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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漆黑无光的河底,蒋术奇像一只沉没的白鹭化身为一缕飘渺的幽灵。
脚腕的重量超过三四百斤,力道渐渐凝固僵硬,蒋术奇能感到被人拖拽着陪葬的决心。
突然的窒息令他内息混乱,虚静经却在他身体里自动运转起来,颇有活络血气之效,意识缓缓清醒。极速的下坠强迫他迅速判断眼前的形势,调整身形,放开不省人事的白千玉,集中精力掰断钳制自己的双手。待十只手指通通掰断,他争分夺秒冲上水面,用尽胸膛的最后一口气为自己换来生机。
清新的空气灌入他的肺部,紧绷的神经突然断裂,高度的紧张换来极致的畅快,原来江湖两个字自始至终仍在心中。
水流裹挟着他向下游后退百丈,游船已经缩小成一个微弱的光斑。但他隐隐约约听见,“术奇——”
遥远的呼唤令他心中燃起了一团火,冰冷的河水亦无法阻止血液变得滚烫,只想尽快赶到她的身边。
高伯帆并没有开玩笑,他真的派遣出七名身手矫健的匪徒绕到游船后方登船。多亏了任红英和凌鹏鲲的口信,他知道光凭七名匪徒,不足以对付云杉居的小娘子,好在他还有帮手。
在动手之前,七人不约而同服下了一颗青色的药丸。
登船之后,他们对准船长和三名船员的后颈,令其昏厥。而后偷摸到船头,群攻三人,毫不留情地持刀劈砍!他们虽毫无技巧、善用蛮力,但对于手无寸铁的谢无双来讲,仍是一番惊吓,只好安安静静地躲在云漠光、孟松雨身后。
孟松雨举着剑,但没有她出手的合适机会。云漠光早已冲上前去,与七名匪徒缠斗在一处,她使出的剑招异常狠厉,看得出想要速战速决!她穿梭其中,手上的动作像是稍瞬即逝的云影,根本捕捉不了具体的形态。待七人反应过来,十四只手腕受了重创,连刀都纷纷掉落在甲板上。七人欲逃,她追上前去,步似鬼烟,七柄宽刀在半空中簌簌飞起,直冲他们背脊,强大的冲力竟使七人跌下船去。一切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孟松雨目瞪口呆,“你可以啊,从前真是小看你了,云漠光。”
谢无双不放心地往河里看,见匪徒渐渐没入河流,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但接下来的一幕令她向后一跌,七人的身躯像浮漂似的翻上来,全身的血管爆裂突起,如树叶的脉络清晰可见,眼珠变成诡异的猩红色,像是听了号令,趴住船身往上爬,行动快于先前数倍!
谢无双失声尖叫,“不好,他们中邪了。”
云漠光连忙护住谢无双,她眼睁睁看到裸露的皮肤里出现了骨蛆般扭动的生长纹!
是傀儡术!
是传闻中用以驱动百鬼、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百罹蛊!
这种蛊虫喜欢附着在尸体上,以大脑、骨髓、体液为食,繁殖能力极强,死后的三个时辰里能令遗体返生。可百罹蛊盛行于云滇巫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有人暗中指挥?
