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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鹤成没有食言, 第二天就派车送顾舒窈去法租界顾勤山租住的洋楼。只是这回, 除了司机, 殷鹤成还安排了两位侍从官随行, 名为保护她, 但其实和监视没什么区别。想必殷鹤成是吸取了她在燕华女中上学的教训, 并不打算给她过多自由。
汽车在法租界入口的铁门前停下, 一个侍从官下车,与租界巡捕核实身份后,汽车才继续驶入。
盛州城的租界一共有两处, 都在盛州城的港口附近,一处是由英美日等国联合管理的公共租界,一处则是法租界,这些租界还是前清签不平等条约割出去的。虽然前请覆灭后, 成立了长河政府,但外国人占据的租界依旧有效。
殷家虽然割据燕北六省,是封疆大吏, 但名义上依旧归属于乾都的长河政府。
无论是殷家,还是长河政府,都对盛州的外国租地不具备治外法权,公共租界、法租界都被视为外国领土,租界的内部事务不受当地政府、军方干涉, 而租界内设有巡捕房,长河政府的军队和警察都不能进入。因为租界治安良好、亦是高档住宅区。所以许多社会名流以及与当局者政见不和的知名人士都在租界里定居。
而对顾舒窈而言,万一以后她得罪了殷鹤成, 或者想要临时躲避的话,这两处租界是顾舒窈在燕北六省最后一点庇护所。因为在盛州,租界是殷鹤成的近卫旅唯一不能长驱直入的地方,她当初只想找个卖西药的地方,没想到阴差阳错选了个好地方。不过说来也讽刺,她为了躲避一个中国人,居然需要躲在外国人靠不平等条约设立的租界里。想到这,顾舒窈有些惶然,她和殷鹤成的关系有没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将问题解决?
法租界虽然不允许殷鹤成的军队进入,但是刚刚汽车驶入租界之时,侍从官一报殷鹤成的名字,汽车依旧畅通无阻。再怎么说,这里是盛州,是燕北六省,也是殷家的治地,殷鹤成的三分薄面谁都得给。
驶入租界,里面是另一番天地,鳞次栉比的洋楼排列在马路两旁,顾舒窈本来还想着自己能趁着拜访兄长,可以四处转转,不料司机将汽车停在她上次租的洋楼前,两个侍从官亦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顾舒窈望向车窗外,顾勤山租住的洋楼两旁各有一幢洋楼,而且都像是有人居住的,她一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幢。
汽车刚到门口,顾舒窈便看见顾勤山和罗氏已经带着两个女儿在洋楼前等着她了,不过顾舒窈知道,她这哥哥和嫂子对她并没有这么好,给的其实是殷鹤成的面子。
因为这是顾舒窈第一次去顾勤山盛州的住处,因为房子都是顾舒窈找的,所以到那去并没有太多讲究。倒是殷鹤成吩咐五姨太让她帮着准备礼物,好让顾舒窈给他们各自过去。而这些礼物投其所好,给顾勤山准备的是西洋进口的手表,给罗氏带的是金器、两个女儿分别带了八音盒和玩偶。殷鹤成是个周全的人,做事更是妥当,有时候只在乎他愿不愿意去做。
顾勤山和罗氏看着侍从官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品袋进去,笑得合不拢嘴,热情邀顾舒窈进去。这幢洋楼是顾舒窈亲自租的,当时就是看着一共有十几个卧室,除去佣人房,多住她一个绰绰有余才买的。现在倒好,她这哥哥鸠占鹊巢,反倒反客为主不让她回家了。只有之前顾家的佣人还叫顾舒窈一声小姐,不过在她们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对顾舒窈改变的惊讶。
正好到了午饭的点,餐厅在一楼,顾勤山已经让佣人做好一桌子菜等着了。
顾舒窈落座后,罗氏在一旁笑道:“舒窈,这是特意让陈嫂给你做的菜,都是你之前最喜欢的。”
顾勤山见侍从官都是殷鹤成的人,只想着巴结讨好,一点分寸都没有,还殷勤地邀请他们一同上桌吃饭。然而他们都有规矩,连忙笑着推辞了,只站在餐厅边守着。
不过,顾舒窈发觉那两个侍从官似乎在留神他们的谈话。
顾舒窈来这主要为了两件事,一来是联系何宗文,二来则是西药房的事情。眼看着顾勤山想过河拆桥,哪能这么便宜他?虽然联系何宗文是当务之急,但也不能太明显,便起先过问了下西药房的筹备情况。
哪知顾舒窈刚说到这,顾勤山连连摇手道:“妹子,我不得不说你之前实在打错主意了,好端端的盛州城中心不去,还要在这法租界开药房?”
看着顾勤山一脸指点江山的模样,顾舒窈不动声色,“那你说说要在哪?”
