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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读大学的时候,我的哲学老师曾在课堂上传授过一句很有现实意义的话,至今我还记忆犹新。他说:
“在现代这个社会上,欲望是一把双刃剑。适度的欲望能够增加人们的工作积极性,加快实现自己的理想;但是如果有了过度膨胀的欲望,则会使人们走向堕落,甚至迷失自己的人生方向。”
我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并且在那个时候把它当作了自己的座右铭。我在那所大学里攻读的是营销管理专业,可是由于自身性格特点的缘故,我反而更加喜欢哲学和文学这种令人沉闷的专业。我悄悄地将这种喜好珍藏在心里,没有告诉父母和身边的任何一个同学,害怕别人会因此而嘲笑我。但是,在班级里众多的同学当中,有一个名叫林敬文的男生却知道了我的秘密。其实这也并非令我奇怪,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文学爱好者,而且他对文学的痴迷程度是我远远比不上的。早在大学二年级,林敬文就加入了校文学社团,并且非常自豪地在校刊《春芽》上面发表了两三篇散文,他的知名度不说是在自己班级——就是在整个学院里,也应该是响当当的。他平时除了写散文外,也偶尔会写点诗歌和小说,可是据他自己对我说,他的诗歌写得很糟,好像永远也找不到那种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感觉。不过我是没有看到过他写的诗歌,所以不确定他所谓的“糟糕”到底是糟糕到哪种程度。
林敬文就是带着这种文学青年的桂冠走进我的朋友圈的。在这之前我和他并不是很熟悉,因为他在教室和宿舍里的时间并不多,常常借口打篮球而和外院的一些身材高大的男生聚集在一起。不过他还有很大一部分时间会去图书馆,有时自己一个人去,有时约上我或是班上的其他同学,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天。不过我从来没看见过他和女孩子在一起,也没看见过他和女孩子在别的什么地方约会。于是有些时候我会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跟一个异性朋友在一起玩玩,他会很直接地回答我:
“女人总是婆婆妈妈的,跟她们在一起能做成什么大事情?”
我很知趣地停止了说话,以免引起他的一大堆关于女性无用论的阐述。我教自己去适应这位朋友的生活习性和性格特点,并在交往的过程中认识到他除了文学之外的其他神秘的东西。林敬文比我成熟也比我有气质,而且才能也十分突出,但是他却并不花心,他不像其他男生一样把爱情当作自己的人生追求。直到毕业的时候,他还没有真正像样地谈过一次恋爱。在我看来,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不仅对于他自己,就是对那些明目张胆地爱着他和暗地里喜欢他的女孩子来说,也是一种残酷的伤害行为。可是一心以读书为重的林敬文似乎对这些琐事关注得很少。
在那次有趣的课堂上,林敬文非常敬业地把哲学老师的这句话摘录下来,工工整整地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到了晚上就寝的时间,他要我和他一起探讨关于欲望的问题——由于我们是住在同一个寝室的,所以谈话比较方便。他问我:“人有欲望是非常自然的,为什么要加以遏制呢?”我说:“欲望这东西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关键要看自己如何去把握。没有欲望就等于没有理想,有了欲望就等于有了一次堕落的机会。”
“你怎么讲的和那教授一样呢?”他问道。
“就是那么回事啊!我可以举个例子给你听。比如说现在你正在追求一个女孩子……”
“好了好了,别给我扯到女人的问题上去,”林敬文打断了我的话,一本正经地说道,“目前我对感情的事不感兴趣,还是跟我举其他方面的例子吧。”
我说:“就当你现在是在某家公司里上班,你是一位最普通的小职员,每天做着简单而重复的工作,每月领着微薄的薪水。当你看到你的上司(或者说领导)一天到晚在单位里转悠,到头来却领着比你高出好几倍的薪水时,你的心里开始不平衡了。于是你开始加倍努力地工作,在各种场合下使劲表现自己,并且在适当的情况下请你的上司吃饭、巴结讨好他们,这就是欲望萌芽的阶段。当你的各种努力得到了回报,上司把你提拔到跟他一样高的位置上做着公司的管理人员,而你的欲望却一直在膨胀、发展,希望能得到总经理的提拔而走到更高的位置。当你有一天实现了愿望真的走到那一步时,曾经的上司不会再看重和喜欢你了,而是开始痛恨和侮辱你,因为你利用了他的权力将他踩在脚底下,即使回头去感激他也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会利用一切手段来打击报复你,发誓一定要将你从那个位置上整下来。于是这样欲望便成了反作用,让你在人生的道路上毁灭了自己。这就是两者的辩证关系。”
