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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处早班下来永瑆叫戴衢亨、那彦成各挑户部、都察院、翰林院里面一处。户部长官福长安论罪,都察院总院吴省钦也待罪,戴衢亨不想多事,抢先挑了去翰林院。
永瑆说:“荷之乐得清闲,将难办的推给我们了。”
戴衢亨大脸盘浓眉大眼,身材魁梧,颇有丈夫风华。他粲然一笑,说:“臣担心压不住场子,翰林院有绎堂掌院,出岔子也是他担着。”三人都笑了。
永瑆让那彦成跟他先去都察院再一同去户部。朝廷规定满洲官员骑马上朝,近年来几乎成了空文。永瑆今天特意骑马进宫,听那彦成也骑马,不禁点头赞赏。
二人西华门外带上各自护卫、家人过鹊桥,长街,南府,上了西长安街。街上车马辐辏人流不息,挎篮挑担推车摆摊卖货的都穿着孝,白茫茫的一片。
一群兵士正在街口工部木仓喧嚷着检查。
“又是步军衙门!”永瑆皱了眉头,保泰说绵恩衙门的人这几天满城乱窜,果不其然。
“绎堂,跟上!”他扬起马鞭,猛抽胯下宝马向前冲去。
远远看见都察院御史跪在路边迎接,二人拽住缰绳收马。到衙门口,见御史们豁牙缺齿面如鸡皮,全是须发皆白的老倌儿。
御史有的因为本衙门首参和珅,想皇上必当高看都察院一眼,谄笑着踌躇满志;有的因为吴总宪待罪,自己和他走得近,愁眉苦脸强打精神伺候着。
永瑆早知道和珅唯恐有人参劾,故意把内阁六部年老疲软的官员调进了都察院。他一言不发,下马径直往大堂上走。御史们窸窸窣窣地起身跟在后面。
满洲总院亲自奉茶上来。永瑆冷脸道谢,说道:“办差吧!”
那彦成代成亲王下令。
昨天听了圣旨,御史连夜聚在都察院商议,国朝以来圣祖爷圈禁鳌拜赐自尽,世宗赐年羹尧自尽,只有先帝在军前将讷亲正法。当今皇上恭孝仁慈,却要将和珅“凌迟”……
老倌们惊吓的说话都不利索,没人有胆单独上奏,最终联衔具奏,以示同仇敌忾。
“臣广兴有奏章请王爷代奏。”随从清点完奏折无误,永瑆刚要招呼那彦成起身,广兴捧着奏匣走出来行礼。
一时间人们都有些愣神。永瑆神色缓和下来问道:“你先说要奏什么事,本王和那中堂还要去户部,要是不要紧的折子,你按朝廷规矩奏上去。”
“启禀成王爷,”广兴跪在地上扭头看看大堂里的同僚,转回脸说:“臣的奏折王爷、那中堂一看便知。”他将双手又往前一送。
人群里嘁嘁喳喳,老御史们已经不满,瘪着嘴小声嘀咕。
“狂的没边儿了”
“咬群的骡子似的”……
永瑆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打量着眼前的广兴——额头亮白须眉整洁,眼神执拗,抿着嘴使得长方脸上线条分明,“年轻任性”,他对此人谈不上喜欢。
看他和那彦成年纪相仿,绎堂谦逊随和使人愿意亲近;他身上却带着凌厉的锋芒,不由得使人心生防范。
先帝慧贤皇贵妃娘家侄儿众多,当朝三品大员就不下四五人,门庭煊赫贵的公子有这性子并不奇怪。又想到广兴是皇上看重的人,永瑆放下茶杯扫看人群说:“谁还有折子要代奏?”
众人纷纷低下头默不作声,见没人应声永瑆命他们退出去。大堂里只剩了他们三人。
“现在,能说来听了吧?”永瑆神色温和有加。对受到皇上赏识的,他的亲热劲儿使人如沐春风。
首参和珅使广兴一举成名,正等着皇上择日召见。朝廷去年刚开了捐纳,如今成亲王督查都察院又正管着户部,风头正盛的他决定再占鳌头。
“回禀王爷,臣请停止报捐的俊秀、附生人员实授道府州县职缺,并将户部侍郎蒋赐棨罢免。”
太上皇辞世,永瑆也想到不再筹办大典,自然可以停了捐例。对蒋赐棨他有耳闻——其祖其父历任康雍乾三朝大学士,官宦世家。
“这又是和珅的人。”他又想起来伊江阿,厌弃极了,“吃饱了撑的,朝廷恩荫得还不够吗?去捧和珅的臭脚!”
“绎堂,你看如何?”他不便看折子内容,问那彦成。
“俊秀、附生出身和平民无异,既没有做吏员经历,文章更做不通。”
那彦成决定远观近瞻,不沾惹这位年轻人。他不慌不忙先让广兴起身回话,接着向永瑆说。
“州县官管理地方,理事亲民。这等人捐纳上来只有贻误朝廷政务。臣觉得赓虞这一条至关紧要。”
“至于你参劾户部蒋某人,属于朝廷人事。”见广兴越加矜持起来,那彦成微笑着说,“王爷下车户部伊始,对此人未必了解,皇上问起来似乎不妥呢。”
那中堂说得委婉,仔细一想,参劾成亲王的属下却要他替着递上去,岂不是拿王爷当冤大头吗?广兴只想着成亲王和以前朝政没有牵扯,不留神却出了大纰漏。
“奴才没想到这一层,实在该死!”他发根发热额头发烧,急出了一脑门子汗,赶忙跪下向成亲王认错。
“乾隆五十八年先帝有谕旨,捐例可以不必举行,后世当以为法,有请开捐者即是言利之臣,当要斥而勿用。蒋赐棨去年上条陈开捐例,另外此人私德败坏,结纳和珅家奴,奴才才决意一并参劾的。万万不敢给王爷惹麻烦!”
“广赓虞,怕什么呀?和珅都被你参倒了,一个蒋赐棨何足道哉!”
永瑆本来不甚在意,广兴惊慌失措急赤白脸地告罪,亲王排面已足,又想起皇上说的发现举荐人才,瞅着他说。
“本王替你递上去——刚才这大堂里醋坛子打翻,酸味儿已经传出去了。”
那彦成也笑了,拿起广兴的奏折匣子说军机处马上安排引见,让他专心候着皇上问话。
广兴如蒙大赦,一直等二人出了大门,他跪在大堂里还没缓过神。成亲王雍容尊贵,那中堂一针见血,使他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仔细回味二位宰辅对自己说的一字一句,心里又感到无比温暖。
门外御史们“呼啦”进了大堂,围住他一通称赞羡慕,广兴早已经神色自若。
这时的他仿佛脱胎换骨,一面审视自己以前的鄙陋,一面日日新又日新地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