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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晚霞晕染,一只飞镖飞速穿过窗纸,结实地钉在梁柱上。仔细观察,飞镖的末端点了红漆,镖身上系着一张字条。
红漆,这是……天山的暗器?
云漠光匆忙拔下阅信,信笺上的每个字都一笔一画的书写,略显稚嫩,看得出写信的人用笔吃力,纯属初学。不过好在只有九个字,“今晚亥时码头见——勒喜。”
是勒喜?
“勒喜学会写字了?”云漠光惊喜道:“太好了!”
要知道勒喜实在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曾经云漠光提出要教她识书习字,但勒喜不愿耽误她的时间,一直执拗不肯。两年多过去,勒喜也在不断成长,这不得不令人激动,连手中的纸张都隐隐升温。
一瞬间,昔日的好友全都近在迟尺,将云漠光笼罩在巨大的幸福之下。不过,勒喜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难道是戈弩?
亥时,码头。
云漠光站在堤口,凝望远处高台歌舞喧嚣,灯火一片。一艘游船穿过湖心远远驶来,缓缓地停靠在她面前。船一下锚,游船前后的四名黑衣好汉整齐划一向她点头致敬,用的是党项语,“伯宁小姐!”云漠光心领神会,这些都是没藏岐的亲信。
“勒喜?”云漠光试探着喊了一声。
一个褐色猎装少女从乌篷船内冒出来,向她招手。
云漠光雀跃地跳上船,望着巧笑倩兮的深邃眉眼,高兴地笑出眼泪,“勒喜!真的是你!”情不自禁张开双臂将她抱紧。
失而复得,恍如隔世的情谊。
勒喜嘻嘻笑着,眼泪横流,用手比划着,“你果然在这里!戈弩果然是个好军师!”
“勒喜,你怎么在这里?”
“漠光,我告诉你,你不要生气。自从你离开,我便打定主意跟随在没藏公子身边。这次是没藏公子来中原办事,冥冥之中竟遇到你。我们想过无数个你可能会去的地点,高耸的天山,辽国的草原,中原的峻岭,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你在这里。大隐隐于世,是有句话这么说吧。”勒喜流畅的比划着,在遣词造句方面很是流畅,看得出她的进步神速。
云漠光看到船舱内还有一人朦胧的身影,“我怎么会对你生气啊,你个傻丫头。”
“我担心你不高兴。”
“你认为我讨厌没藏?我哪有那么小气。”船内的人影随风一动,原来真的是他。
“他就在里面,你要不要见见他?”
“来都来了,哪能不见呢。”实则云漠光心虚得很,自两年前的再平常不过的那个事变的夜晚,她再也没有见过没藏岐,对他的愧疚时时刻刻萦绕在她心间,扩散到她的四肢百骸。
勒喜重重的地比划手势,“你对他就是太铁石心肠了!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表面上的玩世不恭只是个幌子!”
“勒喜,一切都不能再重来了,对不对?”
“只要你肯,遗憾是可以修补的。”
“勒喜,我做不到。薛檀枞还在这里,没有离开。”云漠光指了指心房。
勒喜满心满眼的失落,“你真是个固执的傻丫头,何必选择一条行不通的路走下去呢。没藏公子和你才是一对。”
云漠光终于有勇气掀帘而入,乌篷下与没藏岐四目相对,故作镇定地开口寒暄,掩饰自身的紧张和歉疚,“戈弩是你在养?”
看到她的一瞬间,两种情绪挤在没藏歧的胸腔里。活生生的她像是他失败的例证,尽管他的爱重似千钧,但她的爱轻如鸿毛。所以,当听到她恍若无事的发问,他语气刻薄的应答,“怎么,舍不得它?很可惜,它现在是我的了,伯宁枫。”
在没藏歧硬朗深邃的面庞上嵌着一双微红发烫的眼睛,这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云漠光,像是要在她心上烧出一个洞。云漠光承担不起他的注视,目光垂落,身心本能往后撤离,内疚感如藤蔓缠紧喉头,“不,戈弩被你照顾的很好,我没想把它要回来。”
“你就是这样,上一秒还珍惜不已,下一秒便可以放弃。”没藏歧眼神一痛、喉头一苦,用党项语微微呵斥道:“伯宁枫,你抬起头看看我,靠我近一些。”
即便没藏歧换了装束,身穿一套玄青宽袍宋服,却毫无宋人半分的风雅,乍看之下仍是熟悉的宽绔霸道。
“没藏岐。”云漠光回应的也是党项语。
多久没有听到她呼喊他的名字了啊!
久违的声音令没藏岐一笑,瞬间眼睛红润,胸腔积聚万千感慨,“真是怀念啊。”他悠悠的合上了眼睛。
“我——再也不是伯宁枫了。”既然魂归神山,就要忘却的彻底。
美丽传奇的祁连山在两人之间竖起了天然屏障。没错,他们的婚约是过去的事情了。
再睁开眼时,他的目光变得怨恨,“是啊,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每每梦回那个夜晚,我就在思考,是不是一开始你便做好了趁机毁婚的打算?一切都因为薛檀枞,对不对?”
