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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叫毕沧?”
毕沧问完,便听见一声低笑。
那声音毫无笑意,暗含些许苦涩,却近在咫尺。
毕沧转身去看,那双眼却跟着他,除却这双猩红的眼之外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猜到自己大约又陷入那诡异的梦中了。
自从于石中之界苏醒后,毕沧便经常梦见一些他从未经历过的画面,分明记忆中他从未离开过石中之界,沉睡三万年之久,却总能于梦境中勾勒绮丽幻象,那些幻象零零碎碎,艰难拼凑。
他直觉自己大约是忘记了什么,那些被某种力量压制住掩藏住的东西,连带着隐秘的回忆,正在重新回到他的身体。
所以他听见了这道声音,受其控制,寻到了梦境中出现过许多次的坤灵镯。
思及此,黑暗中坤灵镯渐渐现身,它成了漆黑里唯一一点光芒,镯身金花盛开,藤蔓生长,离他越近,便越显得奇大无比。直到那金花的花瓣远超他的身体,他的视野也被金光笼罩,黑暗驱散。
——吾带你去瞧。
那个自称“毕沧”的声音再度开口,刹那间毕沧便置身于另一方世界。
凉风拂面,他嗅到了枯萎与凄凉的味道。
那是万物凋零,了无生气的画面。
眼前世界只有灰白两色,远山凋零,近水枯竭,大地龟裂,寸草不生。一阵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过毕沧的眼前。他望着空旷的天地,此处大到无边无际,却失去了所有生机。
风沙遮蔽几分视线,天灰蒙蒙的,地也灰蒙蒙的,枯索味带着一股悲凉被毕沧吸进了肺腑。他见山不是山,见湖不是湖,广阔天地只有他一人置身其中,像是要被这一股沉沉的死气吞没。
毕沧恍惚,他好像曾来过这里。
从那座形如月牙的山峰里,毕沧找到了些许回忆,画面如被青苔覆盖的墙面,灰暗斑驳脱落后渐渐显出生动一角。
那座在风中萧索,逐渐风化消散的月牙峰曾是碧色的,山是玉,树是翡,月牙处还滚落潺潺清泉,粉花飘零,如仙如画。
纯蓝的苍穹之下珍宝无数,弯腰拂一块石都能沾满手金沙。
不过一眨眼,那幻象消失,回归现实,月牙峰已缺一角,山泉早已干涸,哪见树,哪见花。
毕沧窥见的生机,早已逝去数万年之久。
“这里发生过什么?”毕沧的心中怅然若失,似有一股伤痛将他笼罩,他的耳畔依稀听见雷鸣,可他知道这里不会下雨,但凡能有几滴雨水,此处也不会枯死成这般惨烈模样。
——此界,名为坤灵。
坤灵?
毕沧一怔:“镯子。”
原来是他误会了,那镯子不是法器,而是一界,界名坤灵,他还以为那镯子叫坤灵。
如若沈清在场,必然知道以界化器随身携带是上古神术,那是所有修仙之人遥不可及的向往,她若知道坤灵镯为界,必不会想要将其卖掉。
但一界由其主而生,界被毁成了这副模样,可见创造此界之神多半是陨落了。
——它的主人,离开太久了。
毕沧从那道声音里听出了些痛苦,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跟着抽痛了几下。
他也在梦中见过坤灵镯的主人,他梦见的第一个生灵便是她,只是他从来没能看清她的长相,他清晰地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的手触碰他眼睛的触感,记得她身上笼罩的那层金光的温度,偏偏就是记不起她的容貌。
那一定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又或许,她是一个对他脑海中形成声音,控制他的身体与意识的灵魂来说,很重要的人。
坤灵中的风再度拂过毕沧的耳畔,他忽觉浑身一痛,像是被那阵风带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抓不住,摸不着。
意识坍塌,毕沧像是从山崖坠落,失重感击散了他所有幻想,一切重归于混沌黑暗之中。
那双诡异的双眼离他很近,就像他们从未离开过这里,就像他从未进入过坤灵之界,就像那枯败的山河皆是他的妄想。
毕沧觉得,他的脑子真的有病,且病得不轻。
因为他不断后退,看见那双眼与他渐渐远离,视线清晰之后才惊觉他正处于万镜之境。
四面都是镜子,那双如影随形鬼魅的眼,本就属于他自己。
毕沧浑身颤栗,他望向镜子中的男子——对方高大却消瘦,银发垂地,黑袍下如一具行尸走肉的骷髅,露出在外的皮肤皆白到惊人,更衬得那双眼阴沉、疯魔。
毕沧缓慢地抬起手,他看着镜子里的人与他做出同样的动作,那只手只剩皮包骨头,指尖如爪,在触碰到眼睛时轻而易举割破了眼下皮肤,滑出一道猩红的血线。
紊乱的心跳与呼吸声重叠。
毕沧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血色糊住视线,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
沈清睁眼时就看见毕沧盯着她的脸,吓得她的瞌睡虫跑得无影无踪,甚至惊出冷汗。
“你怎么在这里?!”
