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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内,一行跑堂伙计面面相觑。
这魁梧汉子是个城内镖局的镖头,会些武艺也曾护镖走过南北算是见过些风浪的汉子,平日里为人豪爽仗义与林歪诗关系也算不错,但唯独一点便是这洪镖头酒后失德,平日里最爱喝酒,喝完酒总要与人争吵打骂撒撒酒气。
见堂内没人答话,魁梧汉子冷哼一声,又从怀中掏出一锭纹银。
“二十两!”
“镖头镖头,您别掏了,这盅蹄髈小店不卖。”
林歪诗见那洪镖头越来越醉,连连摆手赔笑道,说罢,林歪便吆喝一声,“后厨,给洪镖头炸三两软黄一壶清桂,帐记柜上。”
炸软黄也是醉仙楼的拿手招牌,在羊腿与羊身之间有手指大的细嫩肉民间称之为黄瓜条,这黄瓜条极为鲜嫩足可生吃,一只羊身上只能出二两,极为珍稀,醉仙楼将这黄瓜条裹上些密制粉末入油烹炸,三五息便要捞出来,炸出来的羊肉鲜嫩无比,滋味惹人垂涎。
跑堂伙计刚知会一声,那满脸醉意的大汉霍然起身,指着掌柜的林歪诗破口骂道:“谁他娘的稀罕你那炸软黄?真把老子当要饭的了?今天老子要是吃不上你那冰糖蹄髈,你这醉仙楼也就别开了。”
这一骂可是将这醉仙楼的喧嚣声全部散去,近百名食客饶有兴致地望着那酒醉汉子,这洪镖头酒后无德之事长安北城人尽皆知,这厮可是没羞没臊的紧,今日破口大骂明日便仍能舔着脸走进来,丝毫不在意昨日是否丢人,正所谓寡酒难饮,这醉仙楼人头拥挤攒动也没有唱曲的青怜裙钗,如今这雄武汉子要丢人显眼也算为这一众食客添了些下酒的风景。
正在醉仙楼内气氛冰冷之时,门外迎客的门头清了清嗓子,大声吆喝道:“城安盐运使祝洪大人到。”
不知是这门头无心还是有意,在盐运使这官职上特别加重了嗓音,原本悄然无声的醉仙楼多了不少桌椅挪动的嘈杂之声,离正门最近的几名身有功名的清流士子连忙起身作揖,恭恭敬敬的说上几声见过大人。
醉仙楼正门,一身着常服的肥硕身形缓步迈入醉仙楼,男人体态极为肥硕,走起路来满是体肉摇曳,初春时节天气还未转暖,但是这从三品城安郡盐运使祝洪脸上以满是汗水。
这盐运使祝洪便是那最后一只冰糖蹄髈的主人,林歪诗是个执拗性子,见刺史太守也差不多都是一副样子,唯独与这体态似猪的祝盐运相交甚好,按那做出传世名诗《观塔》的林歪诗来讲,这祝洪便是此生不多的知己,这世间拙眼人太多,唯独这祝大人能读懂自己所留之文墨。
自打这新任太守孙亭儒孙大人赴任以来,这盐运使祝洪来这醉仙楼的次数可是越来越少了,一直在孙太守鞍前马后侍候着,起初时太守大人天天要去那金家求卦,不知为何自那天滔天雷鸣之后大人便不去了。
之后数天孙大人一直在府中未曾出门,这也让懒散惯了的祝盐运松了口气,刚歇下没几天,太守孙大人便是开始分派公务,若
在以前有何等公务祝洪定会想出百般理由推脱避让,对他来说能懒散的吃上一盅冰糖蹄髈可是比什么都强。
但今时不比往日,这太守孙亭儒是何人?那可是当朝太保孙勤阳的嫡长孙,能指派你便是看得起你,这城安郡大小官员有多少?这事为何单独落在他祝洪头上?这他娘的就叫能耐,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到眼红,仕途这事,不就是攀上条粗壮树干好乘龙登天么。
故而这大半月盐运使祝洪戴月披星早出晚归连歇息的时间都剩的极少,哪有工夫来这醉仙楼饱口腹之欲,今日本来也腾不出时间,可谁知路过醉仙楼时平日里极为机灵的门头把自己拦下,说是今日有人捣乱,连求了好几声告急,才把这祝大人请进来。
一听盐运大人到了林歪诗打心底里乐呵,再有便是那洪镖头就是个爱借酒撒疯的性子,今日应该是不知又在何处惹了气无处发泄便发泄到这了,这洪镖头是个习武莽夫不假但不是个傻子,自然明白这盐运使三字的分量,林歪诗连忙从帐柜中爬出,市井商人非要学文人行作揖礼,朗声道:“醉仙楼恭迎盐运大人。”
祝洪一进正堂便感觉出气氛不对,往日里醉仙楼人声鼎沸,今日却静的出奇,除了那些清流士子还有一满身酒意的魁梧汉子正横眉怒目便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肥硕盐运使眼睛微眯,扫了一眼魁梧汉子,沉声道:“怎么回事?”
