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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俩个人的世界中,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手机一直就放在茶几上,他会经常的拿起,然后在屏幕上漫无目的的滑动着,接着意兴阑珊的轻轻放下。联系人里只有俩个备注,上一个接通的电话是在三个月前,那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上一个他播出去的号码是在一年前,也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所以那俩个有备注的号码就显得异常的神秘尊贵,只是翻遍他的通信记录,也找不到他与这俩个备注上一次通信的时间。
李雨芯想这俩个备注应该是他曾经最珍贵的人吧!珍贵到都不用本来的名字,一个备注“胖”,一个备注“逝去”。她没有问起,想等待那俩个备注的号码在他手机上亮起的一天,看看他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才能看到他最真实的样子。
“你的家人呢?”李雨芯忍不住再问起,她想的爱情,若是让失去的人痛苦茫然是很正常的,但时间总会抹平一切,让当初难以承受的痛苦都得到平复,还有友情还有亲情,能够让人温暖着微笑。可他那时太瘦弱了,瘦弱得让人可怜,可怜的时候又让人厌恶,厌恶他是个脏兮兮的乞丐。有家人的人不应该像是那样。
他犹豫着,抽出了一支烟,又放了回去。眼里带着痛苦后悔自责的眼泪,软倒在沙发里,没有回答,浑身痉挛着。
李雨芯只能将他紧紧拥抱,不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婴儿。可是他的心中的世界,真的有太多的防御系统,让他与真实世界的温暖,永远隔得那么远,哪怕在她温暖的怀中。他还是冷冰冰的,看起来,像是无助的孩子,扔在寒冬里哭泣着迷茫的孩子。
他起身的时候,早晨已经走完了,走到了下午,可以吃晚饭的时刻,李雨芯不知在他肩头在睡与醒之间来来回回了几次。只看到他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勉强稳住,颤抖着手臂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走到窗口看着窗外的荒山。
七天的假期,大部分时候他窝在沙发里抽烟,或者用心备课,偶尔的时候他会坐在电脑前许久不动,一个人看着,不时忍不住大笑。李雨芯好奇的去看,眼中就只留下了神奇与古怪。他这样的人,原来心中也有自己一个钟爱的游戏。
这很好,至少他在看游戏直播的时候,他像是个正常人,会笑,开心的单纯的笑。
李雨芯问“看别人游戏直播有什么意思?既然那么喜欢,还不如自己玩呢!满屏的弹幕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还到处是骂人的字眼,素质极差。”
他得意的笑着回答“你完全说中了重点,不过这才是弹幕有趣的地方。玩游戏的人又有几个是有素质的?更不说看直播弹幕这种事,毫无束缚,可以任意发泄自己心中想要发泄的任何黑暗。”
“那你这么喜爱这个游戏,为什么不玩?”
他才怅然若失,颇为后悔的回答“以前我钟爱,躲进网吧里就不想再出来,那时候穷,可就算去上网了就没有钱吃饭,只要有烟我也会选择去网吧。直到有一天突然醒来,发现我所有的一切美好都随着我对网络游戏越加无法自拔的热情高涨起来而逝去的时候,我的手才颤抖起来,那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第一次害怕了。我才思索,我只是个农村的少年,没有底气也不应该有勇气肆意享受人生。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他将电脑桌面的游戏入口点开,鼠标放在账号密码的输入处,手指却颤抖不停,不能在键盘上按下那一堆字母与数字构成的无意义账号。沉默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关闭了游戏入口。继续看他偶尔才看的游戏直播,偶尔会欢笑起来,指着电脑屏幕里,游戏直播中的某一条弹幕给身旁李雨芯看,哈哈大笑。
李雨芯疑惑看着他指中的那条弹幕“这个主播技术太差,素质极低,关注了!”不知这话语的笑点在哪里,他为何能笑的那般忘我。他没有解释,对网络游戏从来没有认识的李雨芯瞬间失去了所有探求的兴趣。
“能不能找个时间,带我去见见你的家人?”更多的时间里,房子里都只有俩个人的存在,可他总有自己能做许久的事,比如备课,他一头钻进去就可以很久不停息,极为认真。但李雨芯没有,她的工作只是一天之中的午饭和晚饭。偶尔他会兴致勃勃的自己做菜,偶尔他会拉着她去吃那根本不好吃的面条。李雨芯发现自己彻底的闲着,整天整天的学他一样窝在沙发里。虽然在他身旁就算俩个人一直的沉默下去,她也不会厌倦,甚至更多的时候,他都是那个小幽默许多的人,李雨芯还是不愿和他这样一直窝在这房子里。她知道,这不是俩个人缠绵悱恻,怕被人打扰的世界。对他,应该是一座坟墓,对她感觉像是在坟墓里看着他腐烂,这样的画面太残忍,李雨芯想自己只是个弱弱的女孩子,不能安然的在一个人的坟墓中看着他曾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一切证明随着肉体的腐烂消散,那样腐烂的躯壳,弥漫在坟墓中不知会持续多久才能找到前往来生路的孤独灵魂,应该让人觉得很可怕,所以李雨芯害怕,不想总是这样持续下去。
他放下手中备课本,仰着头,淡定回答“嗯!可以!”
