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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伯望着明月,笑道:“老夫为此一生无憾!”
李乂言道:“弟子看过丘伯的《丘氏东国传》,不过,传记中并没有提及师傅名讳,倒是提到了大魔神皇甫,那次大战是东国公统领的,耀兵野穹山。”
追忆过往,黑伯浮现了笑容,“丘伯啊,老夫还记得这个神神道道的年轻人,爱书成痴。他不提老夫,是为尊者讳!毕竟,老夫对东国有扶立之恩,他们的子孙后代没忘这点恩情,为了维护老夫的面子,就把老夫的名字删去了。你看看皇领史书,能骂死老夫,在他们的史书中,老夫可是罪魁祸首啊!”
李乂问道:“当日是师傅统兵的吗?”
黑伯摇头,“真正的统兵的不是师道膺,也不是老夫,而是大魔神!大军中还有位神秘人,可老夫从来没有见过他,后来师道膺告诉老夫,那是武神。”
李乂略显惊讶,“武神?”
黑伯的眼神仰望星空,目露神往,“当日征伐的大军中,有大魔神、武神、灵族、蛇妖、尸兵、蛮巫、帝支、祭祀、前朝遗族,魔战士和无数的越地蛮战士,十多条黑龙和数百象骑,浩浩荡荡,准备一举荡平中土。”
“啊!”李乂想象不出那种浩大的画面,面露惊骇。
“大军前锋仲春出发,辎重到了仲夏动身,三个月才发兵完毕,你说多不多?”想起当年的赫赫声势,黑伯豪情满怀,眼中闪烁着难以名状的激动。
“老夫刺杀了皇帝成内戊,趁着皇领混乱。我们发动攻势,残暴的蛇妖和冷酷的尸兵作为先锋,喷洒着毒瘴的黑龙飞临上空,元越誓死抵抗,可实力悬殊,”说到这里,黑伯叹息,“哎!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啊!”
李乂点头,“是啊,元越人口十去其九,百年才恢复元气。”
黑伯言道:“其实,在大军进攻前,大魔神就散播疠疾了。”
“什么是疠疾?”李乂好奇的问道:“弟子从未听过,书中记载的是皇领将领无能,士兵怯懦,一夜之间,全部逃亡,这才失去关隘的。”
“丘伯这家伙,偏见总带到史书中。至于疠疾,我们一无所知。”说到这里,黑伯面露迷茫,“其实我也很好奇,大魔神是如何做到的,正是疠疾帮我们夺取了阳铎峡谷。要不然,凭借两关雄险,精兵镇守,加上飞龙朱凰守护,是不可突破的。火龙朱凰是魔族和尸兵的克星,蛇妖对飞龙天然的恐惧,根本不敢进攻!铁良木巨弩威力巨大,黑龙没法升空,我们在关下一筹莫展。可大魔神在一夜之间,就将所有的守军通过疠疾之法全部除去,两关才被我们叩开。”
李乂恍然大悟,“弟子也曾疑惑,为何坚守两年,却一夜溃逃。到现在才明白,是疠疾导致的,若不是师傅揭破,怕是世人永远都不知。”
黑伯言道:“皇领怕士气恐慌,不敢言明,只说守军壮烈殉国。夺下峡谷,前方便是一马平川的大乐野,为速战速决,前锋没带辎重,就轻装出发了。本想因粮于敌,没想到敌人把沿途烧得干干净净,一粒粮食也没留,这下我们傻眼了,速战速决是不可能了。皇领稳住局势,在野穹山结营百里,我们被拖入胶着战中。大魔神出使大夏、羌戎、漠林和夫真,让他们围攻中土,迫使邕梁和云中撤兵,我们的蛇妖狂暴好战,而尸兵不惧生死,大家认为征服中土,指日可待。”
“什么是蛇妖和尸兵?”李乂屡屡听到,忍不住好奇。
“那是大魔神的杰作!越林有蛇人,人头蛇身,三丈长,长有四臂,隐居大山深处,过的很快乐。大魔神将他们诱骗成魔,狂暴嗜杀,吞噬人尸,很是疯狂!尸兵是用尸体炼制的傀儡,不入轮回,怨念极深。”黑伯饮了口酒,面带悲伤,“当妫娒告诉我,她正是大魔神炼制尸兵的关键,我就预感到了结局。”
李乂愤怒言道:“大魔神才是罪恶渊薮,他最是该死!”
