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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起灵山墨色长袍,像翻腾的黑云。
“我疯?你说要一统妖界,带领妖族走向强盛。我相信你跟随你,可是你都干了什么?‘大妖不能吃小妖’,你不觉得可笑?”
孟雪里道:“整个妖族的进化,是千年大计,不能只靠一两只大妖的进步。让每个小妖都有安全感,妖界才会真正繁荣、有秩序。仅凭你一只妖,最强能有多强,能打开通天之门吗?”
灵山仰天大笑:“你做不到的事,就以为我也不行?你看好吧!”
说到最后四字,声音渐远,身影已在十余丈外,飞出宫墙。
孟雪里直觉不好,踏灵气线追他而去。
却见灵山落在琉璃湖畔,拂开一条柳枝,问道:“一百年前,我们在魔界游玩,琉璃湖同泛舟,你还记得吗?”
湖面波光粼粼,五彩斑斓。此地距离妖王宫甚远,宫内变故消息还未传来,仍有小妖嬉戏游冶,忽见两道身影从天而降,吓得四散奔逃。
孟雪里皱眉不解:“阿雀撑船,你捞鱼,我在船头煮酒。”
下一瞬,灵山身形消失,孟雪里再追。两道身影出现在桥头。
曲折的小桥流水,连绵的粉墙青瓦,水光映着明月。
灵山道:“这里,也是我们在人间玩过的地方。我们走街串巷表演‘上天摘星’的戏法。你演小貂,我演绳子,你记得吗?”
孟雪里:“我记得。”
他们起起落落,迎夜风飞遍整座风月城。
回忆如潮水袭来,昨日历历在目,孟雪里神色愈发冰冷:“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
灵山笑道:“我建造这座城,并非汇聚三界胜景,而是纪念我们的美好回忆,你喜欢吗?”
孟雪里哑口无言。
他来见灵山,本来有一些问题要问,比如对方为何选择背叛,对建设妖界有何构想,如今什么也不想问了。因为他意识到,根本无法与对方沟通。
灵山笑意渐浓,声音也变得轻柔。这一刻,他又是温柔而忧郁的画师、浪漫而才华横溢的艺术家。
他说:“阿貂,我有做错的地方,给你赔不是。前尘旧怨,我们一笔勾销吧……”
他想杀孟雪里是真的,想见孟雪里也是真的。等他真正站在最高处,又觉得江山寂寥,英雄寂寞。
寂寞到晚上孤身望着壁画晒月亮,与误入宫殿的小鸾鸟逗趣说话,怀念过去与朋友同游的好时光。失去之后,才倍感珍贵。
普通妖不配与他为友,雪山大王却不一样。
可惜灵貂高傲威严,只有失去一切,穷途末路,山尽水枯,才能安心留在他身边。
灵山要至高无上的权力,要不可阻挡的力量,还要真心真情。他想拥有一切,并认为自己值得。
全城游遍,他重回妖王宫上空。
浓烟滚滚。酒池、花树燃烧倾倒,珠玉、精器散落碎裂。一阵阵浊浪腥风中,大妖显出巨大原形,因为醉酒神智不清,横冲直撞地奔逃。地动山摇,无数小妖被踩成肉泥,或被高高撞飞,在火海中呻|吟挣扎。
雀先明见此懊恼不已,他随极乐鸟妖学舞,虽然经常挨骂,但嬉笑更多,与一众舞姬乐师也有浅薄交情,怎忍心旁观他们丧命。极乐鸟等妖被救出火海时,只知感谢好心的孔雀大妖,没有联想到“胖孔雀”。
只有蜃兽认出雀先明,便助他一臂之力,以蜃气凝聚一朵朵软云,托着受伤小妖送出宫墙。但小妖实在太多,蜃兽妖力渐弱,左右支绌。
灵山浑不在意眼前混乱、惨烈景象,黑色身影落在宫殿前,直径拾阶而上。
殿宇圆顶拱起,远看好似一只鸟笼、一座巨坟。猩红阴云汇聚,像一个血色噩梦,笼罩殿顶,不断翻滚沸腾。
灵山站在宫殿大门前,微侧过身,对追来的孟雪里浅浅一笑:“到我身边,我能给你最好的!”
