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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云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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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时,恰好悄探诡秘。

    那间被人看似不关注,实则三不五时便要有人经过抬头窥伺一二的客栈后院小楼有两道黑影窜出,无人看到,连月色留下的影子都无人看到。

    他们在屋檐与夜色的掩护下一路向着城中央的云氏祖宅而去。

    远远便能看到占地极广的宅院,占据整条建州城主道的两边,曾经,这条主道左侧为江氏,右侧为云氏,如今都姓云了,也许建州城的人都不记得这里曾姓过江了。

    言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滞在墙外的树上,不敢擅进,倒不是云氏祖宅的守卫多么严密,守卫一般,他们不过待了小半个时辰,便已能确定云氏家将换防的规律,但哪怕看清了他们也不能妄动,言致只学过半载奇门遁甲,皮毛都未懂半分,她能看出来的便是这间大宅进不得。

    进不知该从何处进,出不知该往何处出,故而进不得。

    言致心中烦闷,一拳捶向树干,震下簌簌绿叶,看着如雨般落下的叶子,她忽而勾唇一笑,本掩饰得看不出来的桃花眼显出三分媚色。

    释离原本在思索如何劝她回去,他独自去探一探这云宅,忽见她这模样,便知她心中有了别的计较,于是笑看着她,等她说话。

    言致挑眉,看着云宅的眼神十分不怀好意,“既然不让进,那便不进,但是路过总是可以的。”

    听完她所言,他点了点头,这未必是个好法子,也未必能看得到什么,但如此行事她会欢喜便足够了。

    于是言致飞身离去,释离原在原地等了等,才提气跟上,他们原是在云宅后门侧方,如今言致往右往前去,便是往云宅的正方去,言致扫了一眼屋舍,恰见到一处灯火通明,屋舍也宽大,堂前来往的仆婢显得谨慎谦恭。

    于是脚步一顿,转身往后道:“你从来就不把我的话往心里去,口口声声说只我一个弟弟,只我一个亲人了,转脸就把这些话忘了,呵,我真是傻透了才会跟着你来这鬼地方吹海风,一股子腥味儿,还说带我来散心,骗子,明科你就是个骗子,滚,不要跟着我!”

    释离原适时上前拉住他的肩膀,二人就这么站在云宅的青砖围墙上争执起来,言致一招比一招狠,却也一招比一招失了章法,反倒是释离原步步退让,只是在拆解‘弟弟’的厉招并护着他不要伤了自己。

    “律弟听话,我们先回去。”

    但他温润的声音并不能让怒火中烧的少年听话,反而让他更加气愤,不止手上没了轻重,声音也越发大了起来,“滚,滚啊。”

    少年见屡次出招都被拆解,一怒之下提气挥掌就打了过去,兄长知晓自己弟弟的底细,侧身让过,没想到兄长身后是他人的屋舍,这一掌用尽少年十二分的力。

    一掌下去,半边房屋塌陷,随之响起的是争先恐后的呼叫声,立跟着的是云氏家将整齐的步伐和一声厉喝“下来!”

    只一瞬间,他们二人便被照亮在围墙上,四周无空隙可逃,释离原见状,护着言致下地,伸手按住蠢蠢欲动的言致,将他护在身后,以江湖人的抱拳微躬身道:“在下明科,这是舍弟明律,因我二人切磋武艺无意毁坏贵府屋舍,或赔或修,皆听贵府差遣。”

    言致躲在释离原高大的身子背后,面上带着桀骜不驯,看着云府家将下人的眼神透出邪气的杀意,实则她在观察对面的人,她在找管事的人,于是她的眼神便在那些人身上扫来扫去,她扫过谁,谁便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的人甚至下意识退了一步,反应过来觉得自己露了怯,便又色厉内荏地瞪大眼。

    言致眯眼看到有个着轻甲方脸铜铃眼的男人正要回离原话,身后有个仆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他便未开口,只是一直瞪着眼睛看着言致二人。

    释离原等了等,见对面无人说话,却又不让半分,作出一副不解且警惕的模样略退了退,伸出一只手握住言致的手腕,再次开口道:“劳烦去请一下贵府的管事。”

    并无人回话,气氛越发紧张,压抑的静寂中传来似乎是轮子压过地面的声音,很轻,言致轻轻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腿,释离原自然也听到了,他面上反倒平静下来,警惕皆收敛了,眼眸晃动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反倒是那个方脸铜铃眼男人警惕了起来,他警惕于这对兄弟的武功之高,但主上决定要来见人,他便不能置喙,他的手扶上自己腰际的佩剑,心中叹惋今日未带上他的重锤,不然也能与这样的江湖高手过一过招。

    家将步步分开,那声音越发近了,言致心头一跳,忽然想起曾见过的一物事,聚神看去,先入她眼的是一个矮了他人半个身子,去叫人一眼便只看得到他的男人。

    他面容很白净年轻,但眼神透着看遍世事的沧桑。

    这是一个称得上俊美的中年男人,即使他坐在椅上,只能由人推着行进,也不会折损半分仪态。

    言致知晓,这就是云仪了。

    她从未想过,云仪是这样的,与她曾设想的皆不同。

    “二位可是来自肃州天水峰盛南谷?”他的声色很淡很轻,看着他们的眼神不带一丝攻击力,平和且······无害,让人无法将他和那个手握十万精兵,随时可能颠覆国祚的心机深沉之辈联系在一起。

    当然,明家兄弟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是谁,但这个男人由心而发的善意他们不会感知错,所以兄长理所当然也放松了下来,面上带着笑,还要掩着自己桀骜不驯的弟弟,说道:“是,晚辈二人此番乃是游历至此,因私事而损毁贵府屋舍,实在抱歉。”

    他改了先前所说切磋武艺一说,谁都知晓那是哄人的,此刻主家拿出了极好的态度,他便也要投桃报李,却又未说实情,这便是有所顾忌。

    云仪并不在乎,他甚至没听释离原说的话,只是在他话落后接着说道:“二十年前,我曾受一好友重恩,他亦是明家人,名苒夫,不知你可认识?”

