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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平偷眼看去,只见兵部侍郎体态丰满,身材高大,满脸胡须,皱纹交错纵横,显然是上了年纪,想必老于官场之道。他眼睛微微眯起,轻捋胡须,指着司徒平,缓缓开口,暗藏机锋,抑扬顿挫地问道:“刘大人,这是什么情况?草丛中回避的草民,怎么被赶出来了?长公主这次祈福,体恤民情,怎么竟让圣上的子民因此受伤?”
十岁的司徒平一脸茫然。他化身一杆被称作“圣上的子民”锋利的矛,被兵部侍郎挥舞在手中,一招刺向刑部的要害。
司徒平不由自主,压住这恶犬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伤口,自怜之情油然而生。
被称作刘大人的刑部侍郎微微一笑,朝兵部侍郎摆摆手,开口说道:“郭大人说笑了。圣上吩咐,长公主这次祈福,务必保证安全。沿途之上,闲杂人等,必须回避。这草丛之中居然有草民潜伏,更可怕的是,这草民身上带有血迹,恐怕不是善良之辈。我这灵犬明察秋毫,嗅到血迹,将这贼子揪出来,守护长公主凤体,职责所在。”
眨眼之间,司徒平又化身叫做“贼子”的坚固盾牌,被刑部侍郎舞在手中,虎虎生风,抵挡住兵部侍郎的攻势。
司徒平心中暗暗叫苦,我为草芥,双方对刀俎,不知会如何收场。
当今圣上治理天下,朝廷外,封疆大吏乃是皇家守门人,文治武功,威服四方。朝中则依仗六部,六部相互合作,又彼此制衡。
六部为讨得圣上欢心,在灵川长公主出巡祈福这件事情上,都各显神通。兵部安排手下沿途清理闲杂人等,保证回避。
这个任务,似乎被刑部抓住小小的把柄。
听刑部侍郎话里话外,乃是因为司徒平身上有血迹,被灵犬探测到,导致有此一劫。
兵部侍郎哈哈大笑,指着小白狗,说道:“刘大人可真是风趣,这小小山民身上的血迹乃是拜这畜生所赐,岂不是倒果为因?兵部把守的山路之上,定然比刑部大堂还要安全。刘大人多虑了。”
司徒平偷眼望去,年轻的兵部小吏站得笔挺。他心中亦感到困惑,自己并未受伤,怎会有血迹?
司徒平猛然想起,大公羊的长角被罗知恩砍断,上面沾有丝丝血迹。
能够在宝马雕车香满路的轿子之中,嗅到草丛里的轻微的血迹,轿中小白犬真有这么神奇,过狗之处,司徒平大感惊讶。
想到此处,司徒平反而将大公羊的残角在怀里搂得更紧了。
刑部侍郎略一停顿,蓄积力量。片刻后,他指着司徒平说道:“郭大人,这刁民是否怀有歹心,你我二人都难以定夺。万一被不轨之徒趁虚而入,有个磕磕绊绊,传到圣上耳中,对你对我,对六部,都颇为不利。小心驶得万年船。”
刁民司徒平猛然感到刑部侍郎高大威猛的随从正站在前后左右,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兵部侍郎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更加纵横交错。他语带嘲讽地说道:“刘大人,你也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这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他能懂得什么?如今四海升平,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切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随意欺压良善。传扬出去,影响朝廷声誉,更加与灵川长公主初心背道而驰。”
转变成大局观与大局观之争。
刑部侍郎脸上闪过一抹冷笑,说道:“是否草木皆兵,一搜便知。”他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摆动,宛如灵巧的游鱼。
环绕在司徒平周围的刑部小喽啰随即动手,司徒平被围在其中,有苦难言。最先被翻出来扔到地上的,便是罗知恩砍下来的半根长长粗壮羊角。
司徒平见状,心中惊恐。想起一音大师之托,他自然而然伸手捂住胸口的黄花地丁籽。
这一举动被兵部侍郎和刑部侍郎看在眼里。这小小山民似乎有意隐瞒,定是身上藏有东西。两位侍郎脸色均大变。
刑部侍郎好像嗜血的猛禽见到刚出壳的乳燕一般,扑将上来。只见他双目之中放射出精光,朝司徒平身边的众位手下微微点头。
司徒平一边竭力护住胸口的黄花地丁籽,忍不住大声喊道:“草民只是进山砍柴放羊,绝对不是不轨之徒,还请大人明察,还请大人明察。”
这喊声似乎更加刺激刑部侍郎,他脸色随之兴奋,脚下的小狗都欢欣雀跃,汪汪叫个不停。
兵部侍郎见状,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他踌躇片刻,开口说道:“万一因为这小小草民,耽误灵川长公主祈福的良辰吉日,圣上怪罪下来,岂不是因为你刑部,连累我等六部?还请刘大人三思,切莫在无谓的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精力。”
他的口气已经软下来,隐隐含有哀求之意。
刑部侍郎闪过一抹诡异的笑容,不由自主提高声音,并不理会同朝为官的兵部侍郎,朝手下人命令道:“给我搜!”
