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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黄昏,山下的小村中升起一道道炊烟。五六个孩子如往常一般,完成了老夫子的课业后于村口处嬉戏打闹。
小村大多数村民姓叶,所以附近几个村子也习惯称这里为叶家村。叶家村前前后后不过二十来户人家,着实是巴掌大的村子。不过叶家村前有小玉河,后靠左眉山,也使得这里的村民们靠山吃水,生计不愁了。
叶家村身后的左眉山,之所以叫左眉山,是有些来历的。在老一辈村民口中,左眉山在几百年前叫仙眉山,其面貌自然也并非如今这般。当年其高不知几许,且有左右两座山峰,峰顶常年有云雾缠绕其上,从山下看去,宛如一仙人盘坐于山巅,而两座峰顶的白雾恰似仙人两道长寿眉。只是听说后有两位仙人大战于山巅,那场大战足足打了七七四十九日,差点将天都给打塌了下来。既然天都快打塌了,就别说仙人脚下的仙眉山了,据说仙眉山的右眉被当时的仙人以仙剑削了去,整座山更是被仙人一脚踩入大地一半有余。后世之人惊叹于仙人举手投足撼天裂地之伟力,同时也不想让仙人鏖战之地从此埋没世间,就依当时仙眉山的面貌,更名为了左眉山。
世上的传说千奇百怪,大多都是无稽之谈,至少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左眉山下的人们来说就是如此,要不然这几百年过去了,以打猎为生的猎户们总应该能见着一个两个的仙人吧。因此,这些所谓的仙怪传说也就用来吓唬吓唬家中的娃子们,省得整日没个数的往山上跑,不小心被山中野兽叼了去。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各家屋内也传来油灯的光亮,村口处一道单薄身影缓缓走来。这道身影闻到各种饭菜香味,不自觉的顿了顿脚步,随之小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眉头微皱的咽了咽口水。不过,当低头看见腰间竹篓里的野菜和野兔,眉间又舒展了开来,心想着今天的运气真是好得很,一会儿回家可要好好吃一顿,毕竟他已经快一个月没吃过肉了。紧了紧身后捆缚柴火的草绳,继续往自家的方向行去。至于村口那几个跟他差不多的同龄人,就当瞧不见了。
只不过……
“哟,大伙快来看啊,瞧瞧是谁回来了!”村口处玩耍的五个孩子中年长些的男孩指着他开心说道。
其他四个孩子也一窝蜂的围了过来,挡住了背柴男孩的去路。
“别急着走啊,‘叶小美人’,陪我们玩过家家嘛,上次我还没娶到你呢!”年长男孩哈哈笑个不停。
明显被调侃的少年,一手攥紧捆柴的草绳,一手拨了拨散乱挡在眼前的长发,任他满脸的污垢也挡不住那扩散到脖颈间的绯红。他心中有些腹诽这几个同龄人的幼稚,这么大了还玩过家家,难道就不能玩官兵捉贼或者扔石子么?如果是这些游戏,他倒是不介意跟他们一起玩。
到底他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罢了,渴望跟同龄人一起玩耍实属天性。只不过,当他带着希冀去跟村里这仅有的几个同龄人玩耍时,那年长小名叫狗子的家伙总是将游戏换成过家家,还非要让他扮做新娘!明明五人中还有两个女孩子来着。
微微叹了口气,被称为“叶大美人”的少年并不打算理睬这几人,挪了挪脚步,却被那两个小女孩挡住去路。
其中稍小的女孩开口道:“什么‘叶大美人’,狗子哥,这家伙根本就是仗着……仗着长得好看,就不屑跟咱们一起玩耍!你们看他,可是长得比我们女孩还女孩呢,我看,他哪是什么大美人,根本就是一个怪胎嘛,大怪胎,呸!”其小脸凶巴巴的,露出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神色。
背柴少年有些无奈,他知道她的神情是韩老夫子说过的嫉妒情绪,可是……可是长得好不好看是他能够决定的么?虽这么想,但是他并不理解小村人人口中夸他的好看到底是怎么个好看法,在他看来,大家不都是一样么,有鼻子有眼的,衣着也差不多的。
说话的少女见他不理睬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作势要打,只不过被旁边的几个同伴拉住了。
推推嚷嚷之间,有大人过来喊家里的孩子回家吃饭,这帮闹腾的孩子才各自散去,当然在走前,不忘再次调侃了几句这位“叶大美人”。最后回去的是那名叫狗子的少年,这家伙本打算拖着这“美人儿”一起回家,只不过这“美人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任他怎么拉扯,也是拉不动人。他爹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就往家里扯,走时他爹也跟地上的“美人儿”笑颜道:“小墨,要不要一起回家吃饭?”