顾勤山将筷子放下,拍着桌子侃侃而谈:“药房当然不开在租界里,不然遇着什么事还得去找公董局,多麻烦!出了这法租界,盛州上下都有少帅的人,去哪不是开?”说着又道:“少帅对我们顾家可真的是好,昨天借了我四万大洋……”顾勤山自觉说漏了嘴,连忙又道:“对了,现在药房合同已经签了,就选在盛州城西那边。”
难怪昨天顾勤山没找他要钱,原来是从殷鹤成那里拿的钱。顾舒窈不喜欢亏欠别人,也不想欠帅府太多,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段,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顾勤山倒好,钱一笔一笔地拿,还借着她的名义。她不知道他这兄长是怎么做到心安理得地接纳那些的?真是秋风打多了脸都不要了!殷鹤成也是,不知是什么打算,竟然纵容顾勤山?现在顾宅和盛北的药铺都另外请人打点,之前的房契地契虽然还在她手上,顾勤山挪了地方翻脸不认人,直接绕开她肆意妄为!
过了一会,罗氏又道:“少帅还说这法租界租金贵,他有套私宅就在城西,离帅府也近,让人收拾了,过段时间让我们都搬进去。”
顾勤山贪得无厌,殷鹤成慷慨得反常,眼见着都要将她的后路都切断了。顾舒窈虽然不知道殷鹤成清不清楚她的打算,但顾舒窈明白,他们顾家欠殷鹤成越多,她将来就越不好与他断绝联系。
顾勤山虽然跟顾舒窈说了盘店面的事,但他并不敢将店契拿出来给她看。因为那店契上写的是他顾勤山的名字,而且私自做主没有听她的开在法租界。他早就盘算着靠开药房,慢慢将顾家的家产拿回来。
顾舒窈怎么不明白顾勤山的心思,他住着她花钱租的洋楼,倒要将她卖的一干二净。不过顾舒窈忍住怒气,装作不经意地返过头问罗氏:“我让你给那位英国的夫人带的话都带到了么?”
哪知罗氏根本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直接摇了摇头,“我成日待在这洋楼,可到哪去碰见人家哟。”
顾舒窈想了想,与其寄希望与他们,还不如多给自己制造来法租界的机会,于是对顾勤山道:“殷鹤成今天跟我说,西药药房的开设不同寻常,还要拿着独家经营证和店契、厂契去盖章,明天就派人办好,今天都要我带回帅府。”这当然是她编的,若不这么说,顾勤山未必肯将许可证和厂契还给她。
一提到殷鹤成,顾勤山想都没想,连忙让罗氏将它们都拿出来,顾舒窈接过一看,那药房店契上果真写得是他顾勤山的名字。
不过让顾勤山意外的是,顾舒窈只拿走了厂契和经营证,她看了一眼他的店契后,却随意仍在桌子上,冷冷笑了笑,并没有要他的。
顾勤山正惊讶着,只见顾舒窈不紧不慢地开口:“买许可证的时候就已经签了合同,西药只在法租界售卖,你若想开别的药房,卖别的什么药,你大可自己开去,不过我不管你死活。还有,钱是你自己欠给殷鹤成的,跟我没半分关系。我的药房只在法租界里开,药房的店契上也只能写我的名字。当然如果你不乐意,我的药房大可交给别人打理,我们各做各的买卖。”她仍嫌不痛快,想了想,又冷笑道:“别想着绕开我去找殷鹤成,他肯帮你无非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今日就跟他说,你想似吞我药房的事!你现在住的洋楼,是我花的钱!一不戒鸦片,二要吞我的药房,顾勤山你若把我惹急了,小心我既不让你回顾宅,还将你从洋楼赶出去,让你做丧家之犬!”
顾舒窈说完便往外走,完全不与他们纠缠。顾勤山和罗氏如意算盘落了空,又看着她身后跟了人,也不敢上去做什么,只拿着一张店契不知如何是好,若没有殷家帮忙,没有西药许可经营权和厂房,又没有稳定的西药生产与供应,在盛州开中药房不亏才怪!
顾勤山敢欺负顾舒窈,无非还是老旧的那一套,认为女人不能当家,男人只和男人商量,因此才跳过她这个小姑直接找了姑爷。顾舒窈虽然并不确信殷鹤成这样做的目的,但说出来糊弄顾勤山和罗氏还是够了的。她昨天给他们厂契不过是想让他们在盛州能够顺利,今后她也有个依靠,如今看来都是些过河拆桥的人,不如握在自己手里稳当,只拿他们当幌子便好。对付他们这种人,绝不能手软,只能靠威逼利诱。
顾舒窈从洋楼离开,没有上车,而是装作生气地往一旁路上走去,并回头朝顾勤山喊了句:“你们想好了再跟我谈!”
两个侍从官看着他们才吵完架,也不敢说什么,只跟在她后面。而她不过是故意弄出声响,只想引起两旁洋楼的注意。顾舒窈往两旁的楼上看去,并没有发现动静,侍从官走过来,“顾小姐,该回去了。”
她没法子往回走,突然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喊她:“小姐,这是你的钱么?”
顾舒窈回头一看,一位穿着学生装的少女正拿着一块大洋偏头问她,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燕北大学孔教授的女儿,孔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