林敬文被我一大堆有力的证词给蒙住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成了手下败将。不过事后他也承认我的这番话很有说服力,至少在当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林敬文出生在一个医药世家,他的父亲是一位医生,母亲则是一名药剂师。从小到大,他就在一种弥漫着浓浓的药品气味的房子里生活,耳边听得最多的词汇是“疾病”、“健康”、“预防”、“衰老”’和“死亡”,这种氛围有时候会令人感觉到挺恐怖的,但是对于林敬文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的父母平时工作都比较忙,很少有时间照顾他的生活和学习。好在他的学习成绩向来不错,小学里还一度担任班上的学习委员;进了中学后,虽然那顶官帽子不能继续陪伴他了,但是他仍然是个倍受老师和同学喜欢的男生。数学和物理不用说就是他的强项学科,英语大概学得也不赖,不然他不可能轻轻松松地考进这所本科大学,而且还一次性取得了英语四级证书。与这些成就同样值得骄傲的,是他的文学功底非常扎实,在态度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学愤青——这点也恰巧就是我所崇拜的。在他诸多的才华方面,营销倒不算是他的特长,不但我这样认为,班上很多同学都觉得他林敬文选择这个专业好比是新娘睡错了洞房,怎么看怎么不合适。因为他本人的性格还是偏向于内敛,不善于使用优美的语言展现自己,对展示个性的行为缺乏张力。而这点刚好和营销专业需要的活泼大方的性格要求背道而驰。不过据我看来,林敬文之所以选择这个专业,还是有他的原因的。有一次我假装很随便地问了他这个问题,其实是心里特意准备好的,我问他他的父母亲怎么会同意他报考这种专业的。他那时才告诉我说,其实他的父母亲一直是反对他读营销专业的,他们希望他继承家族的事业,做一名光荣的医生,不管研究外科还是内科都好,甚至做儿科也不错。但是林敬文拒绝了父母的要求,他要逆着自己的性格去选择专业,越是自身有欠缺的地方,他越是希望得到弥补。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相矛盾的人,有时让人觉得挺亲近有时又让人觉得不可理解。他的父母常常把他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看待,可是暗地里却巴不得将许多重要的事情都托付给他办,因为他们相信儿子的责任心。
临近毕业的那学期,大家除了花心事完成教育界规定的毕业论文外,都在忙碌着办同样一件事:就是找工作。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工作对于我们青年人尤其是青年男人来说显得是多么重要啊!我足足花了三个星期来拟定我的个人简历,花了一个星期修改,一个星期定稿。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仔细浏览了网络上各种各样的简历,从中汲取了精华为自己所用,剔除了糟粕不去管它,最后好说歹说运用了自身一点小小的优势——语言润色的本领——来迷惑一些比我更加精明的用人单位人事经理。我一边自己投递简历一边请老家的父母为我寻找关系,父母都不是社会上的人物,可是苦于只有我一个儿子,有些事情又马虎不得,所以硬碰着头皮帮我去找找路子,结果怎样我也不能完全抱着希望,大部分的努力还是在自己的实力方面。
那段时间林敬文也在忙碌着,论文写得比我长,简历也做得比我厚,给人的感觉是里面渗进了不少泡沫,华而不实。我不喜欢这种风格,但是打心底佩服他的敬业精神,毕竟同是一个班的学生,能做到这一步的仅是少数。他的父母是场面上的人,我却好像没有听到过林敬文嚷着叫他的父母为他找工作之类的事情,可见他这人做事情还是挺实在的,不喜欢浑水摸鱼。
在我的印象中,林敬文一直是宁静氛围的制造者,我们的寝室因为有了他的存在而变得格外宁静。我和其他两位室友由于受了他的影响也素来保持着低调的作风,连娱乐活动也基本上不设在自己的寝室,以免搅乱了这种氛围。
直到一天早上(离毕业仅剩两个月的时间),一声清脆的电话铃把我从迷糊的梦境中吵醒。我睁眼看看四面,没有一个人是和我同时醒来的,于是自觉地跳下床去接听电话。电话里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喊着林敬文的名字。我知道了,一定是他的家人从老家打电话来关心他,说不定还替他找好了工作呢!