“什么时候?要不今天吧!我随你回去应该打扮成什么样子?他们问我是谁的时候,我该怎么回答?”李雨芯惊奇起来,她觉得如果他愿意让自己见见他的家人,那一定意味着他心中对与自己的某种认可。她可以不在乎事实是怎样的,乖巧的可爱的,博取他父母的欢心,然后让他们默认自己这个儿媳妇。只是这样想想,想到他父母农村人普通的穿着,黑瘦皱纹的脸,淳朴简单的目光,突然觉得原来农村人也可以是非常可爱,非常值得崇拜的。他们的眼中总是慈祥,总是慈祥满意的笑容,看着他们干成了一番大事业的儿子,看着他们这个来自城市里完美无缺的儿媳妇。
只是,他的回答是一瓢冷水,永远文不对题,看不到一点即将荣归故里的喜悦,轻轻说“等等吧!”
一道明晃晃的雷电,没有出现在十月国庆小雨绵绵的山城中,却出现在李雨芯的心头,她惊醒,他总是个奇怪的人,是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没来由心中的慌乱疼痛,让她担忧他早看透了自己心中的小花花肠子。所以即便自己的小心思里,存在着的是他们二人都清清楚楚的谎言,可哪怕只是谎言他都不愿意给于她一个尝试的机会。
或许不是这样的吧!李雨芯安慰自己,弱弱问“是家里离镇上太远了吗?”
他又再看那荒山,目不转睛的看。李雨芯学着他的样子看了许多次,每次都很用心,看得很久,却总看不出,那黄泥裹挟巨石的荒山迷人的本质在哪里。
“累了吧?”许久他醒过来,莫名其妙的问。李雨芯懂,所以又惊喜起来。
“累了!”
他把茶几上一堆的作业本分成俩半,一半三分之二,一半三分之一。
“你看看作业本上,我给了优加的学生,在作业本末尾写一句鼓励的话,能让他们看到我对他们的肯定,赞扬的。最好是让他们觉得我是在夸他们最聪明的句子,要短。”他说完,又低头认真看身前的作业本。李雨芯没来由一阵失望,本以为他看自己太无聊了会给自己一份惊喜,哪怕出去走走也好,原来什么都没有,还要做这无聊的工作,但早习惯了无可奈何,只能嘟着嘴,埋头去想他要求的句子。正气闷着,与手中的作业本较劲,他才轻轻说“做完了,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坏笑起来。
李雨芯当然满意,当然惊喜。当然心中丧气的想着,他这人说话做事前后总让人摸不着头脑,你不懂他的温暖为何会突然冰冷,让你的心脏抽搐,也不会懂他的沉默为何会突然喧嚣,让你的失落变成狂热的喜悦。
“惊喜吧!是不是觉得明晃晃的雷电轰下来,让人惧怕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个大大的英文单词surprise!”他的坏笑,总在最应景的时候出现。让他给你准备的惊喜,在你心中变成最动人的情话。李雨芯想,这个时候,画面应该是在他记忆中出现过,他还深深珍藏着的那样。只是他的笑足够坏,却不愿深吻自己,自己也就不能对他吐口水。
“嗯!就是这句话,与小时候我听到的一样。那时我是个留级生,有一天,我的班主任在班会课上对全班同学转达了我的数学老师的话,是这样说的‘你们数学老师说,邓仲宪同学是他遇到过最聪明,最有灵气的一个学生,虽然他是是留级生。所以你们更要好好的努力,不要让你们的数学老师看扁了’。一句我是最聪敏的肯定,直接就让我从吊车尾,变成了最好的学生,你要知道,我的数学成绩到五年级没及格过,但那一年的期末考试我得了一百分。一百分啊,在农村的学生的心里,一百分简直是个神话一样的数字,在此之前,只有一个远古大神拿下过。”不知他为何如此兴奋,兴奋得奔奔跳跳,得意极了,说话时唾沫横飞。
他真是个简单美好的孩子!
