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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刘封将徐山郝勇留在卢府中,强令他二人留在家中好好习字练字,自己换上一身粗布衣裳,系着一把普通长剑离开了卢府。在先秦时期,带剑是贵族的特权,秦汉两代都继承了这一点,纵然只是作为修饰用,一旦临了突发事件,也还是可以给自己壮壮胆的。不过时到今日,越来越多的人已不把佩剑当作一回事了。像田丰,刘封就从未见他带过剑。这也正是两汉服饰平民化的一种体现,贵族门阀之间虽然都在给自己抬高身价,却在服饰上不可避免的走平民简约自然的风格。只可惜,这一把剑,却远不只是一个仅仅的文化象征,剑的消失,伴之而来的,却是贵族乃至全民尚武精神的缺失,让人为之一叹。
在洛阳,刘封并没有其他的朋友,曹昂或许算是一个,刘封却不想这么早与他打交道。
其实,古往今来,世事天象的晴雨表往往都不是那些高堂庙宇里的指点江山,天花乱坠,而是酒楼茶肆里的市井民谣,蠢蠢暗流。
像什么“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刘秀为天子”,“代汉者当涂高”,还有后来的那个“千里草,何青青”,都是从这里流传出来的。可惜这个时代的茶还只是作为一种药引而存在着,茶楼自然也就不存在了,酒楼却是遍布各个大小市镇的大街小巷。而且很好的一点就是,这个时代的酒楼里从不贴什么“莫谈国是”之类的警语,当然,太过份的话是不能说的,比如“代汉者汉涂高”这样的话。其实就是讲了也不要紧,汉代的官民比例远非是后人所可以想象的,只要你不被人认出来,就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拐过几条街巷,刘封进了一间酒楼,挑了底楼边角一个位置坐下,随便点了几个时令小菜,又叫了坛酒,解了长剑放在桌上。耳边咕噪着几个兵卒模样的大汉,聚拢在一起高声吆喝着,这会似乎说的是西园上军校尉蹇硕与中军校尉袁绍的最近一场冲突,听得出来,这几位大概是袁绍的崇拜者,言语中对眼下炙手可热的西园军之首蹇常侍居然很不感冒。
时近中午,日头正毒,街道上行人渐稀,酒肆里的人也渐多了起来。不过更多的却是往二楼三楼里进,像刘封这种带着剑穿长衫而坐在底楼的,竟是这里惟一的一人,眼看着四周各座差不多都满了,就刘封还在一人一座,大概也是他长剑长衫的功劳罢。
刘封也不在意,又听了几段街头八卦,思绪便有了些飘荡,向街道上不时晃过的几个流浪孩童招了招手,拿着一盘烤鸡放在窗台上。那几个孩童该是饿极了,“呼”了一声围了过来,几乎连木盘子都抢了去,相互撕咬着很快的一人手里分得一小块,在那边鼓着腮大力咽嚼着。刘封不由的一阵苦笑,又是一阵的涩然,又将那一盘胡萝卜递了上去。
“这位公子,在下可否与你拼坐一桌。”看得出神,冷不防身后一声音谦然道。
刘封回过头来,随口笑道:“在下荣幸得很。”抬眼看去,却是一个俊秀公子,一身劲服剪裁得体,也系着一把长三尺长剑,面如冠玉,眉细如月眉若星玳,肤色更是晶莹柔洁,刘封不由的一阵失神,这人好生眼熟!