叶小墨自然是一口回绝了,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一溜烟地往自己家中跑去。
狗子他爹也习以为常,这个十年前叶老爷子捡回来的孩子,在叶老爷子去世后的这两年里,把自己照顾的很好。起先村里几户人家是有不放心的,商量着是不是一起将这孩子养大,只是没想到,这个外表长得特别女孩的男娃,就这么坚强的一个人将日子过了下来。这一年里偶尔还会送点多余的野菜野味给他们,以示对他们这些邻里平常照顾的回礼,着实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想到那小子的脸,又有些可惜,想来那么白嫩的孩子定是哪边大户人家的孩子,也不知做了什么孽,竟然将孩子弄丢了,让这么好的孩子独自吃苦。
叶小墨回到叶爷爷去世时留给他的屋子,来到灶房放下柴火后,吐了口气。如往常一般,开始往灶炉里丢柴火烧水,洗菜做饭。然后小心翼翼的剥掉兔皮,拿到院子里晾在衣裳架上,过两天还能拿去与村长换些米。做完这些,叶小墨才在水缸里打了些清水,清洗了自己的脸。
不一会儿,叶小墨端了两道菜去往正屋准备吃饭。这时候的他,洗去了满脸的污垢,蓬乱的长发被他用青布条整整齐齐的扎在背后。之前天暗再加上他脸上的污泥并不能看出他长得如何,这会儿,他的皮肤在蜡烛光亮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细腻有光泽,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唇,还有那宛如星月般的明眸和仿佛裁剪过的双眉,乍一看确实犹如那初长成的闺中女子!这也真就怪不得村中人总是拿他的样子开玩笑了。在村中的人们,哪个不是糙人模样,整天忙里忙外风吹日晒,哪怕是年轻点的妇人和小孩,也不会有如他这般精致的脸庞,也是奇了个怪。
饭吃一半,院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叶小墨知道是韩夫子来了,便站起身赶忙去开了门。
开了门,见着韩夫子,叶小墨行了学子礼叫了声韩夫子。
本名韩钰的韩夫子,应了声,摸了摸叶小墨的头,再看了看叶小墨无可挑剔的脸庞,也有些片刻的失神,只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便向屋内走去。
若不是在这小子小时候他亲自为他洗过澡,恐怕……就算以他的见识也难辨雌雄!
进了正屋,韩钰瞧见了桌上的饭菜,便让叶小墨先吃饭,吃完饭再教他习书认字。这两年来,一直都是他饭后前来叶小墨家中为他补上白天的课业。原因自然是自叶老爷子去世后,叶小墨为了生计,不得不天天为了饭食衣被而在山中田地里忙碌。而韩钰也是为了报二十年前叶老爷子的救命之恩,爱屋及乌之下,自然对这跟他同样是被叶老爷子捡回来一条命的小子很是照顾。而在习字学问方面,虽时间有限,不能教得全面,不过好在这小子脑子好使也肯下功夫,总算没有与同龄人落下太多。
一盏茶功夫不到,叶小墨便扫完了桌上的饭菜,收拾了片刻,便端端正正坐在了韩夫子面前。
“夫子,今晚学什么?”叶小墨开口问道。
韩钰想了片刻,本欲翻开的书本随即又合了起来,微笑说道:“今晚我们不学书中学问,你可以随意问些心中所想,我作回答,如何?”
叶小墨没想到夫子会有如此一问,一时间也不知当下该问些什么。沉默片刻之后,看了眼夫子,却是灵光一闪,问道:“夫子,可否跟学生讲讲外面的世间事?”
好似韩钰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已过不惑之年的韩夫子笑了笑,笑中自有百般滋味。
“一国之朝廷,江湖之门派,市井之繁华,人心之复杂,世间之百态,真真是乱花迷人眼,浅草没马蹄。”
韩钰也曾是江湖中人,跑过不少地方,这时候讲起小村外面的世间事来,自然是驾轻就熟,虽说得多,但叶小墨的年纪尚小,不宜讲得太过透彻,也就大致给他讲了一个轮廓。后面讲着讲着,也不知怎么就讲到了自己身上。
二十年前,韩钰还是一地门派弟子,正直年少的他因看不惯其他门派的一名弟子欺压百姓妇孺,一时愤懑便杀了那名弟子。好巧不巧的,那名弟子是那门派门主的儿子,可想而知,韩钰会遭到如何的报复,再加上韩钰所在门派也未助他一丝一毫,更是让他在逃命的路上险死还生。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在他奄奄一息躺在小玉河上游边之时,碰到了当时外出城镇换粮归来的叶老爷子。到了叶家村后,养好了伤,韩钰心灰意冷之下,便落户了下来,每天教教小村里的孩子习书认字,就这么一晃已是二十余年。
韩钰说得轻巧,但作为旁听者叶小墨来说,却是听得满腔愤懑,替夫子大为打抱不平。
韩钰苦笑一声说道:“没什么可郁结的,若是当年我没有那么冲动,或许……”
叶小墨轻轻问了一声夫子:“夫子,可是后悔了?”
“后悔?虽有遗憾,却不曾后悔……若回到当初,我依然会救下那糟了践踏的妇人,杀了那可恨的门主之子。只是在动手前,定当做一番详细的谋划。”韩钰站起身拍了拍叶小墨的肩膀,望了眼天色道:“记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要认清本质,做真正的自己。自然也别学夫子我,为了眼前的正义便毫无顾虑,毕竟,过刚易折。好了,今天就到这吧,明晚我再过来。”
说完,韩钰便离开了。
这天夜里,叶小墨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着门派弟子服饰,处处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变成了夫子口中的君子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