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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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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讲到天光大亮,裴杨终是支撑不住睡了过去。李云棠细心地为他盖上被子,趁他熟睡在他额上偷香,又看了一会儿才眯起眼睛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慧觉大师已在厅中等候了,李云棠整理衣袖,对着他深深一礼。慧觉双手合十,见她耳后黑点已无,念了句阿弥陀佛,才问道:“施主现在可是要解毒?”

    李云棠摇头,青儿好容易才睡,左右昙籽已在她手,解毒不在一时,等青儿醒来不迟。

    “一早匆促把大师请来,定还未用过早膳,云棠已经备好素斋,请大师移至偏厅,先用早膳再从长计议。”

    见李云棠走路有些不利索,慧觉伸手捉住了她的手扣在脉门,顿时皱起眉头,“施主用血太过,身体亏损严重,往后要好好调养才是。贫僧一会儿开个方子给施主,按时服用两月,不可间断。”来前慧远师弟还特意叮嘱,要好生照顾小徒儿和小徒儿的妻主。他与李云棠有缘,又感念她对裴杨一片痴情,故而多上了几分心。

    李云棠苦笑着应了,她这几个月真是和药结上亲了,从养昙到现在舌头一直苦着,结果一种还没吃完又来一种,有不疑在,她是躲都躲不掉。

    裴清和宇文智担心了一整晚,一大早被下人告知殿下已经醒了,匆匆向前厅赶来。见慧觉大师正在为她号脉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听慧觉说到多多休养便无大碍时,各自长舒一口气。四人一起用完早膳,李云棠知道先生挂念师公,着人将她送了回去。

    裴清与慧觉是老相识,见他与李云棠如此熟稔不禁疑道,“大师何时与殿下这样相熟的?”

    “令公子在白云寺祈福时,贫僧曾无意撞见小施主耳后的黑点,断定是蛊毒,因此相熟。”

    那蛊毒如何凶险昨日她已见识得清清楚楚,裴清庆幸地向慧觉道谢,转头见李云棠精神尚好笑容灿烂,又想起一早赶往她房间探望时被小童拦在门外的情景,细问之后才知道里面躺着的不是殿下,而是自己的儿子。哼,倒是好手段,八字还没一撇就将她的心头肉收拾得服服帖帖,若是她日后有一丝一毫有负于杨儿的举动,看她不用戒尺将她的手心敲烂。

    叙旧喝茶论禅,李云棠耐着性子听两位老人家念了一早上的经。裴清像是故意为难她似的,专挑艰深晦涩的讲,偏偏慧觉喜欢得紧,两人越聊越投机,直到侍者过来告诉他们公子已醒,李云棠才解救似的走向后院。

    从瓷瓶里将两颗昙籽取出,慧觉不禁惊叹,他幼时曾有幸见过百日昙籽,米粒大小已是难得,手中豆粒大小的实乃闻所未闻。想着裴杨的病情,又仔细思索了一番。百日精血才得两颗,刺鼻的血气顿时在屋里漫开,小心拿出一粒,却只取了半颗在纸上细细碾碎。

    “大师为何只取半颗?云棠这里有两颗,大师不必顾忌,尽管入药。”差人将其他药材一一放在桌上,李云棠轻声提醒道。

    慧觉瞪了她一眼,才说道:“施主所得昙籽太过稀有,且百日昙籽性烈,若整颗入药,裴施主怕是会受不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青儿身上的寒毒已经十七年,李云棠了然,赶紧认错,站在一旁不再插话,静静地看着慧觉细细称量每一种草药。

    裴杨从外间走进来,见慧觉师傅正专心的捣着药,眼神惊讶地眉头上挑,李云棠顺势拉过他的手,问道:“可用过早膳了?”

    娘亲和师傅就在近旁,裴杨轻躲两下,奈何李云棠拽得紧,只好红着脸点头。见李云棠无赖地拽着自家儿子不放手,裴清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撇过头,轻轻哼了一声。

    “再过一会儿,青儿身上的寒毒就可解了。”李云棠偎近他的耳朵,细语微挑,“昨夜说的话,青儿可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昨夜她说,

    “青儿,等解了毒,我就去向老师提亲,可好?”

    一屋子人都看着呢,他脸皮子可没她那样厚。“昨夜说得多。裴杨不知殿下具体是指哪一句?”

    许久不说的“殿下”二字一出口,李云棠便知这人是羞恼了,想他脸皮薄不再逗他,只拿一双手轻轻摩挲他的手背,“无妨,我记得。”

    医治无眠的药引也十分珍贵,经过百日搜集,终是被李云棠一样不少的凑到了一起。等制成药丸,已经过了正午。李云棠、裴杨、裴清看着慧觉手中两颗精致的药丸都正了神色。

    慧觉转身对李云棠和裴清道:“贫僧解毒施针时需一位内功深厚之人从旁协助。”裴施主还是一位未出阁的公子,施针可是要脱掉衣衫的。

    “墨九。”李云棠眉头未皱一下,将墨九叫进来,她习武不过几个月,拳脚尚且不足,内功自是比不上墨九这样从小积累的武痴。

    青儿比一切都重要。

    “阿棠?”裴杨拽住她的袖子,又转向慧觉大师,“可还有别的法子?”他并不想陌生的女子靠近,何况还要宽衣。

    慧觉摇头,昙籽的药力需要内力协助化开,逼出寒毒的过程十分痛苦,所以越快越好。

    “若没有他人协助,解毒过程异常痛苦,非常人能任。”

