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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宫里人说,大臣们闹上国祠,被卫良渚幽禁,而宫外已是怒海翻波,义愤填膺的百姓再次将宫门团团围住,誓要逼卫良渚处决妖后。可是,卫良渚连唯一能同女菀对质的缇香都杀了,岂会给他们机会。
事到如今,翻看从前,虽然女菀苦命,为了自保才被逼无奈做了这些法理难容之事,可错了就是错了,不管她有多少苦衷,在残酷事实面前,百姓本能将自己视作被欺骗利用的弱者,对此不屑一顾。
“卫良渚此举势必不得人心,定要背负是非不分的骂名。”对此,我很担忧。
而陆华浓似乎有自己的计较,他道:“他不是是非不分,而是她替他爱着江山,而他只爱她。”
爱美人不爱江山,真会有如此帝王么?
若是被卫敖知晓,他辛辛苦苦谋的于卫良渚而言不过可有可无,大约会气出一个像是被雷劈过的发型。然而目前,他正得意。
大典泡汤,而女菀还日复一日道国祠来进香,照例会在佛前闭目谋事,我和陆华浓商量过,终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可告别的话还未出口,就听外头有异动。
陆华浓很有眼力见,趁着女菀还未睁眼,匆匆拉着我再次爬上神台,来人果然是卫敖,他风风火火闯入大殿,盛气凌人。
“此刻还有闲心礼佛,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定力,不过既然这么喜欢呆在佛前,何不剃度出家?遁入佛门也是条活命之路。”卫敖笑得牵强,刻意道:“不过你好似还不太清楚自身处境,也难怪,只要你上城楼看看,就晓得天下有多少人想你五马分尸了。”
女菀终于有了反应,起身走向神台,漫不经心把玩着黄金烛台,哂笑道:“能让天下人如此惦记,倒也是本宫造化。”随即又开了个教人不知做和表情的玩笑:“不过最让本宫欣慰的,是王爷你的惦记。”
此话一出,卫敖脸上有些尴尬,女菀忽然回头冲他盈盈一笑,恍若当年纯真,柔声道:“本宫同王爷也算故交,今日不若开诚布公深谈一次。”
兴许是没料到女菀的反应,卫敖不知如何接招,愣了片刻才默然点头。
她道:“初初我对你有情,想必你心知肚明,故而当年分娩之时才未痛下杀手,对么?”
卫敖瞪大眼睛,一甩袖子呵斥道:“不知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盘香袅袅,将殿内熏得烟雾缭绕,一如旧时烟尘,清风会吹散它,但那香味已深深融进记忆。其实答案早已揭晓,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女菀将烛台拿在手中,蜡炬滴着泪,她伸出两指捏熄烛火,一缕青烟升起,她始终不看卫敖。
“若你今日是因缇香之死来同我算账,我还会将你视作有情有义之人,可如今看来你根本就没有心。”这个事实,她早已看清,然而卫敖并不以为然,竭力辩解道:“我没有心?当年我对父皇手足的推心置腹,对魏国的一腔热忱全被抹煞,既然仁慈只能换来践踏,那留着真心作甚?”
“所以,女人于你而言只是棋子么?觅雪的死,缇香的死,你难道心无愧疚?”女菀不动声色拔掉烛台上的蜡烛,眼中透露出阴狠神色。
岂料卫敖倨傲道:“能为本王效力,乃三生有幸。”
“可你明知她们不是基于忠诚,而是情!”
“那又如何?帝王家的男人本就不该有情!”
女菀是真的将卫敖看透了,可有些话今日说来,最合适不过:“当初是你救了我,让我初尝了少女陷入暗恋的甜蜜心情,却也是你将我的真心刺死,想来是我活该。”她不免自嘲苦笑,紧接着满面皆是愤怒,恨恨道:“然我很感激你插了把剑在我心上,它成了我随身的武器,如今,我要亲手拔出来,在自己流血而亡之前,杀了你!”说时迟那时快,卫敖还没品出味道,便见女菀手执烛台,那尖溜溜的金针令人胆寒,她一个转身卯足力气直直戳向卫敖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卫敖的袍子被她挑破,到底是久经沙场之人,又是孔武男儿,反应过来一手钳住她的胳膊,反手一扭,烛台便砸落在地,他一脚狠狠将烛台踢出老远。他用尽全力,几乎要将她胳膊拧断,她吃力的盯着他,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情,继而又被满满怒火取代。她是真的,真的想要他的命!
