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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舒窈有些晕船, 连着好几天都浑浑噩噩的。顾舒窈记得, 一百年后从北京直飞巴黎是大概是十一个小时, 可这个年代的邮轮却要慢得多。走了将近十天, 才刚刚进入印度洋。
半夜, 她从船舱里醒来, 她已经断断续续做了好久的梦,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梦的内容,但还能隐约记得在她梦中出现过的是谁。并不是她愿意记起的人。
顾舒窈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清醒一点。她环顾四周, 看到的是黑漆漆的船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她以为的地方,而是置身于一片汪洋之上。
夜里的海是墨蓝色的,越发让人觉得深不见底。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顾舒窈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顾舒窈有些难受,披了件风衣便走到甲板上吹海风。
已经是午夜了,甲板上零零散散坐了些人, 一个印度女人坐在外头哄她正在啼哭的孩子,另一边几个法国人正在边吸烟边聊天,抽的烟蒂满地都是,旁边还有他们喝剩的啤酒罐子。
顾舒窈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许是烟味有些冲, 她闻到时不觉皱了下眉。
顾舒窈走到扶手旁,望着茫茫大海出神,印度洋的风浪很大, 夜晚尤甚。
顾舒窈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甲板上醉汉不少,顾舒窈警惕地回过头,才发觉是何宗文。
何宗文笑着朝她走来,在她身旁站定,也和她一样握着扶杆看海。过了一会儿,突然偏过头来问她:“怎么还没睡?”
她淡淡答道:“我睡不着。”
何宗文看着她望着大海出神,风将她柔软的发丝吹起,徒增了些许寥落。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书尧,你是不是想家了?”她虽然精通多门外语,可据他所知,顾舒窈以前并未出过国。
第一次离开自己的祖国,总会有些迷茫。他记得他第一次出国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躺在船舱里睁着眼睛从早到晚。
除此之外,他其实心里还有些不确定,昨天殷鹤成突然带人赶过来。他虽然只是一个旁观者,可他也看得出殷鹤成的不舍与不甘。
他们两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场包办婚姻能解释的。
顾舒窈从何宗文的语气里也听出了别的意思,她摇了摇头,望着何宗文的眼睛,坚定道:“恒逸,去法国是我最不后悔的一件事。”说着,她忽然笑了起来,“恒逸,我真的不知道,前一段时间我究竟活成了什么样子。”
人常说当局者迷,这句话不无道理,置身其中的确不易察觉,如今回过头来看,才觉得有些事情荒唐可笑。
只是她这样的笑容让他看着有些心疼。
顾舒窈说完话,何宗文看见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两张纸,定睛一看,他才发现是他给她的护照与签证。
签证和护照上的名字都是“顾书尧”,那还是他当初为了带她逃离盛州时托人办的,当时为了躲避殷鹤成的人,特意用的“顾书尧”这个名字。
顾舒窈低着头看了好一会,长舒了一口气,突然抬起头对何宗文莞尔一笑:“恒逸,我并没有骗过你,这才是我的名字,以后也都会是。”
说完她又回过头,望着海面出神去了,他也不再问她,陪她一起迎风站着。
正逢云破月出,海上生明月,是一种别样的美。
还有人也在看月亮。
殷鹤成的专列正好停在盛州火车站,他刚从乾都回到盛州。车站里已经戒严了,殷鹤成从车厢里出来,士兵齐刷刷地上枪敬礼。
殷鹤成往前走了几步,稍一抬头便看到了那轮明月。
就在昨天,长河政府刚刚任命他为陆军总长,陆军部的最高行政官。各地的兵权分管,政府手上并没有军队,但陆军总长若单论官职,还在盛军的总司令之上。
殷鹤成心里明白得很,程敬祥和曹延陵都想拉拢他。如今乾都局势错综复杂,这样于彼于此都有利,和曹家的婚事便是去加强这种联系。
怎么说也是新官上任,又加上他原本就手握兵权,他一去乾都,龙盘虎踞之地也开始风起云涌,有很多应酬都等着他去,曹延陵更是提议要在府上替他办一场舞会,正好向外界透露些许他和曹三小姐的关系。
殷鹤成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任职后的第二天,殷鹤成便以殷司令身体不好为由回到盛州,他只遥任总长这个职位。一来,盛州这边他叔父和日本人都虎视眈眈;二来,他父亲身体岌岌可危,帅府必须有人在;三来……他总觉得盛州比乾都多了些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任职之后归心似箭一般便回了盛州,似乎那个人还在等他。
然而几天前,他才从帅府去官邸。正好从燕北女大路过,他坐在汽车里,车窗外穿着燕北女大校服的女学生来来往往,他突然起了一个念头,让司机将车停下。他自顾点了一根烟,不过抽了一会便让司机开走了。
他其实清楚得很,就算他在这抽一整天烟,那个人也不会从那扇校门里走出来。
其实盛州没比乾都多什么,她走得干脆,不辞而别,一点痕迹也没有留给他。他原本喜欢女人从他那里寻求保护与仰仗,而这种感觉在她那尤甚。她越不想低头,他却偏偏想要她求他。可后来他才渐渐发现,没有他,她并无所谓,她从来不是欲擒故纵,而是一直都是真的想离开他。从前都只有他离开别人的份,如今却有人主动离开他。
那一次他还在乾都开往盛州的专列上,突然接到她要去法国的汇报,专列已经用最高的时速行驶,可他还是没有赶上。如果他强行要留,他自然还是能让她留下,可他看到她站着甲板上淡淡望着他的样子,分明是一丝留恋也没有。
那样的眼神就像她以前扇在他脸上的耳光一样,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他也不是什么长情的人,女人对他来说其实可有可无,并不觉得缺谁不可。然而这回去乾都任职再次见到曹梦绮时,总会有那么几个瞬间,会让他看到另一张脸。
他总是出神,连曹小姐也不乐意了,挑了下眉对他笑道:“少帅,和我相处有这么无趣么?”
