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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无凭,死而无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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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彤全身酸痛,头昏脑胀,脑袋里的那根意识之弦仿佛拉伸到了极限,随时都会断掉。

    她按住沙地,艰难地试图支撑起身体,滚烫的沙子炙烤着她的手掌,结果还是摔倒在地上,粗重的呼吸吹开粘在脸上的沙子和焦枯的发丝,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连自重都无法负荷。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变成食尸鬼的食物,死亡的逼近让她并没有太感到伤心难过,只有一阵虚无。

    “生而无凭,死而无铭……”

    她念叨着这句话,却想不起来它来自哪里。

    “生而无凭,死而无铭……生而无凭,死而无铭……”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响,敲打着记忆的门扉,终于有一道光从门缝中漏出,朱彤回到了五岁的时候,她跌跌撞撞地逃进朱府后花园,鼻青脸肿却带着恶毒的笑容。

    朱彤躲到一处假山后面,被她教训的几个“哥哥”气急败坏地从后面跑过去,口中骂着“小野种”、“小畜牲”之类难听的话。

    直到外面没有了动静,朱彤才爬出来,她知道哥哥们还在等着报复她,便在花园中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她迷了路,来到一个角落。

    火红的朱鸢花丛后面隐藏着一座小小的墓碑,像是被谁遗忘在这里,风吹日晒磨平了它的棱角,上面生满墨绿色的青苔,透着一股古朴的可爱。

    朱彤吃力地念出她仅能认识的两个字:“生……死……”

    “那上面写的是‘生而无凭,死而无铭’!”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朱彤吓得一哆嗦,仰望父亲高大的身躯和逆着阳光的脸,小心翼翼地揣测他的喜怒与来意。

    “父亲?”

    “朱彤,你又闯祸了?知道你那几个哥哥伤得有多重吗?”

    “我……”朱彤害怕地攥紧小拳头,神情中满是委屈,“是他们先招惹我的。”

    “招惹?”朱抄对她的措辞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

    “他们骂我野种,说我是配种的小母狗,将来要跟他们生孩子!”朱彤大声争辩着,这句话里一半的词汇,她还不知道其含义。

    朱抄沉默了,对于一个五岁的女孩,这些话未免过于露骨和歹毒。

    孩子们之间的谣言,源头总是来自大人,朱彤以养女的身份被朱府收养,治好了她的遗传病,她甚至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被居心叵测的叔伯们“预订”了。

    她身上流淌着与女娲无比接近的六代亚神的血,在大家眼中她只是一件特殊的财产,不管她嫁给谁,都会诞下血统纯正的亚神后裔,得到皇室的器重,那么一家人也会跟着鸡犬升天。

    一些叔伯甚至私下怂恿自己的儿子,在平时玩闹的时候,对朱彤使点“那方面”的坏,为将来搞定她埋下伏笔。

    朱抄摇头说:“学堂上教的东西你记不住,这些没影子的话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我看你啊,聪明都用错了地方!”

    带着怜爱的一番责骂令朱彤有些无措,她瘪着嘴不说话,朱抄的大手落在她头上,“和我回去吧,小鬼!”

    “父亲,传言是真的吗?”朱彤仍然不依不饶。

    “什么传言?”

    “我不是你亲生的,是捡来的。”

    面前的朱彤,抬着小小的脸,满眼的期待,那只是一个可怜无助,希望得到父爱的女孩子。

    朱抄指着那座墓碑,说:“知道这是谁的墓吗?”

    朱彤摇头。

    “是朱彤的墓。”

    “我的墓?”

    “此朱彤非彼朱彤,她是我女儿,几年前死于意外。”

    “哦,是你和朱夫人的吗?”

