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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道道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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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就是生活的意义。

    赵北桥带着老周,从房间里出来。

    门外的两个人刚想开口,赵北桥却十分谨慎地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已经是后半夜了,实验室里的音乐已经停了,可灯球还在闪烁。

    从远处望去,显得尤为诡异。

    几个人安静地在工地里行进,脚下尽量不发出声响,像是一队杀手,奔向龙潭。

    赵北桥带着众人来到了堆放材料的库房,钥匙在老赵身上。

    赵北桥指挥着几个人,把角落里的一堆水泥搬上了手推车。

    房屋建筑领域,针对混凝土强度的国家标准是,每平米五百斤,那阳台至少一个半平方,要是测强度的话,上个五百斤的重物也就算可以了。

    这水泥是五十斤一袋的,搬了十袋在手推车上。

    黑林子正要拉车推车出库房,赵北桥又出声拦住,和老赵两个人一起,又加了两袋上去。

    一号楼已经封顶了,电梯也已经安好了,昨天为了给这里刮大白,老赵还把这里的电路也给连好了。

    几个人就把手推车推进了电梯。

    怕电梯超重,赵北桥和老周第二批上的楼。

    几个人把水泥均匀地摆放到阳台里。

    老周就在一旁边录像。

    黑林子劲儿大,很快就把水泥搬好了。

    几个人就坐在地上抽烟。

    大家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阳台上的那叠成两层的水泥袋子。

    好像是几个正给犯人上刑的捕快。

    慢慢等待着,他崩溃就范的一刻。

    老赵看了一下时间,向赵北桥示意,可以了。

    赵北桥点点头,几个人把水泥袋子又搬了出来。

    老周举着手机,凑近阳台的地面。

    赵北桥则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一旁,等待命运的宣判。

    “有钢蹦吗?”老周突然说道。

    几个人慌忙在身上摸索。

    老赵摸出了一个一元硬币,递到老周手里。

    老周把硬币放到阳台地面上。

    阳台上能够看到清晰的裂缝。

    这裂缝如果不是太宽,在0.3毫米的标准之内,是可以用注浆等措施进行补救的。

    如果裂缝太宽,就需要拆掉返工了。

    老周要放个硬币上来,也是为了做裂缝的评估。

    老周目测一下,感觉这批活儿是救不回来了。

    老周把手机还给了赵北桥,同时点了点头。

    赵北桥这才稍微吸了口气,然后凑到阳台上去俯身观察。

    几个人又坐在这里抽了会儿烟。

    月光洒到几个人的脸上,平静得像几具雕塑。

    赵北桥嘱咐了老赵和黑林子几句,然后让他们把水泥拖回库房,又让老周陪自己回到三号楼的房间。

    赵北桥脑子里一直回想着阳台底板上的一道道裂纹,自己的心也像那底板一样,好像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重量。

    赵北桥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到老周的面前。

    然后,就一言不发,双眼一直盯着手里的水杯。

    终于,赵北桥拿起手机,把刚才老周拍摄的视频发了出去。

    然后,就又开始盯着手机,一动不动。

    很快,赵北桥的电话响了。

    这个电话打来的时间,距离赵北桥发出视频如此之近,让桌旁的两人,都没有想到。

    老周本能地要退出去,这个电话里,可能有很多赵北桥的隐密。

    赵北桥却示意老周留下。

    “喂,陈总,好久没听到您的声音了。”

    赵北桥没有对自己在凌晨时分的打扰行为表示任何的歉意。

    “恩,恩,我更苦呀,外面的工人恨不得吃了我。”

    赵北桥忽然眼神凌厉,接连应了两声。

    “陈总,瞧您说的,这活我肯定帮你收尾了呀,现在看加固是不成了,但没关系,也应该很快,不会耽误您的预售。”

    又是一阵沉默,安静得落针可闻。

    “好咧,明白明白,大家都不容易,那陈总,我就等您消息了。”

    赵北桥放下手机,缓了口气,对老周说道,“周老师,等银行上班他们才能打款,您就先在我旁边的房间睡吧,有什么事儿我好找您商量。”

    此时的赵北桥,眼神里空无一物,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的确就是空无一物。

    老周从赵北桥的表情里能感受到,他确实需要一个精神支柱,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如何度过这漫长的黎明前的黑暗。

    “好,桥总,那您也早点休息。”

    老周进了隔壁的房间,这里要比赵北桥的屋子整洁得多。

    能看出来是新换的被褥,这应该是昨天赵北桥为老周特别收拾的。

    当时,作为对老周救命之恩的报答,一时又囊中羞涩的赵北桥,确实是希望老周就先住在这里的。

    尽管给不了什么物质上的感谢,赵北桥是希望老周至少能过上与自己的生活水平差不多的生活,不至于衣薄腹饥。

    老周点了点头,拉过被子,躺了上去。

    尽管已经是凌晨,老周还是非常感谢刚刚过去的一天。

    这真的是老周人生里,最为漫长的一天了。

    我那脑袋里一次次冒出的古怪的信息,鼻子一次次的发酸,应该真的就是老天爷可怜我吧。

    老周想到了那碗板面,飘着油花,几块碎掉的卤蛋,真的好香。

    老周想到了自己趴在车底,帮老赵找钥匙时,那扑到脸上的尘土。

    老周想到了站在塔吊旁边时,自己的手里也攥出了汗水。

    老周想到了把混凝土块捧在手里时,那沉甸甸的感觉。

    老周甚至还想到了地铁里那个女生,她的脸时而清晰却又记不住,时而模糊却又抹不掉,她在真诚地问自己,“大叔,您是需要帮助吗?”

    老周的意识渐渐模糊,他觉得,一旦睡去,老天爷的眷顾也将不复存在了。

    也许老天爷认为,已经给予了自己足够多的帮助。

    老天爷还很忙,接下来的路,又需要靠自己支撑了。

    就像过去这么多年一样,邋里邋遢,随性而活。

    可这样的生活,自己应该会有很大概率,再次触摸到余额的零点,甚至是生命的零点。

    到那时,老天爷还会帮助自己吗?

    老周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吃到那碗板面,甚至自己根本就没有从小隔间的床上醒来。

    或者,自己根本就没有趴在车底找钥匙,自己早就在马驹桥的那个墙角,被冻死在了寒风里。

    或者,自己根本就没能在塔吊车下救起赵北桥和黑林子,其实自己也陨落在了那场事故里。

    或者,自己并没有看到那鲜红的“1-9”,其实自己在澡堂里,没能挡住铁皮桶的诱惑,跳进去后,就再也没能爬出来。

    或者,自己并没有提醒地铁上的那位姑娘,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向着相反的方向,越坐越远。她或许只是错过了一场无关紧要的考试,或许那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或者当她发现走错了考场时,会懊恼,甚至哭泣,身边无人安慰,甚至找不到一张纸巾。

    想着,想着,这一幕幕场景,不断循环往复,越来越快,转成了一团光圈,渐渐又变成了那盆缺了角的豆腐,散发着白生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