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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一阵剧烈的咳嗽,司徒平从沉睡中醒来。他好像做了一连串乱七八糟,互不相干的梦。司徒平伸个懒腰,顿觉神清气爽,心神澄明。
他略一动作,右胳膊传来一阵新鲜细微的疼痛。五锴针破体而去,六识恢复如初。司徒平心中一阵窃喜,忍痛朝胳膊看去。
肿胀消失,五锴针离开之处留下细小伤口,周围有散碎皮肤。伤口外面封印枫树叶一般的血块。
司徒平运用道行,发现第二金丹变得乖巧许多。这金丹居于体内,犹如北辰,正源源不断散发出元气,时时刻刻,精进道行。
司徒平调动周身之气,逐渐修复五锴针在身上留下的最后一个伤口。第二金丹非同凡响,很快将伤口化成一片小小的红点。
苦尽甘来,并非痴望。
片刻之后,司徒平将目光从胳膊移开,环顾四周。他仍在密道中。两根石柱交界处的元磁精英发出淡紫色光芒,隐隐有攻伐之气。看起来戒备森严,迥异于初识之际的蓝色。
司徒平略一转动身体,越过元磁精英,他看到罗知恩道友盘腿坐在另一侧。她正全神贯注运功打坐。只见罗知恩一动不动,双目紧闭,神色严肃。
司徒平这才得以打量她。她并没有夺人的美丽。她从未获得通俗意义上的美丽。多年不见,罗知恩总是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竟有一缕散乱出来。她变得更加棱角分明,更加严厉冷峻。
她一袭黑色,宛如一座玄色的冰山。
似是察觉到司徒平醒来,罗知恩双眼猛然睁开。她迎着司徒平的目光,眼神凌厉,好像下一刻就要喷出火一般。
司徒平一脸茫然,不知这怒气来自何处。片刻之后,他逐渐回想起借助元磁精英破除五锴针、留住第二金丹等七七八八的经过。
“穿件衣服吧你”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此刻重新在耳畔回荡。羞愧之下,司徒平急忙移开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别处。
罗知恩冷冷开口,问道:“此处难以寻找,司徒道友如何半死不活,瘫痪地下,元神游移,形状狼狈?”
司徒平坐起身,双手相握,身体蜷缩,倚靠在墙壁上。他踌躇片刻,开口说道:“不瞒罗道友,我身中五锴针,来此乃是激活元磁精英,借助造化神力疗伤。”
罗知恩双眼圆睁,大似铜铃。她眼珠上下转动,打量司徒平,仍保持打坐姿势,一动不动。
俄顷,罗知恩略微斟酌,用不可思议地口气说道:“山巅结界重重,更有烈火岩浆。艰难险阻,非止一端。实在是…”
司徒平点点头,赞同说道:“我几乎陷入流沙。长眠于此。”
罗知恩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不置可否。片刻后,她厉声说道:“宝相夫人淫乱仙林,罪不容诛。她的相好,为何躲躲藏藏,还不快快现身!”
司徒平急忙站起身,警惕朝四周看去。除司徒平和罗知恩两人以外,周围并无一人。
司徒平一头雾水。罗知恩冷笑一声。
司徒平终于心中明了,罗道友以为自己定然难以来到此处,必是仍在宝相夫人相好手中。火石山一役,绿袍老祖绞杀宝相夫人,而自己被误认为宝相夫人姘头的秦紫玲救走。这段故事传扬出去,无异自绝于仙林。
他司徒平堕入邪魔的形象,深入人心。
司徒平急忙摆手摇头说道:“罗道友误会了。我孤身一人,来到这密道之中。”
罗知恩白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司徒平站起身来,和声细语说道:“如果真有同伙,元磁精英取五锴针之际,元神游移,万分危急,我怎会独自躺在此处?还请道友三思。”
罗知恩沉思片刻,点头说道:“此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她面上竟有一丝红晕。
司徒平转头看着元磁精英,小心翼翼地问道:“罗道友为何来到此处?”