    “不是,是我在迎娶你母亲之前,和一个人类婢女所生,所以她和她的母亲都没有名分,我和你母亲成婚之后,她和她母亲被赶出府去。我瞒着你母亲悄悄接济她们,我所能做的实在太少太少,每每令我感到力不从心,而你母亲每次同我争吵,都要翻出这桩旧帐来,令我焦头烂额。一日,我派人去给她们母女送钱,等到天黑仍没有回音,我立即备马赶去,原来派出去的佣人被官府带走问询了,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母女被坏人杀死在家中,双双毙命!”

    朱抄沉浸在往事中,眼中却一片平静,像连光都吞噬得一干二净的古井。

    他轻轻叹息一声,将视线转向朱彤,朱彤听得入神,不是因为故事有多吸引人,而是因为父亲很少和她单纯相处,说这么多话。

    “你确实非我亲生,但你比她幸运得多,你有名分,你也是父亲的好女儿,我希望你快快乐乐地长大,作一个健全的人。父亲借着你满足一个小小的私心,就是将朱彤这个名字写进族谱里,希望你能够理解。”

    朱彤望着墙角的小墓碑,说着稚气的豪言:“你放心,我不会辜负这个名字的。”

    “真乖。”

    “父亲,我可以去学武吗?”

    “你?学武?”

    朱彤攥着拳头,“我要变强,强得谁也不能再欺负我。”

    朱抄捏着她的小脸蛋沉吟了几秒,说:“好,我送你去学武!”

    思绪回到冰冷的现实,朱彤嘴角泛起一阵苦笑,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那个“生而无凭,死而无铭”的女孩何其相似,都是这苍茫世界中一片无根的浮萍。

    她与这个世界仅有的联系便是朱抄,可是魔神的降临毁了一切……当然,她还剩下程绪,但两种爱是不一样的,就像蛋白质代替不了维生素。

    一颗健全的心需要各种各样的爱才能完全成长,而朱彤真正的亲人早在五千年前就消失了,她是个流浪在时间之外的孤儿,深沉的孤独感一直充盈在心中。

    为了补偿这种孤独,她赖以生存的最大动力,便是战斗的快感!

    与魔神的一场场战斗令她兴奋极了,还有什么比打不败的敌人更棒的吗?

    她像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追着地净尸跑到千里之外,就为了把天地朱染插进他饱经沧桑的身体,打败他、碾压他,报完一口恶气,再去寻找下一个更强大的敌人。

    七神全部打败之后,女娲会带着仇恨冲破封印,席卷瀛汉!?

    那岂不是美好得如同天堂嘛,一个强大到没有边际的对手,朱彤将赌上一切去拼命,然后被狠狠地被打败,或者深不可测的命运在弹指一挥间垂青于她,让她击败了神。

    什么未来、什么瀛汉她根本不关心,她只想拼了命地去战斗,填补内心的空虚。

    现在,这种固执的追求将她置入绝境,前途不可测,归路不可期,自己在这个蛮荒苍白的世界中骑虎而下,命悬一线。

    噗嗤噗嗤的踏沙声,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住阳光,朱彤吃力地抬起头,翕动着干裂发白的嘴唇,“父亲!?”

    来者当然不是朱抄,而是魔神幻真,他伸出一只枯瘦细长的手,五指中攥着一个鲜红的果子。

    朱彤抢过果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酸甜的浆汁滋润着干渴的喉咙,流进干涸的四肢百骸,令她岌岌可危的生命之火再次燃烧起来。

    她擦拭着嘴唇,切换成跪坐的姿势,从幻境中来到现实的舜也在她面前盘腿坐下,两人如同要坐而论道一般,身后是看不见边境的茫茫大漠,天空中乌云翻涌。

    朱彤暗想,或许这里也是一个幻境,舜曾经说过,他为了补偿兄弟们的罪孽,将每一个被魔神杀死的人都安置在一个梦境中。

    也许她已经死了,已然身在梦中。

    “回头吧,你太渺小了,而我们的生命是以百年为单位的,你耗不过随的。”舜奉劝道。

    “我不!”朱彤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