“所以呢?”
“所以你在这作业本上写的,‘你很聪明,加油!’这句话很好。”他才觉得自己的兴奋过了头,弱弱回答,一脸无辜的样子。
李雨芯看他耍宝,忍不住笑起来,将一副可怜无辜模样的他轻推开。他配合着笑,自言自语“果然,对我这样的幽默,每个人都会笑。”
默默微笑了很久,他起身将沙发旁最后剩余的袋子拿过来,将袋子里的衣物胡乱倒出。
李雨芯第一次见他穿牛仔,浅灰色的衣服裤子,红灰条纹的拉长衬衫。一脚踢飞了沙发旁的皮鞋,他很快换上了从没穿过的高帮布鞋。随后将一堆同样牛仔制式的衣物从李雨芯手中抢过,又塞在她怀中,将不情不愿的她推进大卧室里,关上了门。
“早就被你看完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李雨芯隔着门吼叫。
他义正言辞回答“不知羞耻,粗鲁!”
车开过学校大门前长长的一排房子,他在街口停车,下车买了一盒子麻辣土豆条,放在李雨芯手中。路上的人都避开一旁,羡慕的看着他的车,看着他的人,他应该是很帅的吧!就算没那么帅气,有一身衣装的衬托,以足够让这农村路上的人惊艳才对。
挂着超市牌子的零食店前,他又停车,走进商店里,很快拿着许多零食回来,依旧是甜的辣的应有尽有,与他平常来买的一模一样。
“哦哟!邓老师穿的这么帅气,是去相亲呢!不如就先和我相亲一次吧!”小店里偶遇的女老师调戏他,他脸色略微窘迫的红润,逃也似的跑回车里,关上车门。
“哦哟!邓老师,要不要和小女子相亲啊!小女子秀外慧中,美丽动人,学识渊博,家里老爸在山上有一个煤矿。”李雨芯看他模样,觉得很好玩,忍不住调侃他。
“认真点!”他假装严肃,脸上更红,偏开头去。
“恶心!”李雨芯看着那个现在商店门前的女老师,又想想先前自己可以的娇生惯养的语气,只觉得头昏脑涨。
他反而平静起来,将所有的零食全塞进李雨芯怀中“那不叫恶心,那叫俗气。当然,这样的俗气,我很喜欢。”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车子开进这座山城之后,第一次往镇外开去。不是来时的方向,他说来时的路,算是好的,因为一直走,是去县城的方向,现在走的是与来时路刚好相反的方向,他以前走的时候,是借的别人的摩托车,他说这条路很烂,烂得摩托车在路上嘟嘟的走,就像瞎子爬山,要得有许多的试探步。
“失误!”他很尴尬的笑起。一条倾斜向下的路,算不上工工整整,但也不是他说的那样到处是陨石砸出来的天坑。甚至比来时的路要好的多。“我倒是目光停留在了很久前,如今都是有钱人了,这目光还是如此短浅,真不好。”不知他诽谤自己,为何又笑的如此开心。
李雨芯已经很了解他,生怕他会不知怎么的,又突然冷起来,不敢与他讨论这个话题。只看这一条俩旁高山夹住的土路,蜿蜒而去的地方,尽头像是一张吃人的嘴,他们像河水里随波逐流的鱼,往那大嘴里滑去。
风景渐好,有许多的树林到山腰处,看起来不是他们的廉租房背后光秃秃的荒山。十分钟的路程之后,山脚下,马路旁还要低矮许多的地方,有一条碧绿色几处平静,几处波涛不大不小的河。
听他说起“小时候贪玩,夏天很热,找不到去处,就走很远的路,很远很远的,来这条河里游泳!早上吃过早饭就来,一直玩到下午可以吃晚饭的时候,才饿着肚子远远的赶回家。”
李雨芯幻想,那样肆无忌惮的童年生活,是她不知道的样子,想不出来就不再深想,只是疑惑这里的是他的家乡,他说的很远很远又是多远,难道比前方尽头连山都模糊掉的地方还远吗?