罗知恩呼吸吐纳,脸色如打蜡一般光泽。她镇定心神,一动不动,朗声说道:“家师黄叶真人苦心孤诣,呕心沥血,钻研探寻元磁精英之法。终于在太乙分光剑中参透,绘制成寻找元磁精英的路线图。”
花思邪所言,果然不差。想到黄叶真人,司徒平心中一阵寒流涌过。他几乎下意识说道:“那真应该恭喜黄叶国师前辈,修为又上一层楼。”
罗知恩面有得色,点头说道:“我此来,乃是在太乙分光剑指引下,小试牛刀。”一边说着,她嘴角朝身边长剑一努。
司徒平顺着罗知恩的目光,看到她身边点苍长剑——太乙分光,剑尖直指元磁精英,果然剑气纵横,光影斑驳。
不愧是点苍派历代传承的宝剑。
司徒平顺着剑身看去。剑柄之上,挂着一只约半个手掌大小的紫红色如意结,纵横交错,密密麻麻。
剑身微动,如意结随之翻转。司徒看到如意结一面有一个橙色的“玄”字,另一面则是黑色的“罗”字。
如意结上的字,在密道中金银辉映下,发出金属一般冷峻的光芒。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司徒平对眼前的如意结,并非完全陌生。
当年松霞学宫研修,年轻剑仙聚首。研修结束前夕,大家各显神通,争夺唯一一个行走仙林建立外功的资质。承载这资质的,便是此种如意结。
三大玄门正宗虽则同气连枝,但暗中角力,源远流长。各派弟子自然不遗余力。经过一番比试后,郡主秦寒萼力压群仙,夺得如意结。
罗知恩书童功亏一篑,屈居第二。
司徒平看着如意结,心道,罗道友回到点苍之后,必定发奋图强。现在得到资质,行走仙林,亦是意料之中、水到渠成。
罗知恩如能攫取此处元磁精英返回点苍派,定是大功一件。则其晋升仙首,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此处元磁精英并非无主之物…司徒平转念一想,心中犹疑起来。
他沉默半晌,终于喃喃开口说道:“黄叶真人道行深不可测,神机妙算。罗道友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为采撷这宝物而来。实在是令人动容…”
罗知恩听闻司徒平此言,眼神之中衍生出一种罕见的柔情。司徒平看着她,以更加细小的声音在心里说道:“不过天地之间,物各有主…”
罗知恩自然没有读心术,并未听到。她突然轻哼一声,双臂抬起,静立片刻。而后,只见她双臂在空中摆动成纠结形状,大开大合,令人眼花缭乱。
一顿操作,罗知恩双手相握,置于小腹之上,长舒一口气。
司徒平不明就里。罗知恩点点头,开口说道:“道友所言不差,为仙林寻找元磁精英的路上,注定布满荆棘。不过这一切都值得。因为只有强者才能走到最后。”
她目光坚毅,口气决绝。
司徒平不禁汗然,心道,或许罗道友确实与元磁精英有特殊的缘分,有资格做它的主人。他附和说道:“这座山确实非常古怪,四处陷阱密布…”
罗知恩眉宇之间隐隐有一股紫气升腾。她的话语逐渐多起来,点头说道:“业火岩浆,融石流金。更有长丝,铁索横江,谁人能渡。恐怕当今仙林之中,多少成名剑仙都无法翻越。”
司徒平想起缠住脚腕的长丝,心中一阵后怕。难怪罗知恩不信任他。他绕着元磁精英走了几步,朝罗知恩凑过身,开口说道:“点苍玄妙,道友尽得。翻越烈焰,想来并非难事。”
罗知恩摇摇头,神色慈和很多,坦诚说道:“尽管有太乙分光剑相助,但我数次闯入烈火岩浆,怎奈天罗地网,俱都无功而返。最后几次,更是几乎被困其中。”
司徒平不禁愕然。烈火岩浆上的天罗地网,竟差点困住罗知恩。为何天罗地网,竟会对自己网开一面,更是织就成茧房,将自己带上山巅?
司徒平百思不得其解。
罗知恩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之声,司徒平回过神来。他朝罗知恩拱手抱拳,说道:“罗道友实在是辛苦了。”
罗知恩面色愀然,似有憔悴神色。片刻之后,她开口说道:“这些都不算什么。我点苍,必将汇聚天下元磁精英,用之而后快!光大玄门正宗!”
她斗志昂扬。
司徒平点头,问道:“既然烈火岩浆…不知道友如何来到此处?”
罗知恩的额头渐渐发出紫光,青筋暴跳。她鬓角的一丝长发,飘飘扬扬朝正中间的元磁精英而去。
罗知恩伸手梳理散落头发,竭力朝后退一点。她语气中暗含有一种激动,说道:“贫道在此逡巡良久,俱都不得其门而入。幸好太乙分光剑感受到元磁精英激活之力。我便索性放弃山巅,穿行地下,追寻密道,来到此处。”
司徒平恍然大悟。原来激活元磁精英之际听到撞击密道声音,并非幻听,而是罗知恩施为。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顺着密道流下的山泉水,亦是拜罗知恩所赐。
司徒平堆起笑容,说道:“道友巧思妙想,绕过业火岩浆,有勇有谋。”
罗知恩巧笑一声,似乎并不完全受用,亦非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看了司徒平一眼,嘴角上扬,说道:“说来亦是幸运,如果不是你激活元磁精英,导致密道受极大吸引力不再坚固,太乙分光剑不见得能刺穿而入。”
原来是内外夹击、里应外合之功效。
看到一向高冷严厉的罗知恩如此和善,司徒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朝端坐地上的罗知恩走了几步,语气中暗含兴奋,邀请说道:“既然罗道友大功告成,不如一起离开此处?”
罗知恩面色威严地看了司徒平一眼,正襟打坐,并没有答话。
司徒平不尴不尬,心中暗道,自己声名狼藉,如今在此相遇而未动刀戈,已属奢望。缘何竟邀请罗道友同行?他不由得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