黑伯冷哼,“众神视人命如草芥,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猪羊!他们喜欢献祭,我可亲眼见过神的献祭啊,为了凝练翅膀,上万人被屠!”
“如此残暴,怪不得要被人族屠灭。”李乂更加气愤。
“血祭古来有之,易朝阳甲就喜欢血祭,曾屠杀十万战俘来血祭,但他不也是中土的英雄吗?”黑伯冷冷言道,“战争哪有什么善恶,只有成败论英雄!人类将领们也以死逼迫战士冲锋,用血肉之躯来阻挡刀枪的进攻。若是将领仁善,如何统兵?慈不掌兵!哪次作战,不是督战队在后,随时举起屠刀。”
看到李乂错愕的目光,黑伯百感交集,“所以说,编纂史书,要做到信以传信,疑以传疑,要不虚美,不隐恶,不可妄加揣测,更不能媚上曲笔,弗羊,若你将来修史,要坦坦荡荡,老夫的所作所为,不必隐瞒,以真相告世人。”
李乂想了想,“弟子若是修史,也会为尊者讳的。”
黑伯豪爽的笑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大丈夫做事,但求心安。”
看到师傅如此豪情,李乂赞叹,“师傅真乃伟丈夫!”
跑着取来纸笔,在封面上郑重写上“野穹山大战”,后附“野望传记”。
见到李乂一本正经,黑伯哈哈大笑,“好,就给你讲讲这段故事。”
黑伯心情不错,又饮了杯酒,“野穹山大战失败的起因是那些该死的蛇妖!它们残暴凶戾,悍勇无谋,张开的嘴有天那么大,可心胸同针那么小,这些妖兵是恶心的尸噬兽,这些肮脏龌龊的野兽,吞噬人尸来补充体力!本来战场有无数尸体供吞噬,可这些畜生控制不住自己,偷袭吞噬了几名帝支!”
李乂问到:“是那个屠龙部落吗?”
黑伯点头,“帝支号称屠龙部落,半神的魂魄是蛇妖不能抵挡的美味!”
李乂隐隐猜知了答案,“帝支和蛇妖打起来了?”
黑伯摇头,“打起来就好了,还有回旋的余地!这惹恼了武神,他大怒之下,统领帝支,族灭了蛇妖!老夫也顺手杀了几个看着不顺眼的尸噬兽。”
“族灭?”李乂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问道:“所有的蛇妖?”
“数百蛇妖,斩杀殆尽。”黑伯心有余悸,“蛇妖营中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愤怒的武神将它们撕成了碎片!蛇妖惊恐的眼神,老夫看着都心惊。”
黑伯言道:“尽屠蛇妖让大魔神暴跳如雷!蛇妖很是强悍,摧锋陷阵,锋锐无比,大魔神由此怨恨武神,二人就厮杀起来,谁也不能奈何谁,他们的不和让灵族知道了很多隐情,灵族就翻脸了,反叛到中土阵营。”
“弟子看史书中是这么记载的,我们东国是抗击魔军的最大力量。第八任东国公以其盖世英姿,居中调度,指挥若定,才抵挡住南蛮进攻。”
黑伯轻蔑一笑,“二神争斗,毁了我们的大好局面啊!本来胜利可期,正是这次变故,让中土缓了过来,分兵深入越地,切断粮道,骚扰补给。加上北方严寒,我们越来越不适应,中天想毕其功于一役,我们也想一战定天下。”
“飞龙大战爆发了?”李乂兴奋地期待着答案。
“战争的第十三年,也就是最后一年,所有飞龙都投入到决战中,二十多条飞龙,青龙、火龙、黑龙都上了战场,乌压压的龙翼覆盖了天空。到了此时,我们依然大有机会获胜,可最出人意料的事情改变了命运。”
“什么事情?”李乂手中的笔加快记录。
“争锋并不在天空,而在地上,我们拥有大魔神,只要他在,就不会丧失希望,他太强大了!”黑伯沉默片刻,“可是我们发现,最后的希望丧失了!”
