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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绮疏被四面呼声惊得回神,仰头张望,见飞辇落入湖心亭,心想怎么不见霁霄师兄以前摆这排场。也对,人家有六位长老护持仪驾,长春峰哪里凑得够人,难道摆上去六只金钱鼠吗?
乐声停止,湖心亭走出一人,正是明月湖掌门云虚子:“今夜,诸位远道而来,共襄盛举,令敝派蓬荜生辉。”
各派带队长老起身举玉杯,以茶代酒,赞美明月湖慷慨、赞美圣人威仪,表面其乐融融,心里却都不耐烦走繁琐过场。大会夜幕降临才开始,总不能开个通宵达旦,还是抓紧时间吧。
幸而,云虚子言简意赅,直入主题:“诸位道友,天象异变,裂痕当空,大家有何看法?”
众修士来都来了,还能怎么说,当然说“静候圣人教诲”。
云虚子满意道:“圣人沟通天地得知,此乃‘通天之门’开启的先兆,我辈修士,从此飞升有望。今夜我等齐聚在此,请圣人指点未来大道。”
通天之门?飞升?各门派倦怠心思一扫而空,瞬间打起精神。
湖心亭四面空阔,归清真人摊开手心,一道明光自天穹坠落,像一根风筝线,飘落他手中。
他随手拈来一段月光凝辉,于开阔湖面上,幻化天际景象。那道月光织就的裂痕飞速扩大,好像一扇门被人推开,门后是无垠星海。众修士目不转睛,被吸引心魂。
归清真人微笑摆手,月华幻象崩散。大门、星海,转瞬消失无踪。
众修士见此神妙画面,惊叹不已,境界稍低者,更觉心神震荡,这次的赞美发自内心:“沟通天地,虚空化物,圣人神通果然不凡!”
但是通天之门什么时候彻底打开?古籍中记载,飞升者永生不死,遨游虚空,是真的吗?飞升之后,还能回来此界吗?
云虚子似乎料定众人诸多疑问,笑道:“各派可出一人,向圣人请教。”
当飞升不再是传说,修行者的目光转向天上。从前追求的输赢得失,似乎不再重要。
最先起身的,是雾隐观一位长老。明月湖与雾隐观素来交好,由他先问再合适不过:
“请教圣人,通天之门何时打开?”
归清真人缓缓道:“静候天时。短则数月,长则百年。”
然后是松风谷清河真人:“飞升可有凶险?”
“修行大道,步步凶险。”
“……”
除寒山外,其余大派问毕,众修士渐渐看出端倪,嘴上不说,却暗自腹诽:“如果明月湖真知道如何飞升,自己先上去了,还会讲给我们听?”
两相对比,许多人怀念起霁霄的好。人在失去之后,才懂得从前珍贵。一来霁霄不摆架子,来去一人一剑。二来霁霄虽然行事霸道,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规矩。但他主张打破门户之见,各派取长补短,融会贯通。若有人向他请教修行疑难,他总是毫无保留地教授。
大门派、世家依仗的功法秘籍,自然不愿意外传,所以霁霄这种主张,就连寒山本派都不支持。
当人们疑惑无解,明白飞升大事太遥远,还得靠自己,便回到眼前实际利益。
所提问题又跑偏了,比如两派合力开出一条灵石脉矿,应如何分配,请圣人裁决;比如两派不和,请圣人判定谁对谁错。
各派带队长老言辞慷慨激昂,你方唱罢我登场,道理讲得天花乱坠,但事情就是那些事情。明月湖圣人倒是答得很详尽,遇事不决,则命两派各出一人,在亭外竹台比斗。
重璧峰主对虞绮疏传音道:“你第一次下山游历,就看见修行界百态,也算难得。”
虞绮疏点点头,只觉得好玩有趣。
这些修士争名争利,与市井凡人毫无区别,不过争端由缺斤短两、缺盐少醋,变为这条灵石脉矿是我家先开采的,你家不能拿;那块秘境碎片是我家最早发现的,你家别碰。
圣人更像衙门官差,或者街坊里最有威望的大爷,负责调节邻里矛盾,分配资源。必要时候,武力施压。
虞绮疏反思自己,从前机缘来得太容易,竟不知珍惜。
他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传音,问身边重璧峰师兄:“今夜就这样吗?”
秋水煎茶会,兴师动众,结果就是喝喝茶,聊聊天?