我急切地喊着林敬文的名字,不料在叫醒他的同时,也吵醒了旁边的两位室友。
“谁啊,谁找我?”林敬文在被窝里懒散地嚷着。
“好像是你妈的声音。”我对他说道。
他从上铺爬下来,哆嗦着跑过去接电话。我上床后就没有睡去过,听着他用方言俚语讲着话,心里感到一阵惬意。
终于挂断了电话,林敬文回到他的热被窝里去继续睡觉,不过寝室里却多了几个说话的人。
“哎哟,看来敬文的工作有着落了。”
“可不是嘛,他的工作应该比我们有希望。”
“现在好了,我们寝室的四兄弟可是站在同一战线上了。”
这时候林敬文却出其不意地急躁起来,他说:
“别瞎说了,哪有这回事啊?谁会给我找工作?”
“你妈妈不是来电话了?”我忙着解释。
“她是给我打电话了,不过只谈些……她只是跟我讲一些其他方面的事,根本没有提到我的工作。”
“不会吧?”
林敬文变得认真起来,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又显示出它的力量。他裹紧自己身上的被子,并且翻了个身,我在下铺听到他费力的声音:
“我很困,我还没睡醒,让我先睡个回笼觉,回头再跟你们说这件事。”
等他彻底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了高空,刺眼的光线从玻璃窗照射进来,把整个房间都烤得暖烘烘的。林敬文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戴上眼镜——这是他的一贯作风,然后从上铺爬下来,伸手抓了块毛巾就出去洗脸。我们三个人全都在看着他,跟着他的节奏似乎觉得我们生活的速度突然间放慢了许多,也许青春还会在我们身上驻留好几年。
洗完脸后,他终于进来了。当我们正在为怎样询问他而绞尽脑汁的时候,没想到他自己却首先开口了。
林敬文对我们说:“我要回去了,我妈打电话来催我了。”
“是因为什么事呢?”我故意这么问他。在他那小姐般的矜持态度面前,我连说话都变得谨小慎微,生怕又讲错了什么话引起他的不满。
“我妈让我回家相亲去。”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把我们小小的寝室震得噼啪乱响。相亲?这个词怎么会从他林敬文的口中说出来呢?不会是我的耳朵听错了吧?
看我们三个都在目瞪口呆的吃惊当中,林敬文又把刚才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而且生怕我们听不清,他故意把每个字都讲得很响。现在我们可不用任何怀疑了,他就是要回家去相亲了。
他告诉我们,现在他就得去火车站买车票,最好能赶上明天早上的那班车,这样就可以早点回到家里。此外他还要去超市里买些东西,好久没有回去过了,总不能空着两手出现在父母面前吧,更何况这次回家与以往不同,他是带着母亲给他的希望回去的,因此更需要好好孝敬一下。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开始眉飞色舞,好像对方介绍的女孩子已经被他接受,就要走进洞房的样子。我们都对他的这种行为表示不理解,可是他嘿嘿一笑,说:
“没什么,这很正常嘛。”
“你都没看见过那女孩,怎么就喜欢上她了?”
“人是没看见过,可是听说她们家的条件非常不错。”林敬文颇有耐心地对我们说道,“她的爸爸是我们市里检察院的干部,妈妈是城里一所中学的老师,还有更吸引我的一点是,她们家好像跟报社里都有那么一层关系嘞!”