“你妄想!”一道蓝色妖火射向灵山,却被后者闪身避开,妖火击中殿门,轰然一声,紧闭的殿门倒塌。雀先明一击不中,手持惊鸿镜横空杀出。
灵山冷冷道:“自不量力。宝镜拿来!”
他一挥手,衣袖迎风暴涨,如一条黑色水蛇,瞬间盘旋缠上雀先明双臂,竟要将对方手臂与宝镜一齐卸下!
忽而他痛呼一声,只见一柄长|枪横在眼前,孟雪里枪尖一斩,生生割断灵山长袖,与其战在一处。
雀先明被灵山妖力余波冲击,倒飞出去,狠狠摔下,却没感到疼痛,身下软绵绵的,有些滑腻。
原来蜃兽妖力枯竭,已无力凝聚云朵,便舒展妖身,为他做了肉垫。
雀先明弹身而起,怀抱蜃兽:“废兽,怎么是你!”
蜃兽疼得呲牙咧嘴,说不出话。
雀先明摸摸他被压折的尾巴,恨恨道:“我必杀他!”
就要化出孔雀原形,振翅高飞,却听蜃兽奶声道:“我感觉很难受,我是快要死了吗?”
蜃兽只觉浑身筋骨被强行抽开,妖力不受控制的涌动,似要将妖身撑得爆裂。
他在妖界被驱赶追打,颠沛流离,也在人间瀚海地宫和长春峰鼠窝度过最安稳的日子。
他曾发誓努力修炼,可惜直到妖生结束,也没变成像前辈那样威风八面的老蜃……
雀先明闻言,慌忙取灵草喂他:“胡说,你不会死!”
只是尾巴断了,怎么可能死?然而灵草药力如泥牛入海,蜃兽却声息渐弱。
雀先明脸色惨白如纸。
“我很困。”蜃兽轻声道,“我再给你,开一次花吧。”
瀚海秘境的地宫中,蜃兽被人围杀濒死,雀先明及时出现救他性命。喜悦、感激之下,蜃兽化出一地鲜花送给孔雀。
如今妖王宫中,因缘际会,生死轮回,他们再次相遇,雀先明却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蜃气飘荡,周身火焰变鲜花,炼狱变花海。彩蝶飞舞,姹紫嫣红,花海一直延伸到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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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兽闭上了双眼。
雀先明嘶吼:“我不要看花,你省点力气。我再也不骂你是废兽了!你醒醒啊!”
他心中凄惶,忽见蜃兽尾尖妖光闪烁,面色一变:“废兽,你不是要死,是要化形了!”
蜃兽茫然睁开眼:“化什么?”
雀先明觉得又气又好笑:“你多看我几眼,保你化得漂漂亮亮!”
另一边,灵山与孟雪里缠斗,漫不经心地且战且退,跃入大殿中。
殿内点着无数盏灯台,孟雪里方一入殿,不见灵山影子,只觉寒气森森,浸透骨髓——
铺天盖地的彩绘壁画,万千万种色彩、形态各异的妖物。惟妙惟肖,纤毫毕现。
四面壁画众妖仰头,似是膜拜。他随之抬头望,拱起圆顶如苍穹,阴云密布,闪电撕裂夜空。一条巨蟒横跨殿顶,黑色鳞片泛着钢铁般冷光。它自云中探头,血口大张,毒牙毕现,背生双翼,直要从壁画中飞出,扑杀下来。
无形的灵气线牵系万妖,最终汇聚至巨蟒头顶。
灵山从阴影处走出,声音在空旷的大殿悠悠回响:“我为今夜,等了三年。阿貂,别犯傻。数百年情谊,谁能比我对你感情更深?”
“何出此言?”孟雪里一面与他周旋,一面暗中打量那些灵气线,心生警兆。
灵山展开一卷画轴:“你看壁画作甚?这是我为你画的,是我最满意的作品。曾有一只鸾鸟,说这是‘满纸真心’。她有一丝凤凰血脉,曲艺之道颇具造诣。哎,我忘了,她应该已经死了。”
孟雪里皱眉:“她为救你血脉觉醒,挡下雀先明全力一击,你却不在乎她的性命?”