    释离原眼神动了动,盯着云仪看了一会,才说道:“前辈所言乃是晚辈堂叔,虽不算亲近,但也同宗族,未出五服。”

    他说得直接明了,并未有丝毫要借此攀关系的苗头,云仪身后那些人便对他生了些好感。

    “苒夫兄如今可还好?”

    “堂叔生**自由,前年兴起随一只马队往西域去了,至今未归。”

    云仪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因为其余的他早已知晓了,这二人的身份他也有所猜测了,苒夫曾在来信中提及,明家现任,去世不过一年的掌权人生有二子,长子学武天赋奇高,十五岁那年便能压过族中所有年轻一辈,次子亦是幼年便展现出慧根,只是不知为何那幼子十分叫明家掌权人厌恶,非打即骂,时常扔到些恶劣之地名为历练实为折磨。

    苒夫离开以后,云仪也未断了肃州那边的联系,知晓明家掌权人去世时,他还想着那幼子总是解脱了,日后便能只做自己了。

    没想到今日便见到了这兄弟二人,倒也是缘分。

    “也是,他年轻时便爱乱跑。你们此行既是游历,便在我府中住一住,你们是苒夫的子侄,便与我的子侄无异。”

    释离原抬手握拳便要拒绝,却听云仪接着道:“不必觉得拘束,我也曾听苒夫提起你们,想来你们是他极喜爱的后辈了。”

    释离原无法,只好应下,身后的言致这时站了出来,唇角勾着,眼眸透着血色的邪气:“你竟认识苒夫叔叔,实在看不出来,他那么爱动,你却只能坐在椅子上。”

    他此话一出,许多人变了脸色,释离原将他拉到身后,冲云仪道歉道:“世伯见谅,舍弟不知人事,实则并无恶意。”

    “无碍。”

    云仪的声音传来的同时,释离原身后也有并不小声的嘀咕道“要你假好心,哼,骗子。”

    云仪深深看了眼那少年和煞费苦心的兄长,神色有一瞬落寞,若非言致一直斜着眼睛与他对视,可能都发觉不了。

    为何呢?

    明家兄弟被带着去西苑客房歇息了,云仪由心腹侍卫安和推着往正院回,“主上,可要命人往肃州探一探二人底细?”

    云仪缓缓摇头,仍旧是那很轻很淡很温和的态度“苒夫很看重这兄弟二人,不要做多余的事,他们的身份不会有异议。”

    主上对那明苒夫的重视,他们皆知,闻言便乖巧应下。

    云仪却忽然叹息一声,喃喃道:“那明律小郎生得有些面善,恍似见过一般。”

    安和笑了笑回道:“许是少年肖叔,您看着眼熟。”

    云仪轻声“嗯。”了一音,算是认可,心中却隐隐还有些执念疑惑,好像这是很重要的事,但这念头只是一晃而过便被压到心底,他如今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明日在忆园加派人手,他已入城至少三天却毫无动静,也许意不在我,也是,若能救出江家人,他言天的卫国之名必能更上一层楼,也能将我云氏一网打尽。”他刻意在‘救’之一字上顿了顿,神色失了温和,带着愤恨和气怒。

    “是。主上,江家人将你视若仇敌,纵使您费尽心力将江氏遗孤寻到,为他们延医治伤,他们也不会感恩半分,你何不借此机会斩草除根,借江氏之手让那言天有来无回?”

    安和是云仪当年从京都带走的唯一信任之人,虽有些愚笨却万分衷心,云仪向来也对他知无不言,便养成了他何事都会问一句的性子,能说的清且不要紧云仪便会回答,他若不说,安和也不会多问。

    而这个问题,云仪本不想答,快进院时又有了说的想法,便道:“他们恨我,理所应当,当年本就是我一手覆灭江氏,几乎叫他们灭族,这样的恨,他们便是生啖我血肉都是应该的。若非背负着家族重任,若非还需为宣宁杀了那伪君子,我这条残命便是给了他们又如何。”

    安和被他这话惊得手抖,竟将轮椅拉偏了方向,若非及时回神,云仪险些被甩出去。

    安和抖着唇想要说话,但他的主上多么了解他,已经用话堵了他道:“放心,我不会去送命与他们,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这话并不能叫安和放心,还有许多事要做所以不会去送命,那如果没了这些事呢?那又要怎么做?

    这一刻,安和生出莫大的恐惧来,他一直觉得,自当年谋划覆灭江氏之后主上便活得无悲无喜,好似对这世间已无了兴致,十几年前曾有过一段日子容光焕发,那之后还不如往昔……安和知晓缘由,可他从未想过,主上会因此而不愿活着!

    安和想要与人说,想让人来劝一劝,可他不敢,不能,不知该与谁说。

    他只听命于一人,只忠于一人,无论这人要做什么,哪怕是去死,他也只会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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