乌云迅速聚拢在须弥山上方,相互撞击出道道电光隆隆雷声,他呆立半晌,奋力一挥将她摔在地上,雷声掩盖不了他沉重的呼吸,他摸一摸胸口的轻伤,咆哮道:“没人能杀得了我!”
那声怒吼,仿佛连须弥山都在颤抖,冲上云霄之际,震落漫天大雨,似要以雨水做帷幕,收官这场生死大戏。
的确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女菀也无意挽留,陆华浓决定把佛骨舍利留给她,她却笑了:“宫中污秽,佛门的东西还是回清净之地好,况且即便我有舍利,也不会再有人信。”
于是,我们拜别女菀,岂知刚动了两步,连寝宫门槛都没跨,便见阿璞身边的小太监四喜满身是伤,被人抬着进了门。四喜一见女菀,翻身掉下,惊恐万状道:“殿下……殿下……滚下长阶……已经……已经去了……”
轰隆隆,雷雨天气着实恼人,竟教人幻听了,女菀面无表情愣了许久,低低吩咐道:“将这诅咒主子的奴才给本宫拉下去!”
“娘娘!”四喜悲号不止,道出实情。
今日四喜伺候阿璞下学,路遇一陌生宫女上前请安,言说自己养了只白兔甚是可爱,得知阿璞喜这些活物,便要带阿璞去瞧,本以为投其所好只为讨赏,哪晓得行至长阶顶,那宫女起了杀心,将阿璞一把推下,四喜惊声尖叫着追下去,亦是随着阿璞滚下长阶,四喜将阿璞好生护住,不想途中遇一大石,阿璞圆滚滚的小脑袋正正撞了上去,当即面目全非,挣扎几下彻底没了活气。而那害人的宫女畏罪自杀,撞死在树上,侍卫们赶到,将那宫女的尸体用长矛刺成蜂窝,从她衣裳里掉出块牌子,上书‘沁芳宫良侍女官’七个大字,在场众人无不震惊,那沁芳宫便是早已死去的徐昭仪旧居。一个小小宫女蛰伏多年为主寻仇,然下手的对象竟是比她还要弱小的阿璞!
时机,动机,再联系缇香临死之言,矛头直指一人。
阿璞的尸体不久便出现在女菀眼前,卫良渚闻讯赶来,已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女菀跪在那小小的身子旁,白布下渗出点点血迹,她怎么也不愿相信躺在面前毫无生机的尸体居然是每日甜糯糯叫她母亲的阿璞,是她几乎用命换来的唯一血脉,是她同卫良渚在这世上的延续,此时统统都断了。
她迟迟不肯掀开白布,一直小声自言自语着,忽又语无伦次道:“你们快去找,去找,阿璞还没回来,快去找,他定是贪玩,不晓得去了哪里,快去找!”
众人闻言忍不住落泪,我想起那日见着的可爱小孩儿,那样天真,也不禁眼角濡湿。
见无人肯去,她竟跌跌爬爬站起来,也不管外头雷雨正急,自说自话道:“那不是我的阿璞,休要骗我!我自己去找!”
“女菀!”卫良渚哀哀道:“他已经死了……”
“不!”女菀停下来,全身像是被抽干了,猝不及防跌坐在地,抓着最后的挣扎不肯放手,双眼无神道:“良渚,连你也骗我?阿璞没有死,须弥山太大,他定是迷路了,对,他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要去接他。”
卫良渚唇角抽搐,一腔热泪默默在好看的脸上流成沟壑,好似花了许多力气才从轮椅上起身,拒绝别人搀扶,一步步艰难地走到她身边,默默蹲下身子将她揽进怀中,双眼紧紧盯着恍惚的她,目不斜视道:“都退下罢。”
陆华浓拉着我出了寝宫,随即听见女菀凄厉的哀嚎,比天上滚滚而下的雷声更让人心肝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