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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星夜。雪山起伏,天地辽阔。
山谷间,整片光滑冰面映照出夜空星光与游云,像一条条流淌的星河。孟雪里穿过这些星河,体态轻盈如燕,雪地、冰面留不下他的脚印。他身披霁霄送的银色披风,面容也如冰雪一般,眼底却有淡淡笑意。
这是妖界圣雪山。经年久别,人还故乡,自然心情舒畅。
数年春去冬来,冰河融化又凝结,雪崖崩塌又重积,雪山地貌与孟雪里记忆中迥异,但当清爽空气充满心肺,他仍觉一切都没有改变。
不知什么野狼对月长啸,啸声在山谷间回荡不休,震得崖上积雪簌簌飘落。很快兽吼声消失,只有风声呜咽,或许它们已感受到某种危险气息,不敢再冒头。
孟雪里未化人形时,便与许多未开灵智的雪豹、雪狼、雪兔为邻。他在茫茫雪地上畅快的奔跑、跳跃,打滚,大笑大叫。哪有欲说还休的感情、复杂纠缠的烦恼。
做妖、做人,不如做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灵貂。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孟雪里来不及细想,一阵白雾迎面扑来,将他眼前世界彻底遮挡。
白雾带着炽热水汽,袅袅升腾弥漫空中。谁能想到,行至山穷水尽,忽而峰回路转。冰天雪地深处,竟还藏着一汪天然温泉。
水声汩汩,像一口煮沸的大锅。锅里正煮着熟人。孟雪里笑起来。
雀先明半眯着眼,□□泡在温泉中,双臂大张,搭在泉边湿滑的石块上。
他身形精壮结实,四肢修长,艳丽眉眼笼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孟雪里本想让他穿上衣服,走近却见他脸色苍白、略带疲倦,转而担忧道:“出什么事了?”
此处天地灵气浓郁,泉水有滋养妖身之效,雀先明泡着温泉,应该气色红润有光泽,如一只熟雀才是。
“你来了?”雀先明没好气地说:“想到要干大事,最近兴奋得睡不着。借你地方泡会儿,晚上睡个好觉。”
孟雪里点点头:“我昨晚也没睡着。”
说罢解下披风,仔细叠好收进储物袋,又胡乱脱去衣物,散开头发:“我也泡会儿吧,解乏。”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孟雪里迈进温泉中,舒展身体,调整至舒服姿势。
两人坦诚相见。
“多久没有过了?这样一起泡温泉的日子。”雀先明斜他一眼,“你做人修道,哪有做妖逍遥快活?”
孟雪里仰望星空,看满天星星在热雾中变得朦胧:“等这件事办完,好日子都在后面。”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身气息渡给雀先明。后者形貌飞速变幻。顷刻间,一模一样两个孟雪里对坐,气息亦所差无几,好像温泉中间出现一面镜子。
雀先明皱眉:“骗别人可以,骗得过霁霄吗?”
孟雪里:“拖延一刻。”
孟雪里起身穿衣,以真元烘干发肤,整理妥当后,递给雀先明一个储物袋。
雀先明:“里面是什么?”
“我亲笔写的求救信,或者说情书,随便你怎么叫。反正掐准时间,发给我道侣就好,引他过来。”
孟雪里在赌霁霄更在意他的安危,天地灵气剧变后,先来妖界雪山寻他。
雀先明:“一口一个道侣。明天之后,你俩还回得去吗?”
孟雪里:“明天之后的事,我说了不算。你想这么多,是怕我失败?”
“我怕你后悔。”雀先明看着他的眼睛。
孟雪里心中微动:“你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了?”
雀先明笑了笑:“是,我们说好了。”
***
长春峰返乡的不止孟雪里一人。
虞绮疏一路走走停停,见山便翻山,见水便淌水,见不平便拔剑,从北方走到南方,也在今夜抵达故乡。
春末夏初的白鹭城,气候潮湿而闷热,像一只巨大蒸笼,唯有晚上凉风习习,水波澹澹。护城河畔,几只白鹭栖息柳下,姿态甚美。金钱鼠趴在虞绮疏肩头,好奇地打量四周。
白鹭城以白鹭而得名,城主虞家,乃是一方中等规模的修仙世家。放在修行界是偏安一隅的小门户,不值一提;放在凡俗人世,却已足够显赫。
虞绮疏一人一剑入城,风尘仆仆,似个落魄游侠。
“少侠,第一次来白鹭城吗?买一份地图吧!”城门口小贩迎上来,手捧一沓画纸,“本城最好吃的饭馆,最舒服的客栈,最热闹的青楼,都在图上了。”
“谢谢,不用,我是本地人。”虞绮疏客气地拒绝。
小贩不肯干休,指指天上月影:“买一份吧,少侠,时候不早我该收摊了,只要三个铜板,我就回家吃饭了。”
虞绮疏伸手摸储物袋,忽然他看见一物,愕然停下:“那是什么?”
小贩顺他目光望去:“少侠说那玉雕?”
入得城门,大道正中赫然一座白玉雕像,足有三丈高,雕的是一位腰间佩剑的粗犷壮汉。行人车马路过雕像,纷纷绕路避让,为城门口拥堵的交通增添负担。
白玉作材料,人像本该仙气飘飘,出尘绝俗,但似乎为了显出英武强悍,雕像线条过于棱角分明,导致成品不伦不类。
“这你都不认识?少侠恐怕不是本地人吧。”小贩不想错过这单生意,热情介绍道,“这位是城主府唯一的大少爷,拜师寒山长春峰,执教拥雪学院,大名鼎鼎虞绮疏是也!你看这座城里,谁不认得他。”
虞绮疏一怔,伸手指着雕像:“你说虞什么?”
“虞绮疏仙师!”旁边路人抢先答道,“手放下来,你这是大不敬。”
虞绮疏心想,这塑像根本不像我啊,也对,父亲只见过我寥寥几面,我长什么模样他如何得知?换了从前,他只怕顿感心酸复杂,现在只觉得有趣。
他娘来信中,总担忧他是否吃饱、穿暖,是否平安无疾,这些事倒不曾提起。
但他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于是请教道:“但据我所知,城主子嗣众多,他非嫡非长,怎么成了‘唯一的大少爷’?可是说错了?”
“你这人,咋还抬杠呢?城主说是就是,不懂别胡说!”小贩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终于对这位“佯装”本地人,又什么都不懂的吝啬游侠失去耐心。
虞绮疏习惯性道歉:“……对不住。”
小贩看他好脾气,自身气性更大,骂骂咧咧地走了。
城中街道没有多大变化,虞绮疏向城主府走去,走的是后门。
城主府位于白鹭城北,占地广阔,府内二十余座院落,有湖有林,有数不清的仆从、杂役、管事,更有阵法护持。
虞绮疏收敛气息,如入无人之境,没有惊动阵法,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正赶上府内传晚膳,众仆从捧着玉碟、托盘,来去匆匆,却对他视而不见。
虞绮疏先回到偏僻小院,见那院子黑漆漆没有灯火,想来他娘搬去了别处。他只好再寻主院,路过家族祠堂时,停下望了望。
他小时候认为,宗族祠堂极高大,一眼望不到顶。更高的是父亲住的主院高楼,那简直比天还高了。因而他最怕父亲冷脸,也怕娘亲被其他妻妾整治。
如今他在世上最高的一座山峰,登高山而小天下,再看家乡,难免觉得陌生。
虞绮疏想:“原来那座楼,一点也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