何铭:“当然不是,勿要松懈。”
张溯源:“先展示实力,震慑众人,再答疑解惑,以示恩泽。最后,就要制定规则了。”
李唯:“你看那湖心亭外竹台,你以为是给谁搭的?那是要我们上去打擂,动手过招。”
虞绮疏恍然,原来只要事情与女医修无关,师兄们还是很靠谱的,不愧是寒山剑修。
果然,茶过三盏,轮到淮水周家的席位上站起一人,正是泰珩真人亲传弟子周易,他朗声道:“还有一事请圣人裁决。寒山派孟雪里,本是妖身,潜入人间居心叵测。初空无涯怎能落入妖族手中?何况他以妖力毁坏瀚海秘境,险些酿成大祸,他根本不配六大派合铸的神兵!”
此言一出,立刻有许多依附明月湖的小门派附和。众人心知肚明,寒山分裂后,两脉必有一争,都等着看寒山如何反应。
寒山对此早有预料,弟子间对视一番,脸上写着“果然如此”、“终于来了,再不来都要睡了”。
但人言刺耳,年轻弟子听见,仍感到不悦,重璧峰主却传音道:“他们地位低微,夹缝求生,无奈只能做马前卒表忠心,换取一席之地。”
恰好湖心亭传出归清真人的声音:“寒山如何说?”
重璧峰主像个儒雅读书人,说话慢条斯理:“是谁破坏秘境,谁心里清楚。”
不等对面怒斥,他又话锋一转:“那就按你们说的比,这一次不管什么结果,总该心服口服,再无异议了吧?”
泰珩真人点头。周易冷笑道:“有圣人在此见证,自然最公平!”
“既然如此,依照霁霄真人遗愿,初空无涯传与优秀年轻弟子。今夜参会的年轻人,能者居之。”归清真人笑道,“谁不同意?”
场间无声。泰珩真人未想到事情如此顺利。
重璧峰主拍拍虞绮疏肩膀。
虞绮疏会意:“我去吗?”寒山掌门大弟子崔景又闭关了,这次没有参会,但他前面还有重璧峰三位师兄。不曾想第一场就轮到他,的确没什么心理准备。
重璧峰主温和道:“去吧。”
虞绮疏行礼应是,他倒不害怕。这本就是他们长春峰的事,他临走还向初兄发过誓,一定会努力战斗,不让初兄被别人带走。
四面竹道响起议论声。虞绮疏上场,最符合众人的心理期待,孟雪里大弟子下落不明,大家便默认虞绮疏代表长春峰。
之前去试探他的修士皆铩羽而归,但那是不动真元地切磋,这小子到底有多少本事,今夜就能知晓。
云虚子和蔼笑道:“哪派晚辈有意‘初空无涯’,愿上场一试?”
这次出乎众人意料,淮水周家还未答话,夜色中先响起一道柔媚女声:“我霞山愿一试。”
虞绮疏同样不解,传音请教重璧峰主:“为什么是霞山派?”
重璧峰主叹了口气:“应是明月湖安排的顺序。霞山双姝是涴芷仙子的徒弟。”
霞山新掌门涴芷仙子,本修习无情道,却遭胡肆始乱终弃。霞山众女对胡肆很有意见,连带着一直看寒山不顺眼。但碍于胡肆圣人身份,不好明说,恨屋及乌却可以。谁让虞绮疏是孟雪里的徒弟,而胡肆在瀚海上空,当众请孟雪里上云船,亲切地叫他弟妹,一副好大哥模样。
明月湖既然安排了这场盛会,当然不能让一个寒山弟子出尽风头,因此先安排别派弟子,最好是与寒山有过节的门派上场,下狠手打,打得过当然好;真打不过也无妨,若别派尽败于虞绮疏手下,再由明月湖弟子战胜虞绮疏,这更显得力战群雄,实至名归。
这些弯弯绕绕,虞绮疏还没想明白,人已动身。
明月湖一位长老走向亭外竹台,负手立在竹台边缘,摆出一副场边裁决架势:“请霞山派、寒山派高徒上前来。”
宋浅意紧张地注视场间,十指揉皱衣裙。同门不知她为何如此,低声娇笑打趣:“宋师妹紧张什么,莫非收了那寒山小子的桃花,拿人手短?”
登场的霞山女修身穿烟粉色衣裙,容貌娇艳。虞绮疏与对方客气见礼。他这次下山,的确见了不少女修:青黛冷艳锋锐,宋浅意表面清丽温柔,眼前这位师姐风情娇媚。各花各美,他看在眼中,唯有欣赏赞叹,心里生不出丝毫亵渎之意。
粉裙女修还礼,自报家门:“霞山小涧,赵画蔷。你就是虞绮疏吗?”