“这么说,你不是看中她的人,而是看中她的家境?”一个正在玩电脑游戏的室友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妈说了,这叫做门当户对。”林敬文说这话的时候,整个脖子都伸长了。
由于我比其他同学多知道了他的一点秘密,所以对他的了解也多了一层。我能理解林敬文之所以如此倾心于那个从未谋面的女孩子,是和他打听到她们家与报社的那层特殊关系分不开的。如果没有这条信息,我估计他多半会立即在电话里拒绝他的母亲。其实林敬文是非常想进报社或文化馆等机构工作的,这点我早就可以把握住,只是我不能在其他同学面前将它说出来,毕竟这是他的个人隐私,只有他和我两个人知道。如果林敬文这次的相亲能够成功,毫无疑问,对他的事业发展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第二天一大早,林敬文就起床穿好衣服出门了,他是带着梦想回家去的,我想他一定会带着喜悦的心情回到学校。那时候天色刚露出一丝朦胧的微光,我还在似睡似醒的模糊状态中打盹,忽然就听到上铺发出一些躁动的声音,心里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林敬文的老家在浙江省,他需要乘坐早上六点多的那班火车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赶到家。在昏沉沉的睡眠中我们没有为他送别,但是在各自的心中已经默默地为他的相亲成功祈祷。
他原本向学校请了五天假,但是三天之后就回来了。我以为他的事情办得非常成功,所以提前回到学校。不料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却是紧锁着眉头,而且脸上也没有笑容,好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难道是他的这次相亲失败了,或是对方的女孩子没有看上他?一连串的疑问在我心里像蒸气似的挥发出来。
我拉住了愁眉苦脸的林敬文,开门见山地问他:
“敬文,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呀!”
听到我善意的询问,他越发显得烦闷,恨不得一脚将我踢开了事。不过他看在我真诚的份上,还是告诉了我。
“白白跑回去一趟,没戏啊——没戏啊——”
“那女孩要求这么高的,竟然没看上你?”
“哪里呀?她当然是一眼就看中我了,可是我不喜欢她,对她没有那种感觉啊。”
面对他空洞迷茫的眼神,我不禁疑惑地问道:
“她们家条件这么好,你居然还看不上她?”
“条件确实不错,我回去的当天我妈妈就跟我说过了,她说如果我能娶她为妻,我后半辈子的生活是不用发愁的,不仅衣食无忧,而且事业还能大有发展呢!”林敬文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接着便无奈地摇摇头,“可是她长得的确有些寒酸了,不单我这样认为,连她周围的亲戚都这么说呢!”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呐?该将就的地方就彼此将就一下。”
林敬文说道:“那两天晚上我也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包括我妈妈对我的诚恳开导,她教我为了自己的前途也得从内心去接受那女孩。可是我考虑了几天之后还是表示不能接受,所以最终婉言拒绝了这门本该水到渠成的婚事。回来的那天我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因为摆脱了这种感情束缚而高兴,一方面却由于拒绝了一个好心的女孩子而深感愧疚,这种情绪非常矛盾。”
林敬文还告诉我,他这次相亲的女孩名叫何爱玲,是杭州一所高等专科院校的大专在读生,比他小一岁,同样也是今年毕业。何爱玲由于自身长相不好,在感情上受过多次挫折;可她偏偏又是个比较依赖于爱情生活的人,所以无法忍受长时间一个人的世界。她曾经发誓要以家庭条件的优势去追逐自己所爱的男人,不幸这样的勇气让她陷入了一次又一次的感情漩涡,最后差点丧失了再次谈情说爱的勇气。现在何爱玲对林敬文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不是因为林敬文长得英俊斯文,才华横溢,而是她觉得这个善良的男孩子应该看得上她,他不会嫌弃自己的容貌丑陋。然而这一次她的估计又犯错了,林敬文不但没有看中她,反而比其他男孩做得更加令她绝望——他居然见她一面就不再联系她了。
