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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这种非正常死亡的事件并不属于工厂安全事故,但属于工厂管理严重失职,虽然当下打击封建迷信非常严格,但是架不住恐惧情绪的传播,就算是某委会里的人,那也有家人,也有妻儿老小,他也怕遇到这种事,所以哪怕这事越传越离谱,也没人去找麻烦。
这个案子被先后交到了多个部门手里,转了一趟又一趟,目击的男青年被叫到各个部门问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这案子因为太容易引起负面影响所以被上面要求压下来,但是世上始终没有不透风的墙,因为转手的部门太多了,工作人员的素质参差根本做不到完全保密,最终还是有细节在民间悄悄流传。
死因是胆脏破裂时间过长未及时就医导致胆汁损坏体内大量脏器,尤其是心脏而当场身亡。
家属院的老人们都紧张兮兮的回家勒令自家孩子绝对不允许靠近一栋,两个大好青年直接被吓破胆,想想就心慌。
厂里在事发以后迅速采取了应对措施,案子交给了有关部门调查,厂里就派了多部门协同处理厂里职工以及家属的情绪问题。
工会、厂办、后勤、妇联轮番上阵对住在附近的职工以及与当事人相关的人员进行约谈。
单身青年们在厂里各方安抚之下倒是勉强稳住了,毕竟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聚在一起连野猪都敢上山去打,这点捕风捉影的事有什么大不了,都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要相信科学。
所以小伙子们依然住在宿舍,只不过进进出出都结伴,基本没有落单的而已。
但是女单身们就没那个魄力了,但凡有其他地方可以住的都把东西收拾收拾就走了,但是穷才是当下的社会主旋律,搬走的毕竟是少数。
姑娘们就三五成群的上上下下,连去水房打水,上个厕所都不会少于三个人结伴。
死者家属属于最难处理的,男青年名叫范小刚,家里父母都是附近大队的社员,一辈子老实巴交本分种地,见到体面的工厂领导头都不敢抬起来,唯唯诺诺的说话都带着颤音。
但是奶奶确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辣老婆子,二十七、八岁就守寡带大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范小刚的父亲是家里长子,范小刚是长孙,在老太太的心里地位等同于要继承皇位的太子。
本来谈了个本厂的女职工都已经在谈婚论嫁,眼看着前途一片光明,范老太自从这个大孙子考进了厂就整天喜笑颜开,逢人就夸自家孙子出息,连平时一贯的牙尖嘴利都改了大半。
如今却在厂里出了事,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六个挂着鼻涕的孙子孙女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起守在厂门口好几天都不肯走,大队上的工也不上,家里活也不干,除了正在读书的三个孩子住校之外,可以算是全家出动。
范家人守在厂门口也不大吵大闹,就是哭,无论谁经过都能感受到浓浓的悲伤。
而女青年名叫罗月娥,是家中独女,父亲是烈士,母亲寡居多年养大了女儿一直没有改嫁。
顶住了家里亲戚吃绝户的嘴脸硬是把日子过下来的烈士遗孀,没有谁敢轻视。
罗月娥上个月刚跟着范小刚回家见了家长,范家长辈对这个长相清秀,干活勤快麻利的姑娘非常满意,得知了罗家情况,范老太更加喜欢,对罗母的遭遇感同身受,更加赞赏罗母的果决和坚强,本来这周末就是双方家长见面商讨婚事的日子,两家都是喜气洋洋的一片祥和,哪知道天降横祸。
罗母独身一人,混在范家庞大的队伍里并不显眼,但是却是厂领导最头疼的一位,虽然在案件查清之前厂里并不需要立刻表态和处理,只需要稳住情绪即可,但是只要知道这事的人心里都有数,这种情况案子一般都破不了,就算破了,自杀?不可能,没动机,他杀?那还是厂里的安全管理责任。
厂领导已经换过一批了,没换的厂领导里,有本事的都调走了,没本事的直接摆烂,新来的高层们则是人心惶惶焦头烂额,会是开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让中层干部们出面和死者家属好好谈。