云漠光看向周边山壁的每一块凹角,都没有发现有人的踪迹。下一刻七人集结成行进的甲虫,周身泛着青光,将三人围困起来。
孟松雨明显失了方寸,惶恐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谢无双咽了一口气,道:“是百罹蛊,源于云滇的巫术。中了百罹蛊的人三个时辰内形同杀不死的傀儡,若是不幸被抓伤,便会终身失去神智,对付他们必须加倍小心。”
“用火。”这是云漠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没错。”谢无双附和道。
云漠光飞速取下一盏灯笼,取下蜡烛,握在手上,足尖一点,身支倒挂半空,用蜡烛点燃七人的头发,发丝一遇火,立刻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只可惜他们刚从水里爬出来,湿气仍在,火势难以维持,渐渐熄灭。
“把窗帘都扯下来做成火把!”谢无双拉着孟松雨往船仓跑,“我去厨房找几根柴火棍。”
关键时刻,谢无双和孟松雨动作奇快,尤其是缓过神来的孟松雨,展现出江湖女子的修养,只消两三下,便将自己房间内的窗帘扯成三个布条,飞速缠绕在谢无双递来的柴火棍上,又泼上羊油,谢无双正好取下灯笼内的蜡烛一点,三个火把立时引燃。
三人肩连肩、背靠背地站到一起,每人一只火把挥舞着震慑住嘶吼的傀儡,不让他们靠近。三人都明白,这个办法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想要彻底解决掉眼前困境,还得另想他法。
云漠光注意到堆在脚边的绳索,迅速套了一个圈,在半空一荡,将七人一个一个捆绑在一起。眼见他们张牙舞爪地扭动,云漠光用尽全力一点一点收紧他们的距离。
谢无双提醒道:“云姑娘,驾驭百罹蛊极耗功力,驭蛊之人必在附近。”
“没错,不过来人藏的隐蔽,我还没有发现。”高处的山壁与黑夜融为一体,目之所及的峭壁湿滑不已、遍生青苔,像是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天地。驭鬼之人到底藏身在哪里?
一泓清幽如许的箫声忽然响起,回荡在山壁之间,如嘶鸣,如低吟,铿锵不失婉转,如壮行歌。箫声中蕴含着浩瀚强劲的内力,闻者无不感受到踏灵穿魂之感。
箫声一出,无数的飞禽都停下了脚步。
“你们看!”孟松雨指着前一刻还扰动不已的傀儡,惊奇感叹,“他们……”
神奇的一幕正在发生,在箫声的催动下,傀儡全身暴起的血管逐渐塌陷,身躯渐渐凝固成可怖的雕塑。
孟松雨啧啧惊叹,“有人来救我们了,对不对?”
“嘘!”谢无双静静聆听道:“是专门用来对付傀儡术的游鱼出听之法。此人内力精妙深沉,仅借助箫声便可无声无息之间令百罹蛊自灭,可谓是世外高人。”
云漠光暗暗吃惊,谢宗偃真不愧为江湖院士,连谢三小姐都对历件江湖奇闻如数家珍,连游鱼出听之法都知道。不过这曲调像极了薛檀枞喜欢的《塞北思还曲》……
“世外高人?该不会是隐居的老爷爷吧?”孟松雨感概。
云漠光忍俊不禁道:“我的孟小姐,你倒是不怕给自己降了辈份!”
谢无双兴奋过后渐渐失望,“可惜这首曲子听着陌生,猜不出是何人吹奏。”
孟松雨神气万分,“哈,谢姐姐,若是连你都不知道,说不定又是一个外来的?”语义含沙射影没错,倒有几分玩笑之意。
云漠光心房一紧,垂头一看,掌心的枫叶印记一闪一闪,对他的思念露出小荷尖尖。一旦心怀这个猜测,她的心便开始抑制不住的狂跳,连手心都开始冒汗。她强迫自己恢复镇定,可压抑的欢喜像撑破了泥土的嫩芽,肆意的疯长起来。
忽然,两三颗石子从山壁上滚落下来,坠入河流。
上方有人!
云漠光身支一起,紧追上去,辨出一个快速移动的模糊黑影。那人见后方有人追赶,向着寨船的反方向逃离。箫声的侵扰消损了此人的内力,所以还没逃出多远,便被云漠光追上。
云漠光一把掰过她左肩,月色照亮她的面庞,驭蛊之人竟是一位妙龄少女!这少女笑起来娇俏甜美,眼底的光斑就像是细细的弦月,视万物为玩物。干涸的血斑留在嘴角,更是给她增添了三分邪气。
云漠光刚要开口发问,转眼间从少女怀里跳出来一条幼嫩的青蛇,对准她的手腕张开血盆大口,挺身冲来。云漠光松开少女的薄肩,送出幽寒掌风,让青蛇狂狞的威风瞬间成了笑话,瞬间缩回少女怀中。
原来是条见识短浅、经验不足的幼嫩小青蛇!
