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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2月2日
周锐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找上来。
他从酒店附近的一家饭馆中打包了土豆丝盖饭和牛肉番茄汤,回酒店时,在不远处的一条巷道,看到两个人躲在里面抽烟,他确信就是在火车上跟踪他的那两人。
他们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短短几天时间,就将目标锁定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上。他悄悄回到房间,迅速收拾起东西:那天去市里买的文学杂志还摊开在酒店的桌子上,衣服散在床上和简便沙发椅上,手风琴今天早晨刚刚从行李箱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弹奏一曲,现在又要被打包归拢。
他先将散落的衣物装进行李箱,最后拿起手风琴放到行李箱的“减震区域”,将手风琴卡进行李箱的时候,他听到手风琴的风箱里像是有什么部件松动了。他又晃了晃,感到手风琴突然变重了。
他带着惊恐和猜疑,打开手风琴的盖子,看到在风箱处放着一个翻盖手机大小的追踪装置,装置上的黄色信号灯闪烁着。
他顿时明白过来,行李是追踪他的两个人交给乘务员的。在交给乘务员前,他们将这个装置偷偷装到了手风琴里。
他打电话给酒店大堂经理,问今天酒店是不是住进来两个外来人。大堂经理顿了顿,像是在电话那头思考或查阅了一番,“没有,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那今天有人来酒店找过我吗?比如问起我的名字,住在哪个房间之类的问题。”
“这个也没有,先生。”
大堂经理的回答非但没能让他松下一口气,反而越发疑神疑鬼:兴许是派来的人保密工作做得好,抑或大堂经理被收买了,才这么说。那两个人肯定会很快再来酒店,问大堂经理他是不是已经回到酒店了。时间不多了。
入夜,他来到门前仔细听着外面走廊的动静,走廊上已经没有人说话了,倒是有来回走动的声音,声音近了,他透过法猫眼望出去,只是保洁员在做清扫工作。
他转过身来,靠在门上,思考着如果真的有人闯进来的话,他到底该怎么办,如果卸下纱窗,从窗户下翻下去,会不会摔断手脚?三楼的高度,生还几率很大,但也难以避免不会扭伤腿脚。他不想最后被那两个人抬着离开这里——这标志着逃亡计划彻底宣告失败。
时间每流逝一秒,他都觉得危险迫近了一分。他决定现在就带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离开酒店,行李箱要带走,房间暂时不要退掉,就这样一切保持着原封不动的状态。如果这次还是只有这两个人在跟踪他,那么从酒店后面的树林间溜走应该还有时间。
他将跟踪装置放到酒店的床下,然后扯下酒店的窗帘,将一头牢牢拴紧在行李箱的横向把手上,卸下酒店窗户的纱窗,用窗帘将行李箱稳稳地落到地面。
他把头探到窗外,看到酒店房间的所有空调外机被整齐划一地排布在距离窗户半米的距离,他迅速攀上窗户,瞅准时机,一个步子迈到了空调外机上,紧接着又扒住空调外机的边缘,跳到下一层,他从二层半的高度直接一跃,跳到了地面上。
地面上发出了一阵巨大的钝响,沉缓片刻,他庆幸自己的脚还能移动,慌忙拉起行李箱,忍着不时泛起的阵痛穿过树林。
月光映照在树林间,恍如拂晓,他才不至于迷路。他决定直接去市里。
镇子上麦苗还不高,土地因而看起来平坦空旷。他斜穿过麦地,前方是公路,要想办法搭上一辆去市里的车。走了还没一公里,他就累得气喘吁吁(行李箱根本无法拉着在麦田里走,所以他只能全程拎着),一个小土堆堆在一座麦地里,他决定以土堆作掩体,休息两分钟,刚刚坐下,他发现脚下土堆的边缘处有饼干和桃酥块颗粒,土堆上还有烧纸的灰烬,他意识到原来这是一座坟,糕点是给死人享用的,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一道强光朝他所在的方向射过来。那两个人发现了他,他们立刻往他的方向狂奔而来。见状,他也只好一直往前狂奔,刚才他就算走得再快,也小心不要踩到麦苗,现在他只好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后面两个人的距离和他缩得越来越小。他知道他就算靠自身的意志,强弩一阵,最终还是免不了被他们摁倒在地的命运。于是,他果断地停住了,他站在麦田里,等待着一场折磨、殴打,等待着他被他们连夜带上火车。
后面追赶他的两个壮汉见他不再跑了,也放满了脚步。周锐转身面对着他们,他不想让自己在他们面前有丝毫的惧色,这样只会助长他们的嚣张。两人中,个字高一点的男人一个飞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他栽了个趔趄,倒在麦地里。不能这么容易被打倒,他迅速爬了起来。
两个人对周锐一边推搡一边踹,他们的嘴里一直嘟囔着“你他妈跑什么跑”的谩骂。在一连串的推搡、踢踹、扭打之后,周锐终于招架不住地倒了下去。周锐捂住脸,麦苗在他的脸上剐蹭着,冰冷的冻土块摩擦着他的脸,痒疼交加,然而这种微妙的感觉刚刚传达进他的意识,被人一脚踹在腰上的剧烈疼痛立刻让他龇牙咧嘴地叫了起来。
仿佛他倒在地上后,打得不够过瘾一样,高个子的男人揪住他的开衫毛衣领,他能感觉到领子处的扣子被人扯了下来,不知掉落在哪里。随后,他单手把周锐拎起来,另一个帮手直接朝他的肚子上挥下一记狠拳。
体内的器官一定要被打坏了,他想。
一瞬间,他开始怀疑李国明给这两人交代的任务是把他带回去交差,还是找到他然后活活打死?他此刻甚至有个念头希望是后者,就这样死在一片绿油油的麦田里,等到第二天早晨被镇上的某个过路人发现报警,老姜将会看到他的尸体,感慨着命运对他的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过于残酷和无常。
想这些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几乎丧失了意识,疼痛感因此也变得不像最初那样鲜明,他感觉整个身体像是悬浮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儿,他模模糊糊发觉自己又重新躺回到了地面上。“钱呢,放哪了?”他们问,“钱和录音,都交出来。”“钱被我花了,我拿到钱的时候,录音……被我销毁了。”又是一顿痛打。很快,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知觉。
再然后,他听到是打架的声音,像是在做梦那般不真实,他竭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有四个男人手持棍棒、叉子之类的农具正在全力殴打那两个跟踪他的男人,他看到两个壮汉虽然都手持短刀,但短刀在长叉子和棍棒的作用下,毫无发挥的余地。短刀被打得从他们手上飞了出去,两个男人被打倒在了地上,终于不再反抗,抱着头开始求饶。
他发现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躬身,手伸向周锐:“兄弟,起来”,他见过这个人,杨羽钟的哥哥杨羽庆,他伸出手臂,被杨羽庆搀扶起来。“杨哥,你怎么在这里?”杨羽庆问周锐,是不是惹上了仇家,周锐努力点点头,他虚弱无力说话,但还是硬撑重复一句:“杨哥你怎么知道的?”