这些日子的何爱玲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她会抱怨自己的命运会一个劲地诅咒男人,甚至会因此而痛恨整个世界。林敬文却好像没发生什么事一样,除了内心稍微有点愧疚之外,没看到他和以前有什么大的变化。临近毕业的日子,大家纷纷往各自向往的岗位上投简历,互相追逐着心中的理想。林敬文在那几天表现得越发积极,好像他心中的理想已经近在咫尺了,只需伸手就可以采撷到。
毕业以后同学们就各奔东西,一顿暖融融的散伙饭让大家维持了四年的友谊从此划上了句号。除了少数几个还在同一座城市打拼的同学有点联系外,其余的都成了生命中的过客。林敬文回到了他的家乡浙江,他的人生故事就从那个地方开始延伸下去。
人生就像一盘比赛中的棋局,不到终点绝对看不出是胜是负;有时候明明接近了成功,可是由于一点疏忽而导致全盘皆输;有时候看似没有希望了,却由于一点机缘而转败为胜。这种似乎被上帝设定好的结局,其实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常常会出现的。
六月下旬的一天,正当林敬文回家休息刚满一星期的那天,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扰乱了他的生活。打电话给他的是他的小学同学刘娟,对方也是刚从北方一所大学毕业的学生,想找林敬文和其他几个要好同学聚一聚,谈谈人生理想和各自下一步的目标。林敬文本来打算推脱掉,因为他那段时间心情烦躁得很,不想把剩余的少量精力花费在社交上面。但是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刘娟,因为他在突然间想起了刘娟在小学里曾经与他做过同桌,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是林敬文第一个为之心动的女孩。
他俩不但是小学同学,而且还是中学期间的校友。读初中时刘娟在林敬文的隔壁班级里,给他们上课的几乎是同样的几个老师。林敬文不知道隔壁班级的情况,却老是能够在一些老师的课堂上听到他们点名表扬刘娟的事情。除此之外,刘娟的名字还常常会出现在一些调皮男生的口中,他们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开玩笑似的说刘娟是隔壁班级的班花(最漂亮的女孩子),班上的某某某正在偷偷地给她写情书呢!一开始内向的林敬文没有把他们的话当回事,可是后来这种流言蜚语传播得越来越严重,坏名声几乎把刘娟整个人给包裹住了。林敬文到那时候才觉得要是自己不出面帮助她,刘娟幼小的心灵总有一天会受伤的。于是有一天他像个男子汉似的鼓足勇气去找那些散布流言蜚语的男生,要他们从此以后闭上臭嘴,不许再让他听到有关侮辱刘娟人格的话语。对方一听,一个个愣住了,以为眼前这个瘦小的男孩子想要挨打,不禁发出了狡黠的笑声。
“你是他什么人啦,敢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
“我让你们说话放尊重点,别欺负人家女孩子。”
“尊重?哈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一阵拳头像冰雹般地砸向了他,林敬文来不及躲避或逃跑,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发泄情绪的对象。虽然被殴打后的林敬文身负轻伤,可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他觉得能够用他的实际行动去保护少女刘娟,心里觉得非常踏实。
林敬文之所以选择这么做,他不否认自己也是喜欢刘娟的,要不然这种感情不会爆发得如此真挚。不过他从来没有向他的心上人表白过,也没有给她写过情书,这种朦胧的感情属于暗恋。当他平时往刘娟身边经过时,只是给她一个轻松的微笑,甚至连打招呼都不是经常性地发生,所以刘娟心里并不知道。直到林敬文为了帮助她而被人殴打时,刘娟的心里才有了一点感动。她知道林敬文是个好人,是个愿意为别人付出的男人,她会在心里一直感激他,可是她不会对他动情。
高中时他们也考上了同一所学校,只是两人所在的两个班级相隔的距离比以前要远得多了。虽然还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可是林敬文知道刘娟已经不属于他的伙伴了。他上课的时候看不到她,下课的时候看不到她,吃饭的时候看不到她,回宿舍休息的时候还是看不到她。好像彼此已经成了陌生人,即使偶尔见到了也没有当年那种激动的感觉。那时候他们都变得非常安静,刘娟虽说是个漂亮的姑娘,然而她提前学会了自尊自重,将精力几乎都放在学习上,因此外面的流言蜚语也差不多和她隔绝了。那所学校是重点高中,学生们的素质普遍较高,那些平时生活懒散、行为肮脏的孩子不愿意走进这种圣殿中去。林敬文和刘娟在那里生活了三年,最终如愿以偿地考进了他们理想中的大学。