中层们自家都觉得人家家属可怜,所以在有意之下,给家属争取到了非常丰厚的补偿,但是这两家人也不是纯粹为了赔偿来的,人家女青年本来就是烈士唯一的骨血,男青年是家里第一个出息的孩子,要个真相并不过分吧。
但是真相,我们也想知道真相啊,厂干部们心里咆哮。
妇联主任也不啰嗦,直接把人带到了事发地点,家属们在这里摆开场面烧纸,厂领导们自动自发把现场围护起来,并要求看见的职工不得把今天看到的事外传。
其实他们想多了,这些住在这里的人比谁都更想烧纸,大家默默的注视着院里的老老小小十几口人,好些女青年当场就哭了出来。
两家人烧完纸又在这里待了一会就离开了,再也没有来过。
不出所料,案子一直没有破,但老百姓的钱还是要挣,日子还是要过,渐渐的此事被淡化,只是偶尔作为民间谈资被提起,许多年后也就成了重大恶意砍人案件的补丁而已。
张文和小胖子万绍江折腾一个礼拜除了逛遍直播间之外,也搜集了这个传说的各个版本,然后两人归纳整理以后理清了大概情况,小胖子甚至还拜托了在派出所当民警的表哥,可惜调取案卷资料需要派出所长授权,而且表哥所在的辖区并不是城北区,跨区域查案卷资料更不可能。
但是小胖子只是要了解这案子破没破,这个还是不难的。
前面的黄秋菊小儿子断头案非常清晰明了,人刚好在危险断瓦下玩耍,一阵风吹来把断瓦最后一点连接破坏以后垂直落下酿成了悲剧,当时有多名目击证人。
第二起黄秋菊持刀杀人案也很清楚,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当时也有目击证人,但是因为黄秋菊的状态明显已经疯狂,目击证人都是家庭妇女,打打嘴炮还行,真要动手一个比一个怂,当时看到这情况吓得腿都软了,完全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阻止。
第三起男女青年猝死案件至今未破案。
两人研究一番以后决定直播生涯就从这个真实的故事辅以艺术加工开始。
为此,两人去了城南的精神病医院,因为黄秋菊还健在,当年她被判为: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
两人找来这里本来只是为了完善一下直播内容以便提升可信度,哪知道还又挖出了一些素材。
他们找到的是Z市精神病医院的后勤科副主任刘阿姨,这位刘阿姨的老公在一家建筑公司当项目经理,张文的父亲给这家建筑公司的多个项目供钢材,自然一来二去就跟项目经理称兄道弟起来,两家平时来往也不少。
张文在刘阿姨看来就是个没了妈的可怜孩子,听说想搜集点素材,提到了城北印刷厂家属院的传闻,刘阿姨比张文和小胖子两人都兴奋,因为正主就在自己所在的医院呢。
虽然她来这里工作也不过十五年,但是她能查病人档案,虽然违规,但是透露一些基本信息还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刘阿姨告诉两人,当年法院出了判决书以后黄秋菊就被送到了这里,算算应该是四十二年前的事了。
根据医院的卷宗记载,最开始两年的治疗费用显示是自费,备注里写了好多项延期交纳,刘阿姨猜测应该是医院三催四催之下,黄秋菊的家人才来把治疗费交上。
两年之后的费用显示全是财政支付,按这个记录的意思就是病人家属已经无力交纳费用,由国家强制治疗。
刘阿姨翻看了病例,嗯,都是些不能透露的,算了。
于是刘阿姨也找了医院的老员工打听,自己先吃到了一手大瓜,才又理清了思路把情况告诉张文两人。
黄秋菊的老公也就是当年的张组长从印刷厂因为打架斗殴被开除后搬回了乡下老家,农忙时下地,农闲时做点零工,医院的人去催缴费的时候经常找不到人,就是因为他的工作地点不固定。
黄秋菊入院两年后,医院又按惯例派人去找他催缴费的时候得知他也死了,同是医疗系统的人,打听起来也容易,确认此人确实已经在工地上猝死还唏嘘了好一阵,因为他也是死于胆脏破裂。
黄秋菊的丈夫已经不在,医院又找到黄秋菊的娘家,是在隔壁市一个很偏远的山村,走山路能把腿都走细的那种,去了以后才知道黄秋菊的父母在她出事的时候就已经病入膏肓躺在床上起不来身,过了好几个月才知道黄秋菊这事还是大队干部出去开会以后带回来的消息,两老一口气没上来在家就病故了,这也是当时黄家人没有去厂里闹的原因。
黄秋菊家就只剩大哥和怀着身孕的大嫂,老实木讷的汉子给两老操办了丧事。