十五分钟的路程,他将车停在河水流过的大桥上,那桥其实不大,只是很高,所以比较起来,与桥前后的泥土路面比较,这座桥的混泥土地面,桥上老旧的护栏都让它看起来是一座大桥。
他就站在护栏后,张开双臂,欢笑着,不顾路上奔驰的摩托车上鄙视的眼神,大声喊道“我回来看你啦!算了,还是恐高!”说着身形摇晃,往后退了一步。李雨芯站在他身前一步,这桥真的很高,桥下那潭平静的河水,流得很慢。看起来像是个碧绿幽深的坛子,有几分阴森的气息。俩旁的垂柳的不死不活的摇晃着。算得上是一处可看的风景,但并不能让人惊喜后迷恋。
“恐高还看,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风景。”李雨芯嘲讽道,心中却很满意,很甜蜜。他抓住自己的手,握得很紧,像个孩子一样颤抖着紧紧靠在自己身旁。
“以前就喜欢这种看起来河□□的地方,夏天太热的时候,很多次我都想从这桥上跳下去,就像十米跳板,再来几个优美的入水动作,想想那鹰击长空,随后鱼翔浅底的感觉,就忍不住要先迷失了一半的自己。”
“最后呢?”李雨芯好奇的问,他描述的画面,真的很动人,向往自由原来他的心中也深藏着。
“最后?”他很疑惑,挠挠头说“我恐高啊!恐高怎么跳!”理所当然,一点也不认为不丢脸,颤颤巍巍的跑回了车里坐下,半晌身体才停止因为恐高而生的颤抖。
李雨芯大失所望,她还是不懂他的追求,在这破桥上,看一眼河水?那还不如在家里呆着,至少温暖一点,不用在这小雨里,踩着这许多的烂泥。
他默默不说,发动了车子。一条笔直的路,穿过一排晦暗树林遮掩的路,车子避开向上爬去的路,选择了一路倾斜向下。天上浓厚的乌云开了一个口子,漏出几许阳光。
车子停在唯一的杂货店前,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就在眼前,连接着杂货店,是一座矮桥,桥很矮,却比先前那座高桥宽很多。他沿着桥边静静地走着,暂停的小雨下挣脱来的阳光里,他像个愁肠满腹,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墨客。走完了,又往回走,很慢很轻,站在桥头,看桥正对的方向,如腐肉堆积般破烂的山路爬升而去的地方。
“哎!哟哟哟!这是……你是不是那个……小邓啊!真的是你!”杂货店里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不确定的走到他身旁,随即惊喜的大叫起来。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羡慕的说“几年不见,混大了嘛!看这车的样子不便宜吧!这衣服也穿的太时髦了吧!不过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太花了。”
他回头,像是受到了惊吓“你怎么在家里?”
“我这不是生孩子嘛,趁机回来休息休息,外面的生活太累了。”那女人说着,就要拉他进杂货店里坐坐。他委婉的拒绝“下次吧!”
“喂!不给面子不是,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我们许久没联系了,但见面总还算朋友。不能赚了大钱就不认人了吧!怎么说当初我们也是好哥们,我还很看好你来着……”她说着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叹息了起来“还是一个人吗?”
他没回答,转过头去。
“你这又是何苦呢!”那女人腾出一只手,安慰着轻轻拍他的肩,继续说“你啊!有钱了难道还不能过好生活吗!”