“兄弟,我正在家打麻将呢,我弟过来找我,让我找几个人来救你。”
他看到杨羽庆的几个手下已经把那两个壮汉用尼龙绳子绑了起来,他们在绑扎的过程中充满了兴奋感,似乎那两个壮汉是两只要被运送到屠宰场的畜生。
“这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杨羽庆问,看到周锐一脸的惊恐,他补充道,“不想报警吧?”
“不想,杨哥,让他们走。”
“兄弟,你是羽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你在这儿,我是绝对能保你的安全的,可离开这儿了,这两个人保不齐还得再整你。”
他当然明白,一旦放二人走,之后将是无尽的后患,他以后只能永远选择过东躲XZ的日子。可杨羽庆的意思难道是要把两个人灭口?不,不能,这样只会将私人的恩怨演扩大化,演变成两个原本并无利益纠葛的素不相识的帮派混战。这件事情的结果不仅仅是残酷的,甚至染上了一丝荒唐和滑稽。
“杨哥,咱们还是别那么干了吧,人死了,事情就闹大了。”
“你想什么呢,兄弟,谁说要把他们给弄死了。我是问你,我怎么帮你,才能把这件事情给摆平?这样吧,不着急,你先去卫生所包扎,我弟也马上过来了。我来帮你处理。”周锐看着杨羽钟朝他跑过来,他看着周锐脸上的伤,不由分说直接扶起他往路边的一辆面包车走去。
“哥,我把你的车开过来了。”杨羽钟说。
“赶紧把周兄弟送卫生所。”杨羽庆朝二人摆摆手。
“我真以为今天我会死在这里。”等到医生为周锐包扎完伤口,周锐躺在卫生所的小床上,对坐在一旁的杨羽钟说,“你哥的人可真是神兵天降,他说你发现的我?”
杨羽钟摇摇头。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发现你的人是余老师。”
“余岚?”见杨羽钟点了点头,周锐又问,“她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她家就在麦田附近的二层小楼,她正准备休息呢,说在窗户那,看到好像是你,正被两个男人打呢,她就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有。听她说,你被打得厉害,我就赶快找了我哥。”
“那余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没想过要去报警?”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找老姜和安腾来处理。但余老师电话里特别嘱咐我说,我如果能找到别人帮忙的话,就千万别报警。如果贸然报警,可能给你带来麻烦。还是余老师想得周到,你是结上了什么仇家吗?”
“是以前的事情了,跟我结了仇。你想知道,我可以从头给你说。”周锐说完,故意扶着臂膀,痛苦地呻吟了一下。
杨羽钟忙说不着急,等他好了以后再说。
刚才在月光的映照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伤势有多重。现在借着卫生所昏暗的灯光,他才发现右肘处裂开了一个大概三厘米的口子,手背上擦破了好几处皮、肚子上被拳头打得有好几处淤青。
卫生所的医生杨金秀端着水走过来,手里拿着几包药,让周锐把消炎药都吃了。医生包扎完头上的伤口,又给他的手臂抹上碘酒、缠上纱布。回酒店前,杨金秀给他将药片打包好,叮嘱他这几天按时服药。
杨羽钟开车把他送到酒店门口,酒店的大堂经理赶忙从柜台走出来,忙问周锐这是怎么了,伤得重吗,周锐说没事,他无法从大堂经理的眼神里验证她之前是否在电话里撒了谎。不过现在事情已然结束,他不用再费尽心思思考这一点。
临走前,杨羽钟说让他安心休息。周锐给他道了声谢。他不知道杨羽庆到底会怎么处理那两个人,他到最后也没告诉周锐他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躺在酒店的床上,他想到杨羽钟对他说起,是余岚帮忙通知才让他获救的事情。他从行李箱中拿出那本杂志,翻到署名是余岚的“新人短故事”栏目上,再一次读起她的小说,像是对她的无言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