“我是。”虞绮疏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却听那女修道:“那我不能跟你打。”
虞绮疏:“啊?”
她转向场边明月湖长老,高声道:“我认输了。”
全场顷刻沸腾,年轻弟子沉不住气,顾不上传音,议论纷纷。
“等等,她刚说什么?我听错了?”
“霞山仙子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被桃花收买,看上这小子了吧?”
虞绮疏急道:“这位师姐,请不要开玩笑。”
粉裙女修平静道:“我曾在瀚海秘境中,得你师父、师兄指点,受益良多,因此突破境界。那时我自愿发誓,‘此生不与长春峰兵戎相见’。还怎么跟你打?”
她声音沉稳,水波般传开。参加过瀚海大比的年轻修士面露异色,闭口不言,因为确有其事。没有参加过的,再次爆发出一阵议论。
各派带队长老不得不维持秩序:“肃静!”
虞绮疏怔然:“竟还有此事?”
粉裙少女嫣然一笑:“当时不止我一个人发过誓。”
她环顾四面,朗声道:“你们可还记得誓言?”
场间议论静止,鸦雀无声,有明月湖弟子高声道:“赵师妹,你记错了!”
明月湖长老脸色阴沉:“你既然认输,为何不下场?”
粉裙女修倒也守规矩,闻言行了一礼,施施然下场。
可是下一位上场的紫裙少女,还是霞山女修,她又问了同样问题:“你就是虞绮疏?”
“是我。”重复先前对话,虞绮疏一万个头大。
紫裙少女站在虞绮疏对面,却环视四周:“此生不与长春峰兵戎相见,我也认输了。”
被压下的议论声轰然而起,比先前更激烈。
“师姐且慢!”虞绮疏喊道。
那女修没理会他,自顾自道:“你们说我霞山是一群女流之辈,不能算一大门派,所以人间有六大门派,而不是七大宗门。可是现在,我等女流尚且信守承诺,你们这些大君子、大丈夫,却要出尔反尔,违背誓言了吗?”
许多弟子对上她骄傲目光,下意识偏头,竟不敢与她对视,又想起瀚海秘境中意气风发,结伴而行、联手御敌的经历,一时心潮起伏,复杂至极。
一边是师门教养之恩,一边是江湖道义,怎么选?
徐三山看不明白,忍不住传音问宋浅意:“你让霞山这么干,跟救荆荻有什么关系?”
宋浅意站在师父清河真人身后,不敢贸然传音,便没有回话。
霞山新掌门涴芷仙子,脾性激烈刚强,一心想要提升霞山派的地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占道理,占大义的机会,拼着得罪明月湖,也要出头。明月湖兴起,寒山衰落,修行界格局难得松动、否则等明月湖地位稳固,哪还有时机再提此事?
紫裙女修上前两步,对云虚子道:“掌门真人容禀,当日贵派荆荻道友第一个发誓。我有没有说谎,不如请荆荻道友前来对峙。只要他否认,我今日绝无二话。”
明月湖根本没想到霞山来这招,暗骂果然‘最毒霞山妇人心’。
众目睽睽下,云虚子不好为难年轻女修,那样有失威严风度,只好沉声道:“荆荻正在闭关,如何出来?”
紫裙女修笑笑:“却怕他心虚,因为早知今日,才不敢出来。是荆荻心虚,还是贵派心虚?
此言大不敬,然而不待云虚子斥责、圣人动怒,霞山掌门涴芷仙子便骂道:“孽徒放肆!圣人在此,自会公允处事,哪有你多嘴的份儿?”
云虚子冷冷盯着涴芷仙子。但霞山已占道理,倘若不说明白,今日就算态度强硬,也有损门派威信。他只好传音请示归清真人:“宗门培养一位可用之才,付出多少珍贵资源、心血时间。荆荻还没有为宗门做贡献,就这样废了,也着实可惜。不如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看他愿不愿意把握。各派当前,料他也不敢胡言。”
归清真人点头应允。他其实不耐烦这些年轻人小打小闹,横竖翻不出波浪。而就在刚才某个瞬间,他感知到天地气机微妙变化,那竟然是……霁霄的气息!怎么会是霁霄?!
他闭目飞速推演,不再理会眼前琐事。
“那便破例一次。”云虚子指使座下弟子,“去,传话与荆荻,请他出关一趟。”
***
水牢幽寂,数位明月湖弟子打开石门,鱼贯而入。
“荆师兄,现在有个机会,你想不想出去?”