那时,那句话,像是将他所有的防线都击溃,他回头,突然拥抱眼前的女人,隔着她怀中的孩子。
“对不起!”他就那样突然的大哭起来,眼泪哗哗流下,淋湿了女人怀中小孩的头,他不顾,那女人也不顾,他大哭伤心绝望,那女人不忍只能一直拍他的肩。他紧紧拥抱那女人,眼泪越流越急,婴儿也在母亲怀中不能安然,哇哇大哭起来。只是他的撕心裂肺,似是没有未来,沙哑的哭泣却比那婴儿尖刻的哭声更让人不忍听闻。
“干啥呢?干啥呢?伤风败俗,你这败家婆娘,都嫁人了,抱着个孩子,想干啥呢?”杂货店里,那老妇人嚷嚷着急忙跑来,拉开那女人。
他才意识到不妥,转开身去,快速擦掉脸上的泪痕。
“妈!你说什么呢?”女人责怪说。
他已经好了,回头就在微笑“阿姨,你别误会,我只是好久没见了,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你这二愣子,我可告诉你……你是,那啥?小邓,那谁的男朋友来着?邓什么来着?”老妇人惊奇的看了一眼他如今的模样,又看了一眼店门前的车,脸上笑起来。
“邓仲宪!”他轻轻回答。
“不对!不是这个叫法吧!”老妇人皱着眉头想,想不明白,记不起来。
“妈!没你事了,搅和什么呢!”女人责怪着,将还想在唠叨几句的母亲推进了杂货店。
李雨芯姗姗来迟,默默地站在他身旁,刚才车中,她没敢下车,才看到他真的只是个可怜的孩子,心中藏着的是足够压垮他的沉重,所以他在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中肆意的哭泣的时候,才会那般忘乎所以,才让人一旁看着,可怜他。
“这位是?”女人打量着李雨芯,不知为何刻意的保持着距离。
“我叫李雨芯,嗯……是他女朋友。”李雨芯想,眼前的女人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吧!所以他才能放下自己的伪装在她怀中那样释放自我的哭泣。
他没有辩解,又走到了桥对面,走下了桥头,沿着河堤下的鹅卵石河岸走,走向下游不远处,愣愣的看着对岸石壁上依旧葱翠的竹林。
“到家里坐坐?”女人微笑着招呼李雨芯。
李雨芯很想,特别想,想去杂货店里坐坐,听这个女人讲讲他的故事。看了一眼杂货店里围成一圈赌博的农村人不论男女,都写满了粗俗俩个字,她又拒绝了,但还是开口问“你们是朋友吗?”
女人回答得不是很肯定“算是吧!许久没联系了。”
“为什么呢?”
“他曾是我朋友的男朋友。后来不是了,就远了。”
“能告诉我你的朋友是谁吗?”李雨芯小心翼翼的问。
“他没告诉你吗?”女人惊奇反问。
“我家在省城,他带我回家乡,什么也没告诉我。周围似乎也没有认识他的人,所以我不知道他的过去。”李雨芯丧气的说着,看着蹲在岸边无聊的扔着石子的他。
“家乡怎么可能没有人认识!你们回来干嘛的?”女人越发疑惑。
“他说要在云台中学做一年的老师,就回来了。”
“云台中学……”
女人走到桥头,也看着往河里扔石子的他。眼中竟有种敬佩的神色,随后这敬佩变成了看着远方大山的羡慕。
“他们的过往,没有许多清楚的人。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当时,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是最美好的。”
女人不再招呼李雨芯,独自走回了杂货店看不到的地方。李雨芯看着远处河岸的他,只想不在乎他的伪装,不敢去可怜他,只想让他温暖一点。
沿着河岸,那很难走的路,李雨芯在他身旁蹲下。
“为什么不否认?”她轻声问。
他还在扔石子,不回答。
“为什么不?”她固执的问。
他还是扔石子,不回答。
“为什么?”李雨芯知道自己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哀怨,没有酸涩,她只是想听听他心中的答案,所以她固执的问,和声的问,听起来像是自己一点也不在意。
他搬起一个大石头,扑通一声扔进河水里,说“当面拆穿别人是很不礼貌的,我也不想让别人当我是个可怜人。”
“所以呢?”
“所以算你霸占我,算我利用你。”
所以我到底对你算什么呢?你为何要避而不答。
“很好玩的!再烦恼的人,都能安静下来。”他将一个石子放在李雨芯手中,笑着说。
李雨芯失去了力气,手中的石子滑落身前河水中。她觉得自己有如这条河水一般的眼泪等着流淌,却不想在他面前流出。就好像他心中也有同样多的泪水,却绝不在自己眼前流出一样。只有在路边偶然遇到那样的女人,遇到之后可以说上几句话,说完了就没有了联系的女人,他才会让自己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哭泣。
他又捡起一个石子,放在李雨芯手中,说“别乱跳!都看到了前方是雨天,就别再跳进去。”
他说“奋不顾身的跳进去,会被人耻笑,笑你蠢!纵使是黎明碧蓝的天空,让你满怀希望的跳进去,你也不能知道,黎明过后的正午,它是依旧的蓝天烈日,还是突然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
他说“我已经被深埋,被深埋的人在腐烂,腐烂的人不应该被人放在心中。”
他说“我累了!海市蜃楼因为太美所以才遥不可及!我送你回去吧!趁早。”
她还能怎么办,或许只能蹲在河岸边埋着头,遮住双眼默默的流着泪。
然后,扔掉一切恐惧,扔掉一切他心中的秘密,对他说“我能等!不死不休!”
