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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先来到的,是一处热闹的市集。
孔幽发现自己的周围人来人往,所有人的头上都罩着灰色的兜帽,身上的衣服却是五颜六色的,看上去,是各种各样的戏服。
市集上的人虽然很多,周围也有摊贩。
他们在叫卖着自己摊子上的东西,但孔幽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很诡异。
孔幽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件戏服。
他记得这件,这是他在测试时,从宝箱里面顺走的那件。
当时他留着它,本来是准备随时披在身上,吓唬一下其他人。
结果不小心中了幻术,到最后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现在它又重新出现了。孔幽想了想,也仿照着其他人的样子,把戏服披在身上。
戏服对于他而言有些大了,并不合身。孔幽将它随意地裹在身上,顺着人流的方向走。
周围的人走走停停,有的在交谈,有的在买东西。
但不管怎样,孔幽都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孔幽一路跟着走,越来越靠近摊位。他看着摊位上卖的东西,只看一眼,差点呕吐出来。
那些摊位上摆放的,都是一些兽类的残肢断臂,血淋淋的,把摊子下面的垫布都染红了。
然而,没有人觉得这恐怖的场景奇怪。
孔幽稍微定了定神。他只是一时间被冲击到,才会感觉到反胃。
等到这股不适的感觉消失,他又继续向前走着。
这时他听见“叮”的一声响,仿佛在提醒他向后看。
孔幽回头,看见身后突然多出来一个摊位。
摊位上的人,大概是个女子。她的兜帽和别人的不一样,她的是白色的。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兜帽下面露出涂得艳红的嘴唇,唇角上扬。
她虽然没有出声,但孔幽就是知道,她在等他走过去。
孔幽穿过人群,走了过去,来到她的摊子前。
在她的摊子上面,只摆放了三样东西。
一只扳指、一缕剑穗,还有一块玉牌。
孔幽认得这些东西,一样信物对应着他人生中的一段经历。
扳指是孔家,剑穗是鸦首山,而玉牌是鹤云宗。
孔幽问那女子卖的是什么。
女子嘴角的弧度更深。
“记忆。”
她说她卖的是人的记忆,只要孔幽出钱,就可以买走一个。
但是,他也只能买其中一个。
孔幽静静地伫立在摊位前面,身后人影憧憧。
他伸出手,第一个伸向的是孔家的扳指。
手指停在扳指的上方,随后,又滑向旁边代表鹤云宗的玉牌。
最后,孔幽收回了手,垂在身前。
他抬起头,看着那女子。
“我什么都不要,因为哪一个,我都付不起。”
孔幽还不至于忘记他自己现在身在何方,他在冬蚕创造出来的幻境之中。
这幻境似乎是和一个未知的世界相连。他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钱币去买,也不清楚自己买了有没有什么后果。
所以他一个都不要。
孔幽说完这句话,面前的女子忽而发生了变化。
她裸露在外面的双手,从指尖开始,慢慢凝固结冰。冰霜沿着她纤长的手臂向上爬,很快,她的全身都被坚硬的冰冻住,变成了一块人形的玉。
冰冻的过程还在继续,孔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变成了一只冰雕,冰雕的内部又生出了裂隙。
随着裂隙越来越长,倏地,变成冰雕的女人骤然碎裂炸开。
那些晶莹剔透的碎冰在飞舞,不知何时,又变成了蚕丝。
它们缠绕在孔幽的四肢和躯干,刚一接触到皮肤,就没入消失不见。
孔幽顿时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气变了,仿佛全身上下被一股凛冽的寒气洗礼。
在那之后,他的身体就变成了他曾经熟悉的样子。
他重新回到孟冬境了。
两辈子重叠在一起,这一刻的孔幽,才是真正地获得了新生。
他抬起眼帘,这时,眼前的市集消失不见。
他看到两张熟悉的脸,一左一右,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回来的?”
盯着他目不转睛看的人,正是林瑞平和梁逸天。
他们回来后刚吃过早饭,就听见孔幽的房间内有声音。
等推门进来,林瑞平“哇哦”一声。
那只由冬蚕丝变成的茧,正在迅速地凝固,变得透明清澈。
甚至隐约都能看见里面打坐的孔幽。
两人不约而同地搬了凳子坐,就坐在孔幽的面前,等着他从这颗巨大冰球里面出来。
砰地一声响,冰球碎裂。梁逸天开了结界,林瑞平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伞,眯着眼睛挡住自己的身体。
现在,冰碎了满地,正在缓慢融化中。
而床上的孔幽,在他们的眼中,也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孔幽因为境域被封,导致他身上总有一种郁结到化不开的气息,那么现在的孔幽,就完全变了模样。
他散发出来的灵气轻盈缥缈,待在他身边,就仿佛在面对着冬日的一池冰湖,静谧安然。
梁逸天有些发愣,没有说话。
林瑞平倒是始终没有忘记她那张嘴,喋喋不休。
“怪不得鸦首山的人对你念念不忘呢,我要是曾经见过这样的大师兄,我肯定也会记一辈子,死缠烂打。”
孔幽只当她在说胡话,他侧身从床上走下来。
“我在茧里待了多长时间?”
“三天。廊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回答他的还是林瑞平。
“你们两个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出去潇洒。”
“害,这不是听说师兄你把自己关在了这大白球中,怕你真的把自己饿死了。”
林瑞平虽然说话直接,但她的关心不是假的。
孔幽笑了笑。
“我只是在修炼,心里有数,不会把自己饿死。”
“说不准哪!我听说升入冬域的修士,更容易感受到孤独。很多都因为排解不了郁闷的情绪,选择自我了断了!”
林瑞平的这种说辞,孔幽也不止一次听说过。
他甚至还亲身体验过。现在他回忆起来,上辈子在被赶出鸦首山之前,他的情绪其实已经走到了死胡同,绷得很紧。
不过……
“自我了断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我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比谁都要惜命。”
孔幽轻飘飘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林瑞平突然沉默,她品出了话语中的一丝沉重。
重新回到孟冬境,小寒劫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孔幽前几天还担心过这种事,但真正抵达冬域之后,他心中的一些杂念反而沉淀下来。
他说他请客,带几人出去吃顿好的。
梁逸天把他又按回去。
“你顶着这张脸还出去闲逛什么!真是生怕别人认不出你啊……”
最后梁逸天决定从酒楼定了菜,叫人送上门来。
鹤云宗的四位同门就在这小院里吃了顿丰盛的晚饭。
“竟然这么丰盛……”林瑞平感慨,“很难想象这只是一顿寻常的晚膳,做得这样丰盛,我还以为会是我们四个的断头饭。”
梁逸天刚端起酒杯喝一口,就差点呛到。
“师姐!别说这种晦气的话!”
他们两个年纪小的今晚能喝酒,贺鸿煊和孔幽反而不被允许。
因为马上就要比试了,身体必须随时保持最好的状态。
贺鸿煊给自家师尊倒了杯茶,问他升入冬域感觉如何。
孔幽只说:“我还是更熟悉这样的自己。”
贺鸿煊微微一笑。
孔幽凝视着这位鹤云宗的大弟子,突然问了一句。
“鸿煊,你现在的境域是什么?”
“季秋一阶。”
“季秋境?那也快要升入冬域了。”
“嗯。”
贺鸿煊应了一声。
“进入冬域之后,每一步都会很险恶……”
孔幽是过来人,他提醒着贺鸿煊。
贺鸿煊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些发凉。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搭在腿上的那只手,在指甲的位置有一点碎冰。
“我知道,师尊,我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