裹紧薄被,沈清睁大眼瞪向端坐在床头圆凳上的男子,再看一眼自己的房门,她昨夜明明锁起来了!
毕沧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干涩的哑:“我想你了。”
沈清被他这话弄得满身鸡皮疙瘩,她古怪地望向毕沧,有些意外对方的脸色看上去那么差,苍白如纸,唇还有些干,像是好多天没睡觉快熬不下去的颓废感。
“你怎么了?”沈清问他:“昨夜睡得不好?”
毕沧摇头,不知是说他没事,还是承认他睡得不好,也许是根本就没睡。
几息之后,他又驴唇不对马嘴自顾自地说了句:“总觉得,好久没见到你了。”
说这些话时,毕沧的视线一直黏在沈清身上,甚至像是极为不舍般,连眼都没眨一下。
沈清抖了抖胳膊,甩掉肉麻。
大清早无声无息地跑到她房里来盯着她瞧看她睡觉,她一睁眼被吓就不说了,还要被迫听这种黏糊糊的话,搞得就像她与毕沧是什么情人关系一般。
如此想来,沈清揉着滚烫的脸,骂了毕沧一句:“你有病啊?”
毕沧愣了一瞬,嗯了声:“我脑子坏掉了。”
沈清:“……”
她无言以对。
推开毕沧,沈清念了句清净诀,再打开门窗通风,好让屋子里的妖气散一散,也让风吹散她脸上的热意,不要因为这不通人情世故的鱼妖说两句好听话,就莫名陷入暧昧的氛围里。
昨晚思雀楼之事的确起了效,便是驿馆里的人也都在谈。
王家丢了脸,实在不敢再求朱晓原谅,王瑞澄清早便与朱家退了婚,不再耽误朱晓的未来前程,至于朱姿的名声自然也不好听。
提起朱晓,荣城人对她的印象都不太好,大约是拜其母詹芸焦所累,朱晓学不来女儿家的柔弱温婉,走哪都带一把剑,便让人觉得她随时都会大打出手一般。如今朱晓的口碑稍有些回转,但因朱家出了这种丑事,朱晓身为朱家的大小姐,连带着朱家主家旁系的同龄姑娘日后想再议亲,多少都难上几分。
朱晓本人对此并不在意,与王家写了退婚书,朱晓神清气爽地便来了驿馆找沈清,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沈清伸手搓了搓左边脸颊,听得心不在焉。
奇了怪,毕沧从她醒来就一直盯着她看,如今人坐在她左手边,像是要将她左侧脸给看穿了,那灼热的视线仿佛带着温度,连着她这半边脸都被看红了。
“不过你们是如何成事的?我未见你用王家的把柄要挟他们啊。还有朱姿,她就像得了失心疯,现下回过神来已经哭了一宿,门也不敢出了。”朱晓抚着心口,只觉得这口气顺畅许多。
沈清呵呵干笑了两声,端起茶杯饮一口,试探道:“其实我并非有他把柄,而是会些手段。”
说着同时,沈清的手点了一下茶盏,几滴茶水滚在桌面上,水迹成字——桂蔚山。
朱晓见此奇状,愣了会儿道:“你会法术?你是术士?”
沈清一愣:“你看不起我?我比术士不强上许多?”
朱晓瞪大双眼:“可你们二人不是东林山的义士吗?”
这回轮到沈清疑惑了:“什么东林山?”
朱晓张了张嘴,脑子一团浆糊,解释道:“就是东林山的义士啊,我舅家表兄曾帅兵路过东林山,帮过一对侠士,侠士二人结草衔环曾许过表兄愿为他效力。后表兄书信于我,他怕我回荣城身边无人可用,便请他二人特来相助,不、不是你们吗?”
沈清:“……”
片刻沉默,朱晓知道自己一定是认错人了!