云漠光的眼睛渐渐红透,泪光在眼眶里闪烁,“但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我都不会把死路留给自己。身为伯宁族人,我珍视我的姓氏,珍惜我的家人,拥护家族声誉,绝不会因为薛檀枞而背弃。我也总梦到那个夜晚……”她言语哽咽,硕大的泪珠滴落在衣襟,“梦到所有的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萱儿毫发无伤,真是太好了。”
“跟我说这些,你真是狡猾,仗着我会心疼你。”
“没藏岐,我深知你内心藏着雄心壮志,是做大事的人。所以,不要困于儿女私情,你的人生即便少了这些点缀,依然不会逊色。”
没藏岐一时神情难测,眉间尽是狂狷之色,“伯宁枫,你好黑的心!”他猛然拉过她的手臂,大力一拽,迅速将她倾倒的身子压到地板上,只给云漠光留了一寸鼻息的空间。
“没藏岐,你做什么?”云漠光圆睁怒视问道。
“伯宁枫,听听你说的话!满口为自己开脱,置我于不顾!从你进来到现在,你对我可有一丝愧疚?那天晚上,我一再告诉你,不要轻举妄动,凡事一定要等我回来。你做了什么?以死谢罪,彻底抹去了我们的婚约!”
云漠光倔强的眼睛中有了泪花,“没藏岐,当时我只想快速了结此事,让萱儿平安。”
没藏岐的下巴继续下探,彼此之间呼吸可闻,叹道:“你要是真的死了,反倒省心了,你为什么不死?”
云漠光刚一闭眼,两片柔软的唇瓣便包裹住了她的呼吸,辗转掠夺着她的味蕾。她猛然受惊,强力推开他,“没藏岐,你疯了!”
没藏岐卑鄙的一笑,“伯宁枫,这是你欠我的!你别忘了,如果我将此事泄露出去,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伯宁将军手握重兵,连连获胜,朝中人人觊觎,不知有多少死敌。”
“我真不该来见你。”
“晚了,伯宁枫。”没藏岐炽热的双唇重重的吻在她冰凉的樱唇上,一手紧揽她纤细的腰身,一手抵上她的胸口。她紧咬牙关,用力挣扎,反倒令他更痴迷、更沉浸、更疯狂。攻占不下,他终于离开她干涩的唇瓣,扯开她的衣衫,滑向她诱人的颈窝。
一双细手突然扼住他的后颈,指尖大力滚热,令没藏岐疼痛异常。
“没藏岐,你不要欺人太甚。”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没藏岐脸上。
没藏岐乖乖从她身上让开,嘴角挂着一缕得意的微笑,“伯宁枫,你的心脏狂跳不停,身体僵硬的很,就好似我是第一个贴近过你的男人。这大宋矜贵自持的礼仪待我不薄。”
云漠光直直地瞪着他,拿衣襟擦干净嘴唇,轻轻讥笑,“我原以为毁人清白的事只有李弗哲那厮无赖才会做,没想到你也干得出来。凭实力得不到的女人,今后休想让她高看你一眼。”
没藏岐正欲帮她整整凌乱的额发,意料之中换来云漠光的偏头一闪,他无视她的轻蔑,继续帮她拢发,“高看低看你以为我真的在乎?只要伯宁将军在朝一日,只要勒喜还在身边一天,你就是一只飘在半空的风筝,而线牢牢地攥在我的手中。你想不想知道远方的家人过的如何?”
“我的家人还好吗?”没错,这才是云漠光最关心的事。
没藏岐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选择告诉她,“伯宁萱的婚事定了,明年开春便会嫁给梁元辅。梁家是汉臣,迫切需要党项族的接纳,谅他们不敢伤害伯宁萱。伯父伯母正当壮年,身体硬朗,一如往日,不必担心。我这里有一封萱儿写给你的信,你想不想看?”
云漠光激动的情绪稍稍恢复,这简直是近日最好的消息了,“给我。”
没藏岐的语气变得柔和,“我可以给你,但伯宁枫,不要在此地久留,更不要与宋人交往过密,你明白的,对吗?”
“嗯。”
“明白就好。眼下朝内政局稳定,皇帝也不揪着世子身故的旧账不放。我想,很快,你便可以秘密回到黑水城与家人团聚。”
仿佛黑暗中透出了一道光,云漠光满眼希冀,“我知道了。”
“你不恨我了?”
“没藏岐,今后我不欠你什么了。”
“父亲为我谈了新的婚事,我要成亲了,还是腊月初八,没变。”这原本是他要迎娶伯宁枫的日子。没藏歧笑着,笑意里充满无奈和嘲讽。
“卫慕莘?”云漠光恨恨的念出这个名字,如果所料无差,那么当年之事便是她一手策划。
“你总是这么聪明。”
擦身而过,便是沧海桑田。寥寥叹息之后,破空之声隐隐传来,没藏歧的脸徒然变色,一排暗箭射破乌篷直冲云漠光而去,“小心。”
谈话间,云漠光放松了警惕,眼看危机来临,正欲侧身躲开,没想到没藏歧挑起案几,将她拉到怀里,用案几一挡,箭悉数钉在案几之上。
“怎么回事?”
勒喜掀帘而入,手上握着一支箭,箭头隐隐泛着蓝光,面色焦急,打手势道:“又是他们,公子,我们该走了。”
“是刺杀我的人,已经跟随一路了。”没藏歧狠狠道。
湖心之上,他们所在的游船像一座孤岛,漫天的火箭呼啸而来。这帮刺客从没藏岐入境便尾随其后,随着人数越来越多,行动也越来越毫无忌惮。最早随没藏岐入宋的护卫有十二名,三个月内折了四名,剩下的八名也多有负伤。
勒喜焦急的比划着,若是船着了火,就麻烦了!
云漠光对着勒喜打出手势,“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你做什么?”没藏岐拉住她的手,“这里还用不上你。”
云漠光甩开他的手,已经冲了出去,“没藏岐,帮我照看家人和勒喜,这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