他歪着嘴,嘲弄的笑起,让人看到他的恶,他的坏,他的怒火。
“不死不休的人,往往是先走的人。”
天空成了渲染大剧的幕布,它将那道阳光遮掩起来,再下起小小的雨,绵绵不绝的下完李雨芯人生中农村的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国庆节。
他默默的跟在她身旁,扶着她在副驾驶位坐好,才坐上驾驶位,头埋在方向盘上,许久后抬起。没有同杂货店里他拥抱哭泣的女人道别,发动了车子,往回走,穿过街道,让过许多老人小孩,一直走,走上了那条太破烂,他的车技开不过的路。
“不要!”李雨芯终究是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泪眼,却不知他能不能看到自己眼中的不愿,哀求。
“你太好,我怕我会爱上你,更怕我不能爱上你。”车子还在前进,路太烂,走得太慢。
他模糊的眼中在闪躲,李雨芯知道他在闪躲自己的双眼。这就足够了,足够她拥有莫大的勇气,足够她雄心勃勃的计划撬开他紧锁的心门。
“一边玩去,你那点技术,唬谁呢?”李雨芯推搡他,他就任由李雨芯推搡,摇摇晃晃,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突然得意笑起来的李雨芯,车子停在路中,挡住了前方来车的路,喇叭按得嘟嘟响,甚至有人走来敲响车门。他入了魂,呆呆的看着坏笑的李雨芯。许久,苦笑着,摇头低下去。打开车门下了车,拉住喝骂来人的双手,点头哈腰,陪笑着连连说“我老婆要生了,这路太烂,怕她受不起颠簸,才停下来休息片刻,这就走,这就走。”
那人疑惑的看了车里得意微笑的李雨芯一眼,又看了看车头标志,疑惑着走开。他拉开车门,坐到了后坐上。李雨芯很开心,挪到驾驶位,调转车头回家。她惊喜,原来他是个这样的男人。他固执,霸道,但原来受不了撒娇,他真像是个慈爱的爸爸!李雨芯不禁坏坏想着,嘴角漏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宽大的沙发里,他窝着抽烟,李雨芯心中许多疑问,但知道他不会回答,就想到一个好办法,将笔记本与钢笔塞在他怀中。他果然放掉了手中的烟,翻开了笔记本。认真的思索着。
十月七号周日小雨
错过了六月酷热的风,我才知道十月那条河看起来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只是,它来年,还要在春天里盛开满满的桃花,我或许将想不起来去看到了吧!
“你这算什么?”李雨芯在沙发里坐得笔直,指着他的鼻尖。
可他合上了笔记本,就再也不翻开,不写今日见到的那个女人,不写他心中一定难忘的关于那条河的回忆,只浅尝辄止的感叹一句。李雨芯很失望,所以要像个撒娇的女儿。
他果然是无法反抗的,只好陪笑抓住她的手指说“就算是诗人写上一首短诗也需要灵感,我又不是大文豪,哪能想写什么就写得了!”李雨芯不管,钻进他怀中,折腾他,他只好逃,慌不择路的逃,一不小心头就撞在了大卧室的门柱上。他本可以冲进去的,却又像惧怕一样急回头。才让他的额头撞在了门柱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起一个通红的包。
“以后不许胡闹!”他揉着额头的包,不让李雨芯替他擦药,他说“做人哪能那么娇贵,是药三分毒。擦皮上也毒。”
李雨芯好笑,看着他额头上的包,看他像极了马戏团里的小丑。丑得她都看不下去了,还是忍不住微笑着深深看。
“明天不知道怎么去上课!我的形象啊!”他撕心裂肺的吼叫着,光着脚走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餐。李雨芯耸肩,舒适得意的瘫倒在沙发里,早知道他早忘了自己是他的饲养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