荆荻被服侍着梳洗一新、换上干净衣物,重握“冰镜玉轮”,他轻轻摩擦剑柄,像与一位老朋友打招呼。宝剑在鞘中低吟,欣喜地回应他。
“谢谢。”他对冰镜玉轮说。
有位弟子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坦然受了这声谢:“到了大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清楚。荆师兄,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出去之后,听师父的话,咱们就还像从前一样。喏,剑也还你了,可别说是宗门苛待你……”
荆荻持剑在手,淡淡看他一眼,那弟子被他看得发冷,不自觉收声。
荆荻知道,促成此事,需要多方努力,如果他不愿出去,便是辜负朋友连日苦心。
他走出水牢,照见月光甚觉刺目,一切恍如隔世。
随人影走近,各派竹道上响起低呼:“那是谁?”
“好像是荆荻……真是荆荻!”
宋浅意等四人震惊失色。
荆荻走上亭外竹台。他眼窝深陷,形销骨立。明月湖的青色剑褂罩在他身上,空空荡荡。
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或惊疑、或同情、或惋惜、或鄙夷、甚至有的幸灾乐祸。
多少年轻弟子羡慕嫉妒过荆荻,那个人潇洒风流,呼朋唤友,千金买窖、当剑换酒,天不怕地不怕。但谁又能想到今天?
紫裙女修定了定神,问道:“荆师兄,瀚海秘境最后一天,你曾发誓此生不与长春峰兵戎相见,是也不是?”
却见荆荻笑起来:“大家共同经历,何必要我来说?我说没有,就真没有了吗?”
他笑声嘶哑,牵动心肺旧伤,咽下一口血,却越笑越大声。
云虚子皱眉:“召你答话,你答便是,笑什么?!”
荆荻笑声戛然而止,一字字道:“我笑这仙家宝地,无情无义;我笑天下英雄,莫过如此!”
众人震惊无言,但见那人瘦得只剩一把骨架,却傲然而立,睥睨八方。
云虚子挥袖:“将他押下去!”
宋浅意心道糟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设法营救荆荻,奈何这人自己找死!但她又觉得,如果荆荻认了,那便不是荆荻了。
两位执法弟子就要去押送荆荻,却被他狠戾目光所慑,竟呆立三丈远处,不敢上前。
“不劳烦。”荆荻冷冷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剑法道法,承自师门。”
冰镜玉轮骤然出鞘,一声铮然剑鸣响起,如杜鹃泣血而鸣,凄厉无比。
“你想干什么!”明月湖长老厉喝,掌门云虚子一言不发,一道剑气先发出。
荆荻久不拿剑,但他的剑依然很快。哪怕是左手持剑。
云虚子阻拦的剑气未至,荆荻已手起剑落,一道电光闪过,他右肩血泉喷薄而出——
“这只拿剑的右臂,还有这身修为,今夜都还给师门了!”
荆荻自断一臂,自废武脉,立在血泊中,左手以剑撑地。
碧血洒秋水,秋水起波澜。
众人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有佛修念诵佛号:“阿弥陀佛,何至于此?”
荆荻伤口不住淌血,却笑道:“自今日起,我自愿脱离门派,再不使明月剑法,再不以明月湖弟子身份行走世间。”
他左手一扬,当啷一声,“冰镜玉轮”划过一道流光,凄凉落地,与断臂一并横陈血泊。
荆荻踉跄两步,向前走去。
明月湖众多弟子面对一位修为尽失、重伤在身的废人,竟下意识后退,让出一条通路来。
云虚子憋气至极,眸中怨毒神色一闪而逝。大庭广众,弟子已做到如此地步,杀是不好再杀,只好让他走了。
事情发生太快,众人呆怔间,忽听一道温柔女声响起:“等等,荆师兄,我送你!”
宋浅意越众而出,向荆荻走去。
清河道尊厉喝道:“这是明月湖清理门户,你凑什么热闹!浅意,不要胡闹。”
许多人目光转向松风谷。他自觉失态,声音稍缓:“你现在回来,为师不怪你。”
他身后松风谷医修纷纷惊道:“宋师妹,你这是干什么?”“宋师姐三思而行!”
宋浅意脚步顿了顿,好像下定什么决心,转身走回来。松风谷医修们松了口气。
“师父。”却见宋浅意撩起衣摆,猛然跪地:“我拜师时,师父说医者仁心仁义,我相信了。我六岁入道学医,读遍谷中先贤典籍。我十八岁下山游历,为什么这世道,和书上写的不一样,和师父教的不一样?”