沈清轻轻啊了声,看向桌上逐渐干掉了的水痕,勉强道:“也算美丽的误会。”
“那你们是何人?”朱晓一时头皮发麻:“为何会知道我的事?为何要特别帮我?”
沈清道:“家师桂蔚山丹枫仙人,师父大约是受你祖上恩惠,欠钱三万两黄金,如今债条落在你的身上,变成了我欠你三万两黄金,所以我是来还债的。”
朱晓闻言,冷笑了一声,显然不信。
沈清再道:“昨晚思雀楼一事朱大小姐应当知我实力,我不曾与王公子接触,只需画上一张符便可让他吐出实话。说实在的,我没有那么多银钱可还朱大小姐,且以朱家财力,你也不差这些银钱,倒不如我还朱大小姐一愿,以此抵债,还清则离,互不相干如何?”
什么丹枫仙人,什么祖上恩惠,什么三万两黄金的债条,朱晓只觉得稀里糊涂。
凡人世界,能碰上术士已然难得,更别说是些会道法的仙道,如今所谓仙人弟子都站在朱晓面前了,她一时恍惚,只说自己要回去好好想想。
沈清也知她为难,便道:“朱大小姐好好想想,您心中真正所求为何,只要您能说出,我必竭尽所能办到。”
朱晓闻言张了张嘴,可她已然起身摆出要走的架势,驿馆堂内路人来回,到了嘴边的话再度被她吞了回去,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沈清原以为朱晓几次吞话,她想知道朱晓心中所求大约要等很久,却没想到对方白天才走,晚上就又来了一趟。
朱晓来前,沈清正与毕沧各坐一张小板凳,在驿馆院子里一边纳凉一边大眼瞪小眼。
她已经被毕沧这样盯着一整天了,盯得她头皮发麻,浑身难受,一颗心老是怦怦乱跳,胡思乱想毕沧这眼神的含义。
毕沧被沈清盯着看还挺乐意的,他甚至眉目弯弯,笑得温柔,像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
沈清咬牙切齿,眼神用力,一百句脏话化成眼刀,只求能把毕沧逼退。
她没能成功,反而瞪了太久眼,双眼干涩,微微泛疼。
“算你狠!”
沈清捂住双眼轻轻揉了揉。
她也管不了毕沧,白日里她无数次让毕沧别看了,对方反反复复就只有“我想看”“你好看”这两句,一句表达他的意愿,一句恭维沈清让她一时半会儿也生不起气来。
眼下一想,这臭鱼妖有几分聪明劲儿在。
沈清揉完了还觉得眼眶不舒服,频繁眨眼,顺带问了毕沧一句:“你眼睛这么久不眨,不酸吗?”
毕沧睫毛微颤,反问:“很久吗?”
“大哥,这都一天了。”沈清翻了个白眼。
毕沧唔了声:“一天不过也只是一眨眼,我想看沈清一辈子。”
沈清:“……”
救命啊!
她又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了啊!
沈清顿时发出怪叫:“谁教你说这些话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毕沧歪头疑惑,教?这都是发自内心的话,不过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需要谁教?
不过……
“误会什么?”毕沧不解。
沈清顿了顿,眨巴眨巴眼后将视线挪到墙角照着月光的野草上,声音如蚊子一般道:“误会你我之间是什么两情相悦的道侣关系……”
这声实在太小也太含糊,嗡嗡哼哼,毕沧没听清,沈清也不愿再重复。
毕沧端着他的小板凳凑近沈清,半边身子贴了上去,还想追问:“什么关系?我没听清,沈清。”
恰是此时朱晓到了。
她风风火火的,大步跨入小院,一眼就看见沈清红彤彤着脸颊有些娇俏地半垂着头揪地上的杂草,而毕沧离她极近,广袖轻压沈清的胳膊,探过身去像是要看她的脸,又像是要随时亲在沈清的鬓角了。
朱晓脚步一顿,扭身背过去,一句话打破氛围:“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但你俩稍微快点,我有话想说。”
沈清一惊,看向墙角被她揪得光秃秃的野草,再盯着手指尖沾染的草汁,惊恐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一副思春的小女儿姿态。
回神后她推开毕沧的脸,连忙起身踢开小板凳道:“不打扰,朱大小姐有话直说。”
毕沧碰了一下残存沈清指尖温度的脸,也跟她一并起身。
想问的话没有答案,只能等待下次。
朱晓握了握剑,下定决心般道:“在说之前,我先带你们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