曹梦绮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在美国待了十几年,发音更是流畅地道。他虽然会英文,却比不上他们那些从美国留洋的。许是上回他失了约,曹小姐又对他存了些别的偏见。
殷鹤成原本不喜欢女人咄咄逼人的模样,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回并不觉得冒犯,只轻轻一笑便带过去了。
顾舒窈他们乘坐的北欧游轮最终停靠在法国的马赛,曾庆乾他们几个虽然都学过法语,但却是第一次出国,看着身旁来来往往金发碧眼的洋人也稍有些局促。
可顾书尧不相同,她和何宗文一样,不仅熟悉环境,与法国人打交道更是自然,像是以前来过很多次马赛一样。
不止何宗文有些诧异,吴楚雄他们更是惊讶不已。上回学校礼堂的事出了后,吴楚雄他们特意去打听了消息,他们听说的传闻更加离谱:说是这位顾小姐曾经还怀过殷鹤成的孩子,殷鹤成不想要,才逼着她堕了胎。
可眼前这个人让他们无法和传闻中的那个人联系起来,吴楚雄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舒窈,你以前来过法国。”
顾书尧走在前面,听到他说话回过头笑了笑,“以后叫我书尧吧。”她算是避重就轻,却也是在认真地说。
虽然相差一百年,可法国街上的建筑似乎没有太多的变化,孟莎式的屋顶,法式廊柱与雕花,依旧是典型的法式风格。
他们一行乘火车从马赛到巴黎,刚到达巴黎火车站,驻法大使馆那边就派人来接他们了。何宗文跟顾书尧他们说过了,曹延钧已经为他们安排了住处,晚上更是招待他们吃饭。
汽车从塞纳河畔驶过,顾书尧透过车窗竟然看到了埃菲尔铁塔,吴楚雄他们都知道铁塔的存在,都激动地用手指着看,可这对于顾书尧而言还有更重要的意义,一出国反而是她熟悉的世界,历史的蝴蝶效应似乎并没有影响国外太多,而她反而像是回到了那个她曾经熟悉的世界。
顾舒窈虽然没有留学的打算,但是没有说破,如果她跟别人说她专程是为青霉素而来,难免会让人生疑。因此顾舒窈只暗自记下了法国那个实验室的名称,她不如说想去那个大学念药理,说不定反而能够自然而然地接触到,何况何宗文也说那个实验室还有他的中国朋友。
司机先载着他们去旅馆,然后才带着他们去了卢浮宫旁的一家餐厅用餐。吴楚雄他们惊叹于这家餐厅的奢华,巴黎的消费程度也不低,若不是曹延钧请客,他们绝对不会来这么昂贵的餐厅。
顾书尧倒还好,她以前薪水不低,偶尔也会破费一次宴请自己一顿,巴黎那些有名的餐厅她之前和朋友来过不少,不过也和现在这个年代稍微有些不同,不能完全对上号。
何宗文也无所谓,进入包厢,替顾书尧拉开椅子后,便十分自然地坐在顾舒窈旁边。餐厅里的侍者似乎还认得何宗文,还与他聊了起来。
坐了不过一会儿,曹延钧便进来了,他起先看到的何宗文。见到老朋友他一边打招呼,一边大步走过来。可他一看到顾舒窈,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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