四年大学毕业后,这对有缘分的人都选择了回到家乡。刘娟是家里的独生女儿,回乡基本上是她父母的意思。以她优秀的成绩而言,留在北京或沈阳等大城市并非难事,继续攻读研究生也是一条良好的出路。然而命运最终还是将才女召唤了回来,让她安静地留在父母的身边。刘娟是外语系毕业的高材生,如果让她去一所学校教书肯定委屈了她,她希望自己能进一家外贸公司,或是给一些大型外资企业做翻译。
那天她打电话给林敬文正是想谈谈这些事情。林敬文最初还不敢相信,毕竟他和刘娟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联系了,现在突然接到她的邀请,心里难免会有种异样的感觉。大学期间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林敬文几乎不知道刘娟的情况;只是春节和暑假期间回家探亲的时候偶尔会听到他的母亲说起刘娟。母亲说刘娟现在混得相当好,不仅拿到了好几次奖学金,而且还在北京找到了男朋友,幸福的事情轮番围绕着她。林敬文不知道内情,他希望通过这次见面了解一下女同学的近况,证实一下母亲所说的话。
约会的地点在城里的原色酒吧。林敬文提前过去了,他不想让一个女孩在那里等他,那样他会觉得有失风度。当一身时髦打扮、气质优雅傲慢的刘娟出现在他面前时,林敬文不禁浑身抽搐了一下,以为对方找错了人。可是当他借着暗淡的灯光看清对方脸颊处一颗明显的美人痣时,他激动地叫了起来:
“刘娟,原来是你啊?”
“怎么?连老同桌都不认识了,林敬文先生!”
“哪里哪里,多年没见面了嘛。”
“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还想不到联系我呢!”
“我们老百姓不敢高攀呀,刘娟。”
“别那么谦虚,小女子不也是老百姓的一员吗?”
林敬文嘿嘿地笑了,他觉得此时的刘娟好幽默啊,想当年她读书的时候可不是那么幽默的,那时候的她可严肃呢,俨然觉得自己是一个领导干部。社会在变,生活在变,人们的性格也在变化。
他们闲聊了不多时,其他同学——胖子、光头和小薇也相继到来了。他们都是家住市区并且能够联系得上的老同学,剩余的那些或许关系不好,或许早已经将其列入了黑名单。这是刘娟所能组织起来的一个小团体,他们互相交流的机会可能不会很多。
林敬文虽然自我感觉良好,可是坐在老同学中间却丝毫骄傲不起来。刘娟的情况前面已经说了,她一直以来都是林敬文心目中的榜样——只是他没有说出来罢了。小薇已经结婚,她显得成熟而老练,似乎命中注定她就是个闯荡社会的女子。十六岁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去过广州、深圳、上海、青岛等大城市,从事过餐厅服务员、专卖店营业员、医疗器械推销员、保险推销员、化妆品代理商等各种不同的职业,甚至还做过一个星期的兼职模特。现在她在一家小型宾馆里做前台接待,负责接听外线电话和登记顾客的住宿情况。工作倒还轻松,但是收入很低,加上她丈夫所在的单位效益不景气,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以前做女孩的时候她还能靠着这些工资挤出钱来为自己买套衣服,买点化妆品,做个发型潇洒潇洒。但是现在不能了,多了一套房子的租金,多了一个孩子的开销,她口袋里就挤不出供她打扮的钱了。结婚前小薇的生活过得自由而放荡,常常夜里出门天亮才回寓所,跟着一些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男孩子在街头瞎逛,在朋友聚会上喝的酒比男人还要猛烈。结婚后她有了种改邪归正的倾向,夜生活明显地减少了,一些没有积极意义的聚会也被她推辞了,喝酒与赌博也难得才会在她的生活中出现一次。为了全心全意地爱她的丈夫,小薇承担起了一个少妇所应当承担的一切责任,她在心里渴望自己成为一个贤惠的妻子,像她在年轻时候看到的母亲一样。
初为人母的小薇对生活深有感触,她对老同学说:
“单身时候的我很想结婚,因为那围城里面有的是依靠;结婚之后的我又很想再次单身,因为那围城外面有的是自由。”
她的话犹如一声晴天霹雳,深深地震撼了四个未婚青年的心。尤其是林敬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的表情都几乎变得僵硬,好像得了婚姻恐惧症。小薇还想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不料有人打断了她的话,她听到坐在她对面的刘娟说:
“不管为了自由还是为了依靠,女人都要结婚的嘛!”