掌柜林歪诗为祝盐运拉出一张鸡翅木雕花太师椅,这太师椅可是个稀罕物,倒不是这鸡翅木多珍稀只是这尺寸迥异于常,正常太师椅宽不过两尺一寸,林歪诗手中这张足足三尺二寸,上雕有灵芝独座,只因祝洪身宽体胖寻常太师椅坐着不舒适,林掌柜便特意花重金订制了一张,这太师椅平日不许别人坐,只有盐运大人祝洪可坐,光这点滴小事便可见这林歪诗对这少有的文墨知己重视程度。
林歪诗扶着祝洪缓缓坐下,满目热情笑意道:“无妨无妨,不过是客人喝醉了。”
洪镖头听闻那句盐运大人到满身的酒气便散去大半,酒这东西愁时不能消愁,喜时不能助兴,不胜酒力者饮上三杯五杯便要头重脚轻晕晕乎乎,酒量好些的喝上几小坛也是满脸的醉意酒气,所谓酒疯不过是借酒撒疯,借着这浑噩酒力将平时不敢说的不敢做的都干上一遍,起初几次可能是无心,但时间长了反倒成了习惯。
这洪镖头便是如此,仗着自己习过武身强体壮,醉酒之后也无人不开眼跟他胡搅蛮缠时间长了便养了这么个毛病,平日里不喝酒时仗义爽快的紧,三两酒下肚便像变了个人,但无论如何心中都还有数。
古语有云: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
这习武莽夫没上过几天学,不明白书上哪些大道理,但是他明白更为贴切的民间俗话:光棍不斗势力。
莫说你练过武,就是你是这街面上有头有脸的泼皮无赖见了那衙门的三班六房都需恭敬些,更别提这三品大员了,此地不比京师皇都,遍地的皇亲贵胄亲贵大臣的,在这邛州一个三品
大的官便快要顶天了,岂是这等刁民可比拟的?
洪镖头也不怕丢人,将那嘴里的辱骂话尽数咽回肚子里,缓缓坐回,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饮酒吃菜,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的工夫把那两锭纹银收回怀中便要挑选时机离了这是非之地。
见那借酒撒疯的莽夫壮汉没了能耐周遭等候看戏的食客也觉无趣了,推杯换盏言谈说笑声便又缓缓响起,只是声音势头都低了不少,毕竟那坐着位三品大员,无论如何不也要收敛些不是?
林歪诗见那醉汉不在疯闹便放心了不少,压低了声音在这知己耳畔言了句:“多谢大人解围。”
“已至正午,大人便在小店屈尊将就一口?”
祝盐运望了望天色,忙了一个上午本来已经不知饿了,这冷不丁一停下来,再被这醉仙楼的珍馐味道一勾便感觉腹内空空,即是正午了,那便吃一口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祝洪微微颔首,便要起身。
掌柜林歪诗一把按住祝洪手臂,赔笑道:“大人至此已是屈尊,哪还有让大人移步的道理,伙计,为盐运大人添置桌盏。”
话音刚落便有三个伙计搬来一张八仙桌,又为这贵客添了一副碗盖,这城安郡盐运使即是贵客也是常客,口味刁钻的紧,便是堪称一绝的长安醉仙楼也只有三五样菜式可入盐运大人法眼,对于盐运大人要吃什么林掌柜心中熟稔的紧,朗声吆喝道:
“炸软黄三两,花雕虾四只,苏芩豆腐一碟,温一两清桂。”
清桂也是醉仙楼独有之物,采摘初秋时的桂花尖酿入米酒中,既有桂花酒的芳香有无桂花酒的苦涩,极其清雅,便得名清桂,盐运使祝洪贪食却不恋酒,每次一两酒也是配上软黄一同吃,再多了些便要醉了。
眨眼间面前便多了一桌杯盏,祝洪毫无波澜俨然是习惯了这醉仙楼的座上宾境遇,摆手道:“午后还有公务,清桂就算了换碗酸梅汤汁吧。”
掌柜林歪诗吩咐了一通,亲自端着余下那盅冰糖蹄髈送至祝洪身前,祝洪一愣,道:“今日还有这冰糖蹄髈?”
林歪诗赔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这半月小人一直为大人留着,只是大人公务繁忙不曾亲至,又不敢擅扰,只能在此等候了。”
半月来,祝洪对这口冰糖蹄髈日思夜想,光在梦里便出现了三五次,祝洪不顾热气喷薄拾了一筷,咽下后觉得这人生霍然开朗,原本疲累的身躯也舒缓了几分,惬意道:“这半月太守大人分下公务,实在是无暇,这口蹄髈可是想了有些日子咯。”
林歪诗擦了擦手上油脂,深施一礼,恭声道:“恭祝大人高升。”
祝洪微微叹气,“高不高升别人不知你还不知?我这辈子就喜欢这顶盐运乌纱,给我换上件节度补子我都高兴不起来。”
掌柜林歪诗为祝盐运斟了一碗酸梅汤汁,恭声问道:“敢问大人最近因何公务忙碌至此?”
“告诉你也无妨,本就是件喜事,圣上要选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