清河真人俯身试图扶起她,压低声音道:“我们回去再说。”
宋浅意却不肯起身:“瀚海秘境,我去了,我发誓了,我看见了。不能装作这一切没有发生过。‘登高山而小天下。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
“你……”清河真人面色一变,直起身来,垂首静立,深深看着她。
同门医修焦急不已:“宋师妹到底在说什么?”
宋浅意抬头,流下两行清泪。
当着天下修士的面,松风谷颜面有损。清河真人听她言语,眸中神色变换,震惊、愤怒、哀痛、甚至闪过杀意,最后却只剩疲惫:“徒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去罢。”
宋浅意起身擦干泪水,义无反顾地走向荆荻。
她的队友见此情状,无不痛心。
刘敬踟蹰道:“师父,我……”
雾隐观观主骂道:“你如果要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为师就一掌劈死你,那孟雪里算哪门子圣人?”
“弟子不敢。但这一次,是我心里有鬼。”
观主冷声道:“你敢走出一步,就不再是我雾隐观弟子,你可想好了?”
雾隐观与明月湖交好多年,不能因一个弟子坏了两派关系,除非刘敬不再是他的弟子。
刘敬道:“瀚海秘境中,封锁传送阵的绝灵阵,我解不开。我知道那是师父布的阵。孟长老安慰我,说我现在解不开,总有一天能解开。当时我不信,现在信了。”
观主看着徒弟,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说得好,我就在这里,等着那一天。等你能胜过我,再进雾隐观罢。”
“弟子去了!”刘敬跪拜,磕了三个头。
北冥山坐席处,徐三山不知如何开口。他师父性情与他一般粗犷,不耐烦受人磕头:“快滚!快给老子滚!”
“师父保重!”徐三山喊道:“荆荻等等!我也来送你!”
郑沐走出两步,又回头看南灵寺方丈、同门师兄弟。
方丈淡淡道:“阿弥陀佛,想去就去,送送你朋友。六根不净,牵挂红尘,明年再入门吧。”
郑沐大喜道:“谢大师、谢大师!”
宋浅意为荆荻止血。荆荻半边身体已被鲜血浸染,脸色苍白至极,却是笑了笑。
她搀扶着荆荻,一步步沿竹道向明月湖山门外走去。
荆荻嘶声道:“没想到我们五个,今夜又聚在一起了。”
徐三山:“这怪谁,只怪队长是个祸害!”
郑沐:“阿弥陀佛,孽缘孽缘。”
刘敬拨动阵盘:“往后何处何从,先待我算上一卦!”
就算今夜能全身而退,以后道法如何精进,迷思由谁解答?从前修炼资源依靠宗门,以后全靠自己了吧。
一位青衫姑娘追上来:“天大地大,不愁无处为家。”
她身后还跟着数位散修,有人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如加入我们散修盟。”
宋浅意一怔:“青黛盟主?”
青衫姑娘点头:“是我。”
秋风秋水秋月,寒凉凄清。荆荻分明是落魄弃徒,离开时,却像个万人拥戴的英雄。一行人并肩而行,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从始至终,虞绮疏呆呆立着,像看别人的故事。
好一个荒唐修行界。他不认识荆荻,荆荻留下的血泊、断臂、长剑却摆在他眼前。
宋师妹昨夜还与他聊天,拉过他的手,今夜就凄惨远走。
为什么?
虞绮疏说:“这不是他们的错,为什么他们要走?”
他声音不大。但修士五感敏锐,都听到了。
没人能回答这个年轻人的疑问。
虞绮疏想了想,仍想不明白,于是他走向湖心亭:“为什么?”
云虚子喝道:“你放肆!”
他再无法忍受这场闹剧。那几位年轻弟子离场,是各派清理门户,对明月湖的退让。而虞绮疏再问,则是不加掩饰的挑衅。
重璧峰主未想到,云虚子竟对晚辈出手,急忙出剑回护,却晚了一步。
云虚子距虞绮疏仅十余丈,含怒一击,月华大作,天地变色,虞绮疏必死无疑!
那月光刺目至极,虞绮疏只来得及闭眼拔剑。
他知道拔剑没用,但可以选择拔剑。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发生,虞绮疏蓦然睁开眼,只见两道影子从天而降,惊道:“孟哥!大师兄!”
孟雪里一枪挑飞明月剑,顺手挽了个枪花,才回头对他笑笑:“又见面了,好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