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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初冬时节,窗外寒冰已结,薄霜尚存,空气之中透着寒冷,因是太学外舍生第一次集合,故而诸人不敢怠慢,每个人都起的老早,穿上厚衣服,带上帽子,就朝大院子出发了。
王贤这两个月一直注意着周兵,他想弄明白周兵的身份,所以连续好几夜都睁着眼睛不睡,想看一看周兵还会干些什么事情、在找一些什么东西、隐藏着什么秘密,可是他失望了,周兵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并无丝毫稀奇之处,那夜之事就像梦一般不可思议,就连王贤也怀疑起自己了。
学正李廌果然厉害无比,他的学识让其他学生汗颜,上下千年之掌故、随手即来,万里四海之趣闻、谈笑便知,这些士子们大都是些年轻人,遇到如此博学而又不守太多规矩老师,自然欢喜无比,故而上策论课比上经义课积极多了。
李廌也不为难学生们,所以在这两月之中的私试策论全部都是中以上的,让一些严肃的学正不由叹气,自以为学风败坏,自李廌起。
王贤对这私试成绩不太关注,期间他回去了几次,王德明和王合都十分关注他的学业,每次他回来都会详细地问上一遍,王贤知道他们很看重这个,故而也不隐瞒,只是笑着说了些自己的经历和在太学的成绩。
他也没见到语嫣几次,那丫头就像燕子一般不见踪影,王贤心中奇怪,想着她莫不是在试验着发动机的图纸?不过因是每次回家时间很短,他也顾不得寻她。
这冬天季节,城里城外、富家穷户,都已经换上了厚厚的衣服,王贤戴着帽子,全身裹紧,耳边听到汪洙笑道:“臣贝这身打扮,活像一只在水中千年的老龟,严严实实。”
因为王贤没有字,在太学的学生之中,亲密之间都是称字,王贤无字,汪洙便把贤字拆成臣又贝,称王贤为臣贝,张地云几人也觉得此称呼比起王兄来的更加亲密,于是都以臣贝叫起了王贤。
王贤戴着大帽子,没办法扫视自己,不过他也是回敬一句道:“我看德温倒像是一个路上行走的老鳖,左右摇摆不停。”
他这话顿时引来众人狂笑,因李廌之前说起晋朝谢安,他对玄学一向是极为看低,便把谢安举成是路上之鳖,即左右摇摆还要四处走动,非要人硬扶着不成,暗指谢安若不是因谢玄诸人,早就被皇帝扔到那旮旯里了。
赵万宝胖胖的身体穿的很厚,倒看不出什么来了,他这时笑道:“德温你便不要理会他了,臣贝年虽幼,话却毒着呢。”
汪洙一笑,摆摆手道:“好了,莫要再互相取消,我等打扮确实臃肿,不过现今第一次外舍集合,我们也不能迟到,对了山论,止兵为何不在?莫不是又去了杂间帮忙?”
齐偍点头道:“他清早便去了,我等便先行吧,他一会自己会到那里。”
止兵便是称呼周兵的,因为周兵奇怪,无字无号,诸人便要他自起一个字,结果他想了一晚,就起了一个止兵的字,倒是让其他人喝了一采,暗说周兵有高意。
不过周兵家穷,所以他每日都在黄昏时去太学杂间帮忙,换点俸钱,也算是养活自己了,齐偍和他算是半个同乡,故而关系十分好,有时也会过去帮周兵一把。
几人说着笑着便走到了大广场,这里已经人满许多,嘈杂的声音充斥于耳,王贤几人向东边走去,见到马阶等人已经坐在那边,他们向其行了一礼便站在北路斋的队伍之中。
这两个月,诸人算是对马阶有了全新的认识,他从不打人,一直对学生们极为友善,学生们有时犯了小错,他也只是斥上几句,所以学生们才对他改观,纷纷认为传言不实,并且因为此事还和南路斋的人争吵了好长时间。
王贤小声地向赵万宝道:“一宝兄,到底是来了什么大人物,连太学长也过来了。”
赵万宝神秘一笑道:“太学长官高三品,试想一下来人若不是位高权重,怎会过来?”
