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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陈牧所料,在各大货行生意如火如荼的时候,纳言属官盐铁工官坐不住了,他给陛下上了一本奏疏。在还没有被陛下看到之前,少府尚书胡芒将其偷偷的抄录了一份拿给了陈牧。
盐铁工官名为夏侯徵,其先祖是前朝昭平侯夏侯婴——传说中驾车水平极其高超、多次驱车救高祖刘邦脱离险境的仁兄。
夏侯氏经过近二百年的岁月,基本是把祖先创造的荣耀给霍霍光了,到了夏侯徵这一代,几乎都是赤贫的农人了。不过这个夏侯徵却不一样,从小就喜欢看书,尤其是对有关算术的书籍视若珍宝。
夏侯徵年轻时,曾在县衙担任库吏。一次郡里的督邮前来勘验库物,这个夏侯徵居然把三年前的账目都清晰的给报了出来,引得这个郡里来的督邮大为惊叹,便将他推荐给了郡守。
就这样,这个对极具数学天赋的底层人士愣是通过自己的才干和努力一步一步坐上了专管国家盐铁专卖的盐铁工官这个火山口上,而且一坐就是六年。
之所以说这个官职是个火山口,是因为自前朝武帝时期朝廷开始施行盐铁专卖政策以来,无数个官员都栽在了这个岗位之上。无他,唯暴利耳。
历朝历代,最富的商人无外乎盐商。
这是因为,当某个行业处于垄断地位的时候,垄断机构会凭借它们对某些产品生产和售卖的控制,通过规定垄断价格,加强对劳苦大众的剥削以及对非垄断的其他机构利润的侵占,长期地获得远超过该行业应该获得的合理利润的超额垄断利润。
中国两千多年来实行的这种盐铁专卖制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具有了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一些属性,国家作为社会生产中的总资本家首先是为垄断阶级的利益服务。垄断资本和国家政权相结合,进一步加强了对内剥削和对外掠夺,使垄断利润有了更多的保证。
于是,这座八面流油的“油坊”从里到外便趴满了一大群吸油的耗子。官方背景的耗子光明正大的吸,光商勾结的背地里吸,胆大的偷着吸,胆小的啃啃油渣。
所以那些替朝廷看管油库的猫们一个个被耗子们养的膘肥体壮也就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倒是如果这只猫瘦骨嶙峋却依旧恪尽职守则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事实上,这个夏侯徵就是这么一只不合时宜的猫。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他就被简拔到盐铁工官这个职位上,六年来他如同一只替陛下守门的老猫,不敢闭眼、不敢打盹、甚至不敢休息,然而还是被无数权贵钻了空子。那些人像耗子一样不停的挖洞,他则不停的堵洞,上演了一副猫捉老鼠的好戏。
也不是没人想把他这块碍眼的石头搬走,可惜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夏侯徵的身上愣是找不出一点毛病。派人重金行贿吧,第二天一定会被他拿到上司纳言或者大司徒的案前。送美女吧,门都进不去,此人在宅院里养了两条体型硕大的黑狗,除了夏侯徵不咬,其他人是嘴下概不留情。
这就很难搞了,能力强、品质好、还忠诚,难怪会在这个火山口上坐得稳如泰山。这也就是为什么鄢颇要劝谏陈牧的原因了,因为这个夏侯徵实在不好对付。
陈牧把胡芒抄来的奏疏看了一遍,不由得他点头称赞。一来是他称赞胡芒一手漂亮的隶书字在那般紧张的局面下仍旧写得工工整整,二来是夏侯徵的奏疏内容一阵见血的指出了少府以开设商行名义作窃国之蛀虫。甚至夏侯徵还引用了太史公《有些列传序》里的一句话“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不存”的话来抨击陈牧的所作所为。
人才呀!陈牧从心里喊道。
记得后世有一部贺岁电影里的台词说: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同样,在一世纪什么最重要,那还是人才。
陈牧决定要将这个叫夏侯徵的人收入自己的麾下,这是来到这一世之后第二个让他惊叹的人。第一个是鲍桐老先生,现在正在宜阳给陈牧“蜡炬成灰、春蚕到死”呢。
陈牧现在开设的这些商行,亟需要一个懂数理、会经营且品行廉洁的主事之人。这是他第一次以朝廷的名义大行商道,不容他有任何失误。
不过在收纳夏侯徵之前,他得先将这人点起的这把火给提前扑灭了,否则这火一旦着起来,就不太好扑灭了。
陈牧去了太子王临的潜邸。由于王临业已成年,且也是有世子出生,现在已搬出了东宫,在未央宫西侧的麒麟殿居住。
当太子读完夏侯徵的奏疏之后,也是一脸的紧张。
陈牧笑着向太子问道:“太子为何就不质疑一下这份奏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且是否言之有理?”