“与我何干?阿貂,我只在乎你,你看。”
他手捧星夜雪山图。朦胧烛火照耀下,画中小白貂天真可爱。
孟雪里灵机一动,索性伸手一抛,袖中飞出一卷画轴,“哗啦”一声蓦然展开。
晨曦竹海图,星夜雪山图。两卷本不相干的画奇妙相遇,被摆在一处比较。
孟雪里道:“我不懂艺,但我更喜欢我道侣所作。”
灵山盯着那竹窗小貂,嘴角勾着不屑的笑意。很快他笑容消失了,脸色彻底阴沉。
墨是新墨,纸是新纸,证明那位该死的人间剑修没有死。更过分的是,他最得意的画艺一道,居然不如那剑修。
他绝不愿承认!
灵山袖袍翻卷,一道火光飞来。两张画卷与烛台一并坠落,跌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噼啪燃烧。
“我原谅你。等我杀了他,你还是我的。”灵山走向大殿中心,平静道:“时候到了,阵势已成。我将得到无上力量。”
话音方落,铺天盖地的万妖壁画大放光辉!
孟雪里双眼微眯,足下发力高高跃起,长|枪不刺灵山,直向上冲,刺向穹顶巨蟒头颅。
他速度极快,似一道电光。
“轰!”殿顶颤动,显出一丝裂痕,如冰面开裂,纹路迅速扩展。
然而四面壁画金光愈盛,像太阳在黑夜中燃烧。各种嘶吼声自四面八方接连响起,如万妖齐鸣。壁画里似要冲出万妖大军。
孟雪里心中一沉,刺目金光令他眼前茫茫不见一物,妖吼令他头晕耳鸣无法辨识方位。
唯有灵山的声音穿透轰鸣:“没用的。那人已经料到,你会破阵枢。此阵一旦开启,无可转圜。”
“谁?”孟雪里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无暇细想,手上拆长|枪为双剑。一剑向殿外掷去,由他神识操纵,化作遁光飞出殿门;一剑寻灵山声音来处直刺,他硬抗大阵之力,真元如江河倾灌而出。
“嗤”,短剑狠狠刺入灵山胸膛。
金色光辉中,孟雪里长发披散,衣袍残破,七窍迸出血水。他已听不到四面兽吼,万籁俱寂,只听见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灵山唇边泛起诡异微笑:“我将吞吃万妖,打开通天门,成就不死身。”
他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拍向孟雪里肩头,好像与老朋友打招呼。
孟雪里肩骨剧痛,倒飞出去。
灵山握住锋利剑刃,任由手掌鲜血迸溅。他使力一寸寸拔出,瞬间血泉喷涌,剑锋离体时带出的血肉碎末,泼洒满地。
漫天金光向他胸前伤口处奔涌,如同填进无底洞。灵山显出原形,双头巨蟒腾空,冲破殿顶,背后鳞甲一裂,生出一双十丈长的蝠翼。
殿中金光随巨蟒漫溢而出,洪水般席卷妖王宫。金光凝聚成一只只巨大妖物,壁画中万妖大军复生,落向风月城各处。
他们不畏火海灼烧,不知疼痛,双目猩红,张口撕咬、吞咽群妖,与巨蟒露出一般沉醉的神情。
月光早已被红云遮蔽,电闪雷鸣,风暴酝酿,蛇身阴影笼罩整座风月城,仍在飞速扩大。
殿顶壁画景象成真。
地上金光、火光,天上电光、蛇影,吼声震天,惨叫、哭喊声凄厉。血流成河,残肢遍地,如地狱之境。
从孟雪里出剑到灵山显形,仅仅一瞬,风月城沦为巨蟒食物。
蜃兽方才化形,睁眼见周遭末世景象,再抬头望天,忍不住惊骇颤抖:“这是什么怪物?!”
雀先明见他苏醒,收起为他支撑的妖力屏障,起身痛下决心:“你跑吧,别回头。”
“那你呢?”
雀先明抱起惊鸿镜:“我去屠蛇!”
忽而天际飘下一道影子,转瞬即至:“借镜一用。”
“肖停云?”雀先明一惊,在他印象中,此人还是孟雪里的徒弟,如今拿着孟雪里的一柄短剑,应该可以信任。
说是“借”,但此人出手速度与“抢”毫无区别,雀先明眼睁睁看着他背影消失,喊道:“你会用吗?!”
蜃兽急忙道:“他不是肖停云!不对,他就是肖停云,我的意思是,他不止是肖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