医院的人找来的时候,黄秋菊大哥家大女儿刚会走路,她大嫂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本来生计都成问题的山民从来就没想过要去城里找妹妹,只是麻木的望着老天爷发发慈悲让今年的收成能稍微好点,不至于养不活孩子就好。
医院的财务小于虽然又累又饿又渴,但也不好意思在人家家里留饭,毕竟黄秋菊的情况也轮不到大哥大嫂给交费用,况且人家都这情况了,但凡是个人都说不出那话。
小于只得掏腰包花钱在大队长家吃了顿半饱的饭并借宿一晚,第二天又踏上了返程。
从那之后黄秋菊的治疗费用就正式转到财政,为此医院领导又是一轮又一轮的扯皮。
费用申请不下来,就有人提出如果康复程度已经可以不用继续住院治疗,就可以出院了。
但是黄秋菊的情况一直不稳定,时常都有暴力倾向,所以她一直都住的是单间。
说到这里刘阿姨撇了撇嘴,她们都偷偷观察过黄秋菊,这老太太的精神状态可不差,杀人犯,国家养着,还住单间,大家都怀疑怕不是演的,但是也没人正大光明的说出来。
总之就是黄秋菊的精神状态还不能达到出院的程度,多次扯皮之后款项还是拨下来了,国家强制治疗,直接给黄秋菊养老了四十二年。
而黄秋菊的一双儿女从她出事以后就养在爷爷奶奶那里,本来在厂里生活的时候就没读书成天疯跑,母亲杀了人还成了精神病以后,他们回到乡下寄人篱下的日子更是艰难,在父亲去世后不到半年也相继没了,死在乡下的山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阿姨压低了声音,说:“你们猜怎么着?”
张文和小胖子对视一眼,又看向刘阿姨,也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刘阿姨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两个孩子死的时候头都断了!”
一个激灵,两人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心想刘阿姨这制造氛围的说话艺术,一定得学起来。
但是孩子断头又是怎么回事?
可是不管两人怎么追问,刘阿姨都闭口不谈。
两人猜测要么是刘阿姨胡诌的,要么就是她都不知道真相,但是那属于另外一个故事范畴了,两人也不是侦探,没那个能力继续追查那么多年以前的事情,也就暂时先放下。
回到北郊一号小区的三栋四零三,这就是张文名下那套房子。
两人又把今天的收获整理了一下,调整了直播内容和直播进度。
当然不可能一开始直播就把重磅内容都上了,新人还是得先积累人气,把事件前后都按自己整理出来的相对合理的内容编辑成两人直播的时候的版本。
哪怕不是事实,但是听起来合理就可以了,毕竟是故事嘛。
为了避免违规,两人还研究了多个直播平台的规则,其实都大同小异。
两人还是学生身份,也不适合露脸,于是两人觉得除了脸其他身体部位可以出镜。
直播地点就定在张文名下的这套北郊一号的三栋四零三,这套房子属于四室两厅两卫的大户型,因为位于北郊,是离北郊“净土”最近的商品房,所以当时开发商的价格非常不错。
虽然张家两父子平时不住这里,但是偶尔还是会过来,这房子本就是应张文的要求买给他的,所以当时交房以后就装修出来,张父只在一间不大的次卧里放了很少的衣物。
张文住的是主卧,小胖子挑了离公卫稍远的次卧。
剩下一个房间是书房,两面墙都定做了直接到顶的书柜,这给了张文很大的压力,张父嫌书柜空着不好看,特地找了开书店的朋友拉了很多书过来摆上,虽然父子俩一本没看过,但不妨碍提升这间书房的档次。
两人出关以后就分好工各自准备设备和资料。
补光灯、独立声卡、监听耳机、麦克风、摄像头、电脑等等,花了好几万配齐了直播设备,两人把背景设在了两面书墙之间,就算左右有摆动也还是这个背景范围。
又花了两天时间把直播间该走的程序走了,直播内容大纲和顺序都安排好。
终于在七月下旬,“蚊子哥和胖子哥的探险直播间”开启了第一场直播。
镜头里是张文拿着报纸的手,高清镜头下,老旧的报纸虽然纸张泛黄,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字还是非常清晰的。
张文开了变声软件,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沉稳重。
没管直播间有多少人进来,他开始念报纸上的新闻内容,正是当年黄秋菊持刀砍人案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