少女恶狠狠地看着她,言语间满满的不服气,“若不是得高人相助,你以为自己能赢得了我?做梦!”
“你跟乌头帮是一伙的?”
“不是,我向来单打独斗,不屑承别人的人情。”
“哦,这么说,你刚才的攻击之举是无心?”
“我是受人之托,郭庄主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他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谁派你来的?任红英、凌鹏鲲?还是郭夫人?”
少女神情一顿,“都不是,只是身负正道之士的觉悟罢了。”
“那你使用吸人血髓的百罹蛊,可没有一点武林正道的样子。”
她冷哼一声,一时嘴快,“那又如何,你还是毒圣石天机的弟子呢,论师门血统,更是见不得光。”
云漠光眉头一皱,“你认识柳白樱?”
少女表情明显有变,“不认识。”
“祭司阳涌月是你什么人?”
少女一惊,“你胡说什么。”
“云南巫族不得族长令不得离开故土,你年纪轻轻,犯不了大错,想必是受人连累被驱逐离山,唯有阳涌月私会外族一事有这个能耐。你是她的女儿?”
“没错,我叫阳月儿,你说的那位的确是我的生母,不过可惜她死的早来不及教我,这一身的本事都是靠我自己得来的。”
云漠馆眉峰一抖,“阳月儿,柳白樱在哪!”
“我都说了,跟她不认识。”
“但我是毒圣的弟子,这件事只有她知道。”
“是么,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别人?是害怕外界的眼光太过吃人吗?”
“因为对于好事之人来说,解释才是他们迫切关心的事情。我不屑于给他们交代。”
“那我们的个性很像啊,这样我们做个游戏,你打得赢我,我就告诉柳白樱在哪里。”
“一言而定。”
回光剑迅疾出鞘,顷刻绽放成带刺的花朵向阳月儿刺去。自修习虚静经的吐纳之法后,云漠光的融雪心经剑法变得更加迅敏流畅,威力远胜从前。阳月儿身受重伤,根本躲不开细细密密的回光剑,很快便被刺向前肩,剑头扎进身体里仿佛窜入了千百只牛毛细剑,令她酸痛不已、叫苦连天。
云漠光没想到随意使出的一剑,受伤后的阳月儿竟招架不住,忙收回了剑招。
阳月儿嘟起了嘴,她一贯擅长播蛊、驭鬼、驱兽,这真刀真抢的比拼实在是伺候不了,不禁气上心头,“你!”一股子脾气正想发作,没想到云漠光的剑又来,抵在了她的细颈间。
“柳白樱在哪?”
“欺负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这算什么比试?你答应放我走,我才告诉你。”阳月儿翻脸比翻书还快。
“哦,那你告诉我,我就放你走。你要是还下不了决心,我就把孟松承喊来,他若知晓你无心之举对谢无双产生过威胁……”
阳月儿梗着脖子,耷拉着嘴角,“到江宁的闻空福祉找她,你会如愿的。”
云漠光将信将疑,“你确定?”
“愿赌服输啊,况且就是告诉你,你也不会害她啊。”
“那好,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和前一日来云杉居刺杀我的人是不是一伙的?”
“这我怎么知道!想杀你的人多了去了。”阳月儿怒而真诚。
“但你们有共同点,身上的香气是同一种味道。”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我会把她找出来的,现在你可以走了。顺便提一句,百罹蛊列为巫族禁术,以你的功力三个月内断不可再催动第二回,除非你想经脉俱断而亡。”
“嘿,你以为我不知道?是生是死你操什么心,要你管啊!”阳月儿飞速向前几步,回头眨了眨她的眼睛。
“有意思,这该不会就是李师叔的女儿吧?”云漠光暗暗想,笑意盈盈,还冲她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