李乂紧张的屏住呼吸,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发生了什么?”
黑伯有些沮丧,“大魔神中毒了!这种毒异常猛烈,大魔神想方设法解毒,可是毒性难以拔除。中土适时发动了总攻,麒麟圣尊、三大灵主,三上师围攻大魔神。大魔神虽中奇毒,为了稳定军心,迷惑敌人,装作无事,主动去迎击敌人。见到大魔神无恙,他们便心慌意乱,力量稍弱的三上师被杀,最强大的士圭被击毙,熹祁重伤,权遂垂死挣扎,可大魔神也油尽灯枯,心力衰竭,不得不极力压制,火眼趁机将大魔神斩杀。看到大魔神倒下,我们彻底绝望,不可避免的大崩溃发生了,大家争相逃离,各自亡命了,最终惨败于中土。”
李乂急急问道:“师傅后来去哪里了?”
“老夫心有不甘,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带着妫娒,随着溃败的大军,逃回越地。人族反攻,收复失地,将我们驱逐到了云梦泽南。”
李乂舒了口气,“世界总算是没了杀戮。”
黑伯面露苦笑,“他们可以休战,我却不行!妫娒是不能活的!大家认为疠疾是和她有关,要师元交出妫娒,否则,就会不惜代价灭亡师元!师道膺重情,念及老夫帮助过他儿子复国,拒绝交出,声称不惧战争威胁。”
李乂问道:“中土何不趁机灭亡师元?这可是越地最虚弱的时刻。”
“因为中土还不知蛇妖被屠戮殆尽,黑龙也逃得不知所踪,他们更不知武神拒绝出战的,误认为我们还有强大的实力,不敢过分紧逼。中土派出了几个老杂毛,就是三圣师的弟子,继续追杀我们!我们只能逃入百蛮地,本想躲藏在哪里,却不想还是被他们发现偷袭,我们受了重伤,幸得白姑相助,才没有死在越地。可我们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被三个老杂毛擒回野穹山。”
“他们怎会放过师傅。”李乂十分好奇。
黑伯低下头来,掩饰眼中泪花,“她为了我能活下来,牺牲了自己。太一教释放了我,为了寻找她,我屡次潜回野穹山,可终是再无音信。”
李乂也是悲痛,“看不出来,师傅是多情大丈夫啊!”下笔飞速,口中嘀咕道:“枕剩衾空,更长漏永,离恨千般,闲愁万种,应是梦里相逢!”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写话本,还是传记?”黑伯敲了下李乂的脑瓜,继续道:“老夫在野穹山只是抓了几个小杂毛打探消息,没想到,这么不禁折腾,竟然死了,太一教就不干了,就像疯狗一样的追我,最后,还是被他们抓了。多亏圣尊和老道说了几句公道话,老夫认个错,事情才算是了结。”
黑伯讲述的故事,让李乂内心震撼不已。那高大的城墙、入云的城堡、如林的长戟、奔腾的战马、遮天的羽箭、狂暴的青龙、荒野神秘、强大的妖魔、塞外的美人、震天的战鼓、嘶哑的呐喊、凄美的爱情……
“有句话,弟子不知该不该说。”见黑伯点头,李乂言道:“这也许……从头就是个阴谋,师傅没觉得,故事是从她开始的吗?没有她,就没有家族决裂,就没有家族败亡,就没有复仇,就没有越林入侵,就没有野穹山大战。”
黑伯端着酒的手微微颤抖,“小子,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师道膺说过!圣尊说过!三圣师说过!老道也说过!可你是最让老夫震惊的一个。在老夫眼里,他们个个人老成精,只有你,心若赤子。老夫也曾扪心自问过,是不是这些都是真的?我是不是很傻?连你都看透的,老夫都没看透。”说着,将酒一饮而尽,擦了擦胡须,望着深邃天空,“无论真假,老夫此生从未后悔过!”
李乂看着星空,将杯中酒也干了,豪情言道:“师傅这一生,壮阔而又柔情,终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有一天,弟子也要走出这里,经历这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