王临看了一眼陈牧,笑道,“岩松兄少来套我的话,自从我识得你陈岩松以来,你还没有做过一件损公肥私、不利于家国的事情呢。”
陈牧心里一动,脸上却波澜不惊道,“太子如此信任臣下,恐非臣下之幸事啊。”
太子哈哈一笑,道,“那等将来我继承了大统,再来限制你的手脚好了。另外,母后可是让我多向你学习如何治国理政,造福苍生呢。”
“唉!”陈牧叹了一口气道,“太子呀,你这么说会让臣下很难做人啊,稍不注意我会把辫子翘到天上去的。”
王临大笑道,“翘不到天上那才不是你陈岩松的风格呢,朝廷只给了二十亿钱你还不是把那条不听话的大河给驯服了。所以,放心大胆的干吧!说吧,又需要我做什么?我这杆枪现在可锐利的很呐!”
“咦?发现你当爹之后突然变聪明了。”陈牧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道。
“那是!”太子得意的笑道,忽然又觉不对,伸手在陈牧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道,“你意思我以前是个笨蛋吗!”
“这话我可没说。”陈牧来了个一推三六九。
“聪明如中行现者也是在你嘴里占不去便宜,我也就不自讨苦吃了。”太子笑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快说事情,说完咱们对酌几盏。”
见太子话已至此,陈牧也就将来意向太子说明了。
由于黄皇室主王嬿(关于王莽长女、汉平帝孝平皇后的名字在史书上并无明确记载,作者在这里就按野史所传的名字暂时用了)乃是前朝平帝的皇后,陈牧自然不能轻易接触,所以他便将来意告知太子王临,让他转告王嬿,因为今日此事,非王嬿不能办。
夏侯徵这个奏疏指向性再明白不过,火力也是极为猛烈。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陛下还没有读到之前,让王嬿给陛下来个先入为主的意念,让陛下对此奏疏提不起拜读的兴趣。
“那夏侯徵要是上第二封奏疏呢?”王临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陈牧嘿嘿一笑道,“那我们就要让他不上第二道奏疏。”
太子面有惊色,迟疑道,“那夏侯徵乃是品行高洁的能干之臣,恐....”
“想什么呢?”陈牧见太子想偏了,急忙道,“这样的人才求之不得呢,哪还有毁灭的道理!我会想办法让他理解我们的用意,转而支持我们的。”
“哦哦,吓我一跳!”太子拍着胸口道。
“你才吓我一跳呢,刚还说信任我,转眼就把我想成嗜杀之徒。”陈牧嗔怪道。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岩松兄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太子王临道,“阿姊那里我自会去说,这点大可放心。”
太子这边陈牧自然放心,关键就看王嬿是否会有演技了。
这个王嬿是八岁的时候被陛下嫁给前朝平帝刘衎的,当时刘衎也不过才九岁。后来平帝在元始五年十二月在未央宫驾崩,时年十四岁。年仅十三岁的王嬿此时成了前朝的皇太后,一个年幼无知的少女居于深宫,如同牢狱一般。
虽然后来陛下代汉立新,先是将长女王嬿接出后宫赐名安定公主,后又更名为黄皇室主。但无论陛下怎么弥补,都无法抹平一个八岁的幼女在深宫里所经受的那些痛苦和忍受的寂寥。
所以,陈牧就是想利用陛下对长女王嬿的这点愧疚,让她在陛下耳边吹一吹风,对王嬿投注的福乐家货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显示,陈牧对王嬿还是低估了。她借着看望母后的名义在椒房殿里“邂逅”了陛下,轻描淡写的向陛下提及自己在小弟王临的鼓励下,向少府新开的几家经营山产泽林所产之物的货行注了些钱资,而且她还听说那个叫陈牧的少府令甚是有趣。说话间她的眉目间有了几丝神采飞动。
陛下因为自己的前途将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一生的幸福都已赔上,自是希望女儿能够走出阴霾,以减轻自己的愧疚之心。现在见女儿开始变得活泛,还在陈牧和太子的鼓动下开始注资商业,便是十分的欣慰。
这个福什么货行,他倒是也听自己的皇后说过,皇后还笑称这个胆大妄为的陈岩松,居然化缘都化到了自己的门口了。
既然孩子们愿意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好了,反正那个陈岩松倒也是个老成持重之人,断不会做那违规乱纪的行为。再者说,无非一个经营山川泽林产出的货行,能整出什么大事来。即便是玩的出格了,只要自己的长女高兴了,也无甚大碍。
只是陛下这次可没有想到,陈牧打的主意是要将他的盐铁专卖制度给铲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