    “如此,裴杨选后者。”

    “青儿!事急从权。有墨九在旁,我会更放心。”李云棠扶着他的双肩,眼神灼灼,除了关心再无其他。裴杨看着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只好点头。

    “如此,便开始吧。”慧觉将李云棠和裴清请出去,又将其中一粒药丸递给裴杨服下。不过片刻裴杨头上便出了一层细汗,身子控制不住抖起来。褪去上衣躺在床上,见他背部开始发青,慧觉顿觉不妙,药力散发太快,立即取了两支长针扎在他左右两肩。裴杨疼得哼出声,李云棠的脚步已至门口,隔着雕花木门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想着那人倔强的性子,又生生止住脚步,只好守在门边再不愿退一步。

    张口咬上软枕,喘着粗气对慧觉大师点头。墨九蒙上双眼坐在床边,执起他的手道一声得罪,缓缓地输送着内力。阵阵暖流冲破重重寒障,裴杨面色稍缓,慧觉抬手,刺下第三针。

    将十七年的寒毒拔出,痛苦可想而知。裴杨已经痛晕过去好几回,头发濡湿贴在脸上,嘴唇咬出血。但每次醒来看到窗边映出的颀长身影,眼里不由泛起笑。此时他整个后背已经泛紫,插进肉里的银针皆已变黑,整个身子冷得发硬,床头的软枕上已经留在好几个血印子。固执地再次咬紧,不让一声痛呼传到门外。寒气不断漫出来,裴杨从头冷到脚,脸色苍白。墨九感受着逐渐变凉的手,心下一惊,将另一只手也附在他手上,集中心神急输一阵。

    半个时辰后,慧觉伸手起了第一根银针,黑血从肩上的针孔里冒出来,将巾帕在温水里浸湿拧干,细细擦掉,又拔了第二根。如此反复,从屋里端出了三盆血水,李云棠看后强作镇定,终于在慧觉收起所有银针时冲了进去。

    裴杨早已痛晕过去,发丝凌乱濡湿,一缕一缕贴在脸上,因疼痛咬伤的双唇翻起皮,血色干涸黏在唇上,身下的被褥早已浸湿。李云棠半跪在床前,心疼地抚着他的脸,手指几番小心翼翼,终是没挨上他的唇。凑近他的耳朵说了一句我在,抱起她走进寝殿旁的浴室。重新修葺沈园时她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故而着工匠将假山处的温泉引了一部分,挨着主屋造了一间汤泉室。

    李云棠身上的香味十分好闻,裴杨窝在她怀里,睡得极沉。李云棠笑笑凑近,挨着他的鼻子看他红润的脸,裴杨的呼吸轻柔,轻轻柔柔地扑在她的脸上,第一次感受到他呼吸出来的热气,李云棠笑得更开,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又一次情不自禁贴上他的额。交给伺候的人药浴后不舍的出了房门。

    慧觉大师和裴清正在亭中坐着,见她出来都停下了讲话。

    “此次多谢大师,云棠感激不尽。”

    慧觉合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不必如此。”又从袖中拿出瓷瓶还给李云棠,道:“裴公子入药和药浴用了一颗半,这是剩下的半颗昙籽。今日公子体内的寒毒已去七八,若日后好生调养,以公子的体质无需再用,这半颗,施主不妨留给需要的人。”

    李云棠看向裴清,想她定是问了慧觉大师与自己在白云寺相识的情景,才把叶家主的事告诉了慧觉。点头收下瓷瓶,心中已有计较。

    “云棠有一疑问想请教大师。”

    慧觉停下拨动念珠的手,看向眼前这个十六七的少女,“施主请讲。”

    “云棠当日发现百日昙时曾请教于叶家主,她告诉云棠昙籽只能祛寒缓解,却不能彻底医治无眠,至多缓毒十年不发,不知此言是真是假。”现在想来,叶家主应是在见到昙花的第一眼就动了邪念,李云棠暗了眼眸,只要是关于裴杨的,她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猜测和不确定。

    听到这里,裴清不禁皱眉。医书中记载的功效颇不详实,她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若昙籽不能彻底根除杨儿体内寒毒,以殿下对自家儿子的喜爱,半年之后说不定要犯大错!李云棠看着慧觉问得认真,裴清看着她坚忍英气的眉眼,眼神渐深。

    慧觉伸手捋了捋胡须,她虽年过半百,但昙籽今日之前也就见过一次,“贫僧幼时曾见寺中长老用昙籽救人,那昙籽已经多年陈放,只有米粒大小。能不能彻底祛除无眠贫僧不知,只是当年被长老救助的少年,至今还好好活着。”

    “敢问大师,那人是何时中的无眠?”李云棠再次拱手,裴杨中毒日长,与别人差别甚大,即使是叶川芎,也不过才十年。

    慧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那少年当年已有十七八,用药是正值无眠第一次发作。想来,病情比裴公子还要严重一些。”

    裴清听后瞬间放下心来。门外车马已经备好,李云棠对着慧觉又行一礼,和裴清一起将他送到沈园门外。

    质朴的车马扬尘而去,裴清看着远去的车影和天边的霞光,轻轻开口:“老臣劝殿下不要打长生草的主意,即便是为了杨儿。”

    李云棠愣住,见裴清神情严肃,未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