汪洙笑道:“一宝便莫要卖什么关子了,你号称万事通,今日来了大人物,你定然知晓,就向我等说上一说罢了。”
赵万宝小声地道:“也罢,此人便是户部尚书蔡元长了。”
王贤点了点头,原来是一个尚书,难怪连太学长都要在此,尚书乃是朝中大员,朝中也就寥寥几人而已,他此次过来,诸位士子定要过来拜见一番,聆听一下教诲。
汪洙皱眉道:“我当是谁,竟是蔡京,如此反复之人,没什么好听的。”
王贤心中一惊,原来今日过来讲经之人便是蔡京,这个在后世之中被称为“六贼”之首的人,这个一直是扮演着大奸臣角色的人,今日竟然过来给自己讲经,王贤不由不好奇起来,蔡京应该会说些什么,他现在尚未得宰相位,不会有骄狂之气吧。
赵万宝轻“嘘”了口气道:“德温莫要如此说,这里人杂。”
他们几人又小声说了几句,直到那太学长站了起来,开始在正中说了一些体面之话,便请了蔡京上来。
王贤仔细第看了看蔡京,他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虽然戴着厚帽,但依然可以看到些许白发,穿着红色厚袍,精神抖擞,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奸臣的样子,谁又可以想得到这样一个人会间接导致大宋朝百余年的基业毁掉?
其实蔡京今日过来太学讲经,实属偶然,乃是因章淳的缘故。
章淳此时可以说是把持朝政,朝中内外皆是尊其相公,就连曾布、蔡卞两人都不敢说他什么,但是却惹恼了一些顽固的臣子,他们联名上书,尽说其恶,皇帝一怒之下,把这帮上书之人,全部罚到廷外,吩咐以后不准上朝。
这可应了章淳的心思,他也开始有所顾虑起来,在这汴京之中,不满章淳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他虽然不太明白,可是“二淳害民”的传闻早就布满京城,就连一向温柔贤惠的向太后此时也对其不满起来,责问起章淳所为何事,何不为利民反为害民之事?
不过万幸的是皇帝坚持己见,因为神宗朝时已经有了例子,神宗昔年行变化事,朝中内外、宫廷大小皆是反对一片,此时这一点影响对于皇帝来说无甚干系,反而对章淳更加的信任,经常说道:“卿所为之事,天下人不理会,朕理会得,卿所受委屈,他日自然会会大白。”
章淳虽然有皇帝撑腰,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缓解一下诸人对其的不良反应,而汴京之人对其不满最甚的便是士子,士子集中最多的便是太学,所以他便让蔡京代为出面,想凭着其口舌来为自己挽回一些名誉。
蔡京本来有些不愿,不过他这人一向把心思藏住,章淳相托,他第二日便过来了,先和太学长通了通关系,然后便说想在这边讲一讲经书,以他尚书之位,亲来讲书,太学长岂有不答应之理,立刻安排外舍之生集会,让蔡京给他们讲一讲《三经》。
不可否认,蔡京对于王安石的《三经》可以说是融会贯通,此时娓娓道来,就连对蔡京颇有微词的汪洙也轻点了头,显然对其赞同。
蔡京见到下面的人都是侧耳倾听,不由笑道:“诸位小友,元长突然想起荆公之言,‘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这天变便是天上云卷云舒、便是暴雨惊雷,本就是自然之数,昔日大禹治水,天雷击其房一十八次,然大禹不畏天变,终治好水灾,使百姓可安居乐业,若禹彼时惧天变,那何来圣人大禹之说?故而天变不可畏。
祖宗之法虽是良策,但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汉高祖刘邦定天下,尊黄老之术,乃得以休养生息,然不过四代,武帝变国策,独尊儒术,大汉得以兴盛,北击匈奴,南击岭南,此乃变祖宗之法而得大益也,便若姜尚变周法、制周礼,商鞅制秦法、变秦制,强国之道也,故而祖宗之法不足取也。
此二点皆不足,然人言可畏,周公昔年尚恐惧留言,魏其侯窦婴亦是人言所害,古人有云,口舌之利甚于刀剑,并非虚言。”
他边说边看着士子们的反应,待过了一会儿才道:“圣人不多评,因其知晓己不足,而今之人,夸夸其谈,不以谤朝政为意,不以污圣人为辱,自以为胸中万壑,便论其天上日月,地下黄土,而后一传十、十传百,这人言之厉,便由此而甚。”
他这才说到正话来了,意思也算明白,就是暗里指责士子们本来对朝政是一知半解的,结果好议论,互相传言,结果变成了流言,给朝政带来了麻烦。
这句话果然引起了吵闹声,士子们都互相说着不停,气的那太学长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肃静,肃静,如此吵闹,实在是有辱斯文!”
场中逐渐安静起来,蔡京不由一笑,正要继续说话,不料却听到一个人到:“蔡大人,学生有事不解,望大人赐教,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