“是你,你小子?看什么看!”那俊秀公子似乎是认得刘封的,先是升起一阵诧异之色,随即又转化为羞恼,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看着刘封双眼亦起了一道凌厉之光。
“呃,得罪了!”刘封连忙起身致歉,这么盯着人看确是太失礼了,偏生这个时代好男风还是很流行的,刘封可不想让人误会了。
“哼!”那俊秀公子冷哼一声,却还坐了下来,只两只眼睛却很不友善的盯着刘封看。一旁酒保打个哈哈走了过来,不住的陪笑道着今日人多,为难二位云云,一边拿着湿布将刘封撤下的酒菜的湿渍擦去。
刘封心中纳闷,只当他是怪自己看他多了几眼,也是,这人当真俊秀得够变态了,换到后世若是去变性,显然亦要得艳惊四方了。罢了罢手让酒保再给自己上几个菜来,再将自己之前点了几个菜分给窗外那几个孩童,向俊秀公子一抱拳道:“小弟方才看着公子似是有些眼熟,这才有些失礼了,还请公子莫怪。今日就当小弟请客,权当给公子陪罪了。”隐约中刘封确实记得是在哪里看见过这一位,却忘了究竟是哪里了,不过若说自己有否得罪了谁,好象也是没有的事。
那俊秀公子冷哼一声,道:“小国相大人贵人多忘事,本公子要吃菜吃酒,还要你请客才吃得起不成?”说话间嘴角微微翘起,却是极具嘲讽之味,又看了一眼窗台外啧啧大嚼了几个孩童,这才稍稍又有了些回缓。
这一句“小国相大人”,却叫刘封心头一亮,登时想了起来,起身向这人躬身一礼,笑道:“原来是公子,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刘封孤身到洛阳,原本以为举目无亲,却不想会他乡遇故知,真乃人生一大快事也,刘封敬公子一杯。”原来这人就是当日在卢奴城中打了他一拳的那人,刘封当时只是与这人打了个照面就匆匆赶去汇合张飞,自然对他印象不深了,经他这一提醒,便即记了起来。
那俊秀公子还在看刘封很不顺眼中,却没想我会这么的对他卑礼相向,不由的有些愕然,失神了看了刘封好一会,这才失笑道:“想不到小国相大人如此豁达,我还担心当日小国相大人会找我麻烦呢,倒是在下小气了。”
他倒是实诚。
刘封哈哈大笑,道:“公子想哪里去了,当日刘封事急赶路,也多亏公子义手相助才少了一场罪孽,谢都还来不及呢,何怪之有?”看着那俊秀公子面色转好,似乎真的不再小气了,刘封试着笑道:“公子可是洛阳人?你早已知我,我却不知公子是何人,岂不是太过不公平了?”
那俊秀公子闻言微微一笑,轻呡了一口酒,淡淡道:“在下四海为家,一向四处漂泊惯了,今日再遇着小国相大人,已是难得了。贱名不足挂齿,不说也罢。”
刘封不由的有些失望,这人的身手颇为不凡,绝不是一般人家出身,正想与他好好结交一番,却哪想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俊秀公子察觉了刘封的失望,微微一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小国相大人既然做东,为何不坐下来好好畅饮一番,反倒记挂着这些边角琐碎?”
刘封哑然失笑,这人倒也是豁达的,毕竟不全是那么小气的,让他这么一说,也还真像是自己这般太拘泥古板了。便也坐了下来,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也不要叫我什么‘小国相大人’了,只管我叫承泽就是了。观公子似乎年长刘封几岁,若不嫌弃刘封粗鄙,亦可呼我为弟,刘封更是不胜荣幸。”
那俊秀公子笑了笑,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承泽亦可叫我文止,‘郁郁乎文哉’之‘文’,‘忠告而善道,不可则止’之‘止’。”略一顿,又似着有些歉然的向刘封一抱拳,道:“贱名不敢相告,望承泽勿怪。”
“文止?”刘封念叨了两回,似乎三国没有一个知名人物是这个字的,不过也是,汉末三国五六千万人,青史留名的不过那廖廖几位,自己哪有可能全知道了?摇了摇头,笑道:“君子之交,贵在交心,文止大名不便告知于小弟,小弟又何怪之有,只是文止日后若有所需,只管来找小弟便是了。”
文止浅浅一笑,道:“如此,还望承泽日后切莫嫌弃愚兄会给你找麻烦。”
婉兮清扬,岸芷芬芳。
刘封脑中陡然的生起这么一句来,登时又是一阵的恍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