虽然明知不是对手,司徒平仍奋力扭曲身体,进行徒劳的反抗与挣扎。撕扯之中,只听“嗤啦”传来一叠声脆响,司徒平上半身衣服被撕成好几块巴掌大小的碎片。
经过一路风霜,衣服的韧性已然大大降低。
双手被牢牢控制的司徒平只能眼睁睁看着碎片好像秋天的树叶一般,在周身落地。在怀中藏了一路的黄花地丁籽飘飘摇摇,飞了出去。
司徒平眼前闪现出神色庄重的一音大师。脑海之中回荡起一音大师庄严的声音:“万物寻主和摄物寻踪之术已经传授给你,黄花地丁籽为何没能交到陆修静国师手上?”
现场的两位侍郎和众位小吏对黄花地丁籽毫无感觉,搜索仍在继续。
司徒平不再挣扎,两眼紧盯黄花地丁籽,世界周围的喧哗与躁动都不再与他相关。只见这两粒种籽紧紧相拥,越飘越远,然而它们彼此之间丝毫没有分崩离析的意思。
司徒平一心只盼望搜查尽快结束,自己取回黄花地丁籽。
突然,这两粒种籽飘飘忽忽,晃晃悠悠,停在一只白皙苍老的手上。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玉镯,如高山上的积雪一般洁白耀眼。司徒平一动不动,朝手的主人看去。
只见这手的主人是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衣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慈祥之中带着难以言说、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敢造次。她的另一手中拄降龙木打造的龙头杖,杖头镶嵌有一颗拳头大的、碧莹莹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老太太缓步而来,身边围绕四位天仙一般的丫鬟。四位丫鬟浑身上下绫罗绸缎,颜色艳丽,珠光宝气,倒像是哪家官宦人家的小姐一般。
正以司徒平做战场,彼此斗气、互争高下的兵部侍郎和刑部侍郎突然齐齐跪下,说道:“卑职参见灵川长公主。”
周围大大小小的侍从见状,不约而同地跪下,说道:“参见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长公主手中握着黄花地丁籽,环顾四周,面上挂着淡淡笑容。
她的目光最后落到司徒平脸上,竟遇到他直直的目光。司徒平正盯着长公主手中的黄花地丁籽。
司徒平看到长公主的目光,猛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之处,急忙跪下,口中朗声说道:“草民参见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长公主走到司徒平前面,对众人说道:“不必多礼,起来罢。”
众人齐声回道:“谢长公主。”
司徒平慢慢站起身,看到长公主正微笑注视自己。她张开手掌,将黄花地丁籽递到司徒平眼前,问道:“小朋友,这种籽可是你的?”
司徒平极轻微点点头,说道:“正是。”他心中微觉不妥,颇有一点困惑,自己该不该伸手取回来这一音大师托付之物?
长公主将种籽交给身边的大丫鬟,朝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便转身离开了。两位侍郎见长公主朝轿子走去,一路小跑跟到前面去,宛如一对双生子。
两人迅疾上前两步,一左一右,分开长公主轿子前的珠帘,躬身说道:“长公主请。”
长公主也不客气,钻入轿子之中。
手拿黄花地丁籽的大丫鬟来到司徒平身边,将种籽还给他,说道:“小兄弟,你跟我来罢。”
司徒平如木偶一般,跟在大丫鬟后面,心中一片空白。
大丫鬟走上前去,来到轿子跟前,伸手掀开帘子,朝司徒平说道:“小兄弟,公主请你里面坐一坐。”
侍立旁边的刑部侍郎面有难色,悄声开口说道:“这小小牧羊娃全身脏兮兮的,加之来历不明,怎么能和长公主同乘这宝马七香轿?其中利害,还请小姐姐秉明长公主。”
这大丫鬟一头乌黑的秀发,生得面如银盆,眼如水杏。她盈盈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大人,长公主就在轿子中,要秉明你便自己去说呗,何苦又来扒拉我呢。”
刑部侍郎面有难色,一时语塞。
大丫鬟转头对司徒平说道:“小兄弟进去罢。”
司徒平见宝马七香轿上有一只雄鹿的图案,威武气派。他好不容易爬进里面。灵川长公主正端坐其中,闭目养神。
扫眼看去,这轿子异常宽敞。里面甚至安放下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了几碟切成细碎小块的时鲜水果和蜜饯、核桃、花生等上等干果。旁边一只金色的小水壶配有四只茶杯。
水壶正嘟嘟冒着热气,正在微微沸腾。
饶是轿中如此宽敞,司徒平在里面,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跪着也不是,躺着更加不合适。
他不知如何是好,正急得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