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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了。
广州,我也来了。
这里不是故乡,不能说是回来了,只能说是来了。
下了火车,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跟随着同车的旅客们向站台外面出去。旅客很多,而且行李五花八门。有一人拖着两个行李箱的,有拿扁担挑着被子和包裹的,最离谱的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人,身后居然还背着一口锅。
我暗暗的发笑,广州什么东西都能买到,何必把故乡的锅都背过来?
后来,我离开广州以后,回想起这个事情,我才明白,他背的不是锅,他背着的是自己的整个生活。那生活里面也许有他的父母,也许有他的子女,也许还有对广州这个城市的希望。
广州火车站,从来不是一个会让人看清楚到她到底有多大的地方。因为到处都是人,到处都在移动,到处都有希望和向往。我走在人群里面,熟悉的像个本地人,这是我来广州务工的第八年了。
在广州火车站,即使是在夜里,也很难感受到黑暗,灯光打的很足,照亮了几乎所有的角落。我的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们是第一次来广州,她们东张西望的寻找答应前来接她们的亲人。我和她们不算是认识,因为仅仅是在火车上面同一个车厢里的同行旅客。
她们跟着我,喊我叔叔,我哭笑不得。那个时候我才刚刚三十岁,我个人的意识里面,我不是任何人的叔叔。
有时人和人的信任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她们不认识我,我也感觉自己对她们没有什么义务,但是她们却选择在人群里面跟着我,好像我们是故乡的亲人。
我把她们领到了站台广场处的警察执勤点,和她们一起等她们的亲人。执勤点里面有值班的警官,他看看我们,没有说什么。
现在有一句话给我的印象很深,穿越人海去见你,说起来很动人,做起来实在很狼狈。女孩子们的亲人终于在二十分钟后找了过来,她身上的衣着我很熟悉,就是工厂里面的工装。她应该是这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的母亲。
她看见自己的孩子非常的生气,大声的抱怨,问她们为什么自己跑到了这里,而不是在约定的站台出口老实等她。
我很尴尬,因为是我领来的。
女孩子们被她的责骂弄得有点下不来台,开始为自己辩解。她们的家乡话又快又急,声音很大,吵的执勤点里坐着的警官都站起身来,走到了执勤点门口。
最后女孩子们指指我,说是我领来的。
女孩子的母亲看看我,我从脖子上取出了一个工牌,上面有我的姓名和我的职务。因为她们的家乡话实在太陌生,我感觉自己没办法这么快说明白我不是坏人。
女孩子的母亲靠近看了看我的工牌,说了一句,谢谢老大。
警官听见她说谢谢老大,回去坐下了。
*
老大,是我接触到的务工人员的一个习惯用语,用来称呼自己在务工期间的上司。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开始的,反正我到了广州,进了工厂,就学习到这样称呼自己的上司了。喊的很自然,大家也都不会感觉到奇怪。
老大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每日监督自己的工友不要犯低级错误,不要违反本厂厂规,在他们工作出现懈怠的时候给予警告,在他们需要请假的时候给予批准或者拒绝。
老大上面还有老大,老大的最上面有个名字叫,老板。
*
女孩子的母亲喊了我老大,我不感觉意外,反而感觉自己是在加班。
我问她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自己的孩子,她告诉我,她是下了班才赶过来的,因为请假太难,所以她自己是迟到了的。
我没法笑出来,这里是她分离了很久的亲生女儿,她们年轻,对广州很陌生,她居然因为没法请假就把自己的女儿丢在了人海里面。
不过我还是笑了笑说没事了,现在不是找到了吗,我也要回厂了,你们好好工作。
*
我算哪门子老大?
我不过是品检部的一个副组长,我的工作组里最多的时候也就九个工友。
*
女孩子的母亲很感谢我,想给我买包烟,我拒绝了,因为她晚上加班,也就能买两包烟。为了这两包烟钱,她冒了巨大的风险,才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我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感谢。
我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和她们分开了,我坐到了熟悉的长途巴士上面,往我务工的地方奔去,广州番禺。
那里有我的老大,我不算很思念他,因为他不算是个多么有趣的人。
他比我的年龄大两岁,是我的同窗。他在十年的时间里,三次接受了我,接受了我住到他的家里,接受我的脾气也接受了我的懒惰。
我们工作的工业园区,外面的社会人员成分很复杂,经常会出现一些打架的事情,这给工厂里面所谓的老大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他为了保护我们这群算是跟着他的人,两次和社会上的人结拜成兄弟,有一次甚至还喝了血酒,搞的跟演电视剧一样。
因为我嚣张的脾气,他曾经给我的母亲打过电话,请她快点把我弄回故乡。因为他受不了,工厂的厂规也不允许。
可他又好像记性不太好,在十年里,还是三次接纳了我回到他的身边。
我坐在长途客车里,看看窗外,车轮滚滚,我要去见自己的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