,你要是再喝,我们可就不认识你了。”周锐调侃。杨羽钟使劲摇了摇头,继续说着自己没喝醉。“想不到杨老师这么阳光开朗的人,也遇上了负心人。”翁红月的感慨像是杨羽钟和她一样同病相怜。
饭后,余岚和翁红月收拾着散在地上的竹签子,周锐将院子的烤架收好,放到小院的墙角。杨羽钟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余岚和翁红月,先行离开。周锐在杨羽钟家先等等。杨羽钟酒醒后,杨羽钟敲了敲脑袋,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说,他哥想邀请周锐去他家坐坐。“我也正好想过去拜访下大哥表达感谢。”这几天来,那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李国明派来的那两个壮汉后来怎么样了?
晚上八点半,周锐来到杨羽庆的家。杨羽庆坐在客厅沙发上,盘着腿,喝着浓茶,正在看一套清宫戏。
周锐不知道电视上播的是什么。杨羽庆光着脚站起来,请周锐就坐。房间里暖烘烘的。杨羽庆比了一个手势,一个梳着高高的发髻,妆容素雅的女孩走过来,为周锐斟上一杯茶。周锐以为这是杨羽庆的女儿,还没等他脱口,杨羽庆便说这是他的老婆,馨儿。馨儿并不是那种浓妆艳抹的浮浪女子,他原本以为馨儿也就二十出头,近看之下,其实她和杨羽庆是同龄人,眼角已经起了皱纹。馨儿斟了茶之后,就去了别的房间里。
周锐一上来就表示自己要感谢他。杨羽庆说那点小事,千万不要记挂在心上,他喜欢广交朋友。谈话间,周锐数度想提起追杀他的那两人的下落,可杨羽庆的话总是没完没了,就911事件后美国反恐战争的走向都能说上半个小时。周锐本来不想在大半夜地喝茶,可实在觉得无聊了,便也举起杯子喝起来。
谈话间断。沉默了一会儿。周锐瞅准机会,不经意地问杨羽庆:“杨哥,你后来把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哪两个人?”
“就是,打我的那两个人。”杨羽庆是故意反问他。
“你那仇家又派人去酒店找你了?”
“倒没有。我是说,你把他们弄到哪儿了?”
“你放心,兄弟,你现在很安全。你只要在这个镇子上,我保证,没人敢动你一个手指头。”
杨羽庆的这番打太极,让周锐明白: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后果,杨羽庆是不会告诉他的。除非到了极度必要的时机,否则他将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事情真相。
“兄弟,你还要在这个镇子上待多久?”
“应该,就快了。”
“我觉得你留下来在这儿避避风头挺好的。等仇家不想再找你了,你再离开。杨哥我这儿,也有你的用武之地。”
“隔行如隔山,我怕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你可就太小看你自己了。聪明人,什么事情都学得会。眼下呢,我就有一件小事,想让你帮帮我。”
该来的还是来了。周锐明白,杨羽庆交代的事情,无论有多么艰难和复杂,他都要帮。当初余岚的一个电话救了他,让他免于被带到李国明面前,可也让他卷入新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