小薇说:“是要结婚的。但是我现在忽然发现,女人也不能太依赖于男人,尤其在经济方面,至少需要有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不要将我们自己变成男人们的奴隶。”
刘娟说:“看不出来,生活教会了你这么多常识?”
“那当然,我不会像当年那么天真幼稚了,以为男人就像我的爸爸一样,永远把我托在手掌心——那不可能呀!”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跟我的老公好好生活呀。”小薇说。
“事业方面呢?”
“说实话,我想自己开店,我不愿意一辈子替别人打工,不愿意一辈子被辱骂、被剥削。”
“这当然是好事啊。开了店后,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娘了,说话做事都会多点气质。”几个男同学都极力支持她。
“最重要的是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小薇回答道,“不过目前我还没有那么多的钱,我要先打工攒钱……”
相比小薇而言,光头的生活又是另外一道风景。光头其实是有头发的,而且头发比一般男人还要长些;由于他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受校外流氓地痞的影响剃了一次光头,所以这个绰号就将陪伴他的一生。光头虽然尚未结婚,可是他已经交过好几个女朋友了,前几个都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对象,所以甩掉她们的时候他心都不会痛一下,好比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老鼠,他还沾沾自喜一番呢。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在感情的问题上一律非常自私,他们(她们)仅仅对自己爱的人负责任;而对待自己一直不爱或已经不爱的人,下手却会非常残忍。光头就是延续了他的前辈的作风,一直谈到第六个女朋友,才确定要跟她牵手终生。听说现在这个女孩子人长得不错,家里又比较有钱,而且她本人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办事情做交际都是个实在的人才,光头就是有心甩掉她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他的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把他的青春都花在玩弄女人感情的场面上吧。据他自己说,他目前在郊区一家汽车修理厂上班,过着枯燥、乏味而又缺乏生机的生活,挣的钱也只够自己零用。他的未婚妻对他挺好,平时从不向他索要一分钱,就算两人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也差不多都是她在买单。光头在谈一场幸福的恋爱,低成本的恋爱,只会盈利而不会亏损。
最后说说胖子的情况。令林敬文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胖子居然和他一样是个大学生,而且他所读的那学校比敬文的大学还要有名气,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可是谁又会知道,胖子在小学里是一个出名的笨学生,许多老师都看不起他。有一次数学老师在课堂上讲解三角形的知识,讲完后他用尺子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直角三角形,点名叫胖子回答:“这是什么三角形?”胖子左看看右看看,回答说不知道。数学老师提醒他:“这个三角形有两条边是垂直的,就是说相交成九十度,你说这是什么三角形?”胖子艰难地想了老半天,终于开口说:“直角三角形。”数学老师不善罢甘休,他把同样的图形旋转一个角度后又继续问胖子:“请问这是什么三角形?”估计胖子没看出来有两条垂直的边吧,他迅速地回答:“这是锐角三角形。”数学老师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跺着脚骂道:“留长头发的是你妈,难道把长头发剪掉就变成你爸了?我教了那么多年书,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学生。”胖子半天没听懂数学老师为什么要骂他的爸妈,他还傻傻地站在那里发呆。
就是这样迟钝的一个学生,若干年后居然考上了全国有名的本科大学,超过了昔日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林敬文。难怪有句古话说得好,叫做“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想人生也不过如此啊!这句话用在别的地方不合适,用在胖子身上才是最名副其实的呢!林敬文听着老同学的故事,情不自禁地摇摇头。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胖子,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向他祝贺道:
“兄弟,了不起啊,你是真的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