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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道路因为下雪的缘故,车辆异常的少,早起的行人也是匆匆而过,不忍被寒冷的冬季所吞噬,五尺大道越觉着空旷。
马车内,暖意融融,虽是如此,马车内的人神色却并不轻松。一个蹙眉深思,一个忧心忡忡。
“小爻……”年长一点的女子虽是尽力想让声音平和一些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担忧,但仍有些颤抖的声音还是将她的担心暴露无遗。
“青姨……”那女子勉强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我只是想去看看……如果,如果娘亲和哥哥真的,真的……”女子说完眼中便雾气朦胧,抑制不住的颤栗起来。
青姨爱抚的抚了抚女子的秀发,颤抖的身躯让青姨也不禁一颤。青姨下意识的咬咬嘴唇,另一只手使劲的攥着拳头,心下发狠道:“她才10岁啊……为什么,为什么!”
“青姨,娘亲会原谅我这次的任性吧,她让我远离长安越远越好,可我却……”女子突有微微担心的问道。
青姨换了个姿势好让年轻女子能更放松的靠在她的肩头,“会的,公主会理解的。你安心的躺会,到了长安我再唤醒你。”
小爻听话的闭上了眼,眉头却紧紧的皱着,不能展开。
青姨在心中叹了口气,轻轻的拍着小爻的手臂,哼着小爻最爱听的歌谣:
“长相思,长相忆。与君别离,相去万里。往事尽飘散,故园如故否。”
小爻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了,眼角却仍挂着泪滴。这首歌曾陪伴了她无数个夜晚,尽管白日娘亲总会对她冷冷淡淡的,但到了夜晚,娘亲总会轻拍着她的臂膀,轻抚着她受伤的胳膊,脊背,温柔的哼唱着这首歌,似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诉说一般。
青姨看了看怀中的可人儿,心下不忍,到底是该让她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还是扛起应有的责任向那些挑战权威的人砍下复仇的利刃?
马车依旧前行着,巍峨的城楼在泛白的黎明的照耀下更显壮伟。
回想起几番经历过的生死,看着怀中小爻眼角的泪滴,青姨似自言自语道:“公主,有些事,避无所避,只能迎面而战了……”说完轻轻的唤醒怀中的小爻。
既然他不想放过我们,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再显示软弱呢?!昭伊军斜,还有,还有,整个长安城,你们欠的总有一天我要讨回来!
晨曦的风夹杂着纷飞的雪花,脸仍会觉得生疼生疼的。
为了避人耳目,一路上她俩及随从已然化身。乌智的护卫早已战死,所剩的不过是朝音带去的护卫二人。青姨好生叮嘱了花爻,便同那二人混入早早入城的人群进了城。
双双约定傍晚时分在城门会面。
那个地方,花爻不想让青姨知道,或许也不想让自己将灾祸带给那人。过了这几天几夜,从死亡中逃离出来的她已深知,自己已经不能再是从前那个无法无天的,任性妄为的小爻了,向青姨说的那样,花爻扪心自问,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下,亲眼看见娘亲毅然决然的回头,只留给她一个深深的背影,可望而不可及,她还有什么资格去重新安静的过?
除了复仇,她别无他法。
抹抹脸颊的泪水,看了看灵云坡上隐隐约约的小木屋,她还是笑了笑。即便明天便要上战场,即使明天自己就要变得不再是自己,她想,也要再见他一面。也要,再见他。
“站住!”士兵喝道,花爻不禁脸色惨白,已经听了太多这样的声音了,她哪里还能再经受住一次生死线的挣扎?
卫士见是个小姑娘,声音缓了缓。“这座山已经不是公用场地了,百姓不得随自擅入。”
花爻茫然的被他们轰走,怔怔地立于微白的晨光中。
连这个也失去了么?她不甘心的回头看了看,骨子里的倔强脾气冒出来,依仗着着昏白的晨曦之光,晃了晃身影,似一阵清风她从卫士身边擦身而过。
“哎,你有没有觉得开始那阵风有点奇怪啊?阴嗖嗖的……”
“哈哈,我看你是亏心事做多了吧,这大冷的天吹冷风很正常啊。”
“哪有,我素日做善事,才,才不会……哼!都怪那个张大刺,仗着自己的……”
“嘘,你小声点,掉脑袋的话你还是少说点。有本事,你也让嫂子生一个像皇后那样的女娃啊,生男无喜,生女无忧,独不见张少儿霸天下哟……”
什么官家,连这点地都要占有。听着那些人的话语,花爻心里也抱怨不断,刚好发泄了一下积压了几天的郁结。
小木屋越来越近了,她几乎是跑着走到小木屋的门前。
屋前的树仍在,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深吸了口气,她推开了房门,屋内空荡荡的。“郑青?”她小心翼翼的唤了声。
没人回应。
放开了步子,屋里,屋外到处都看了看,“郑青?郑青……”屋里的摆设与当年差不多,可见屋子的主人仍没有换。环顾四周,陈设依旧,干干净净。
“他还记得,只是,他现在不在……”她兀自这般想着,走近床边,坐在床沿上,看着地上浅浅的小坑,怔怔地出神。
五年前的那一次遇见,或许就如同天山巫女讲的那样吧:离弦箭惊翩鸿,恍然睡眼懵。
箭就那样毫无预兆的向她射了过来,箭尾仍在自己脸旁颤动,没入树干,发出“嘟嘟……”的声音,还未看清周围情况就已经晕了过去,恍惚中,持弓少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不知不觉间,花爻早已蜷身在床上,仿佛睡了好久,好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了。四周很安静,似神经一直绷得太紧故而她仍旧不敢懈怠一般,四识仍能辩,依稀可听见“吡剥”的声音,似干柴遇火而炸裂开的声音,似白雪压得枝丫喘不过气的声音。
那天也是这样,在梦中听见这样的声音,像草原上查木奇烤羊腿生的火堆在空寂的草原上发出的声音。
一睁开眼她就看见了他。
花爻上扬着嘴唇,无声的笑了,已醒了的她仍旧闭着眼,心却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因冷冻而微微发白的脸颊也红润了些。
缓缓,她睁开了眼,清亮的眸子,闪动的是晶莹的珍珠。
就那么固执的她想过来见他,就那么固执的,她以为一切会如同五年前一般: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看见他。
屋子仍旧空落落的。
外面依旧飘着白雪。
“咔吱”一声,花爻不由浑身一颤,身子也同那被大雪压断的枝条一般,也似无根浮萍,飘呀飘,直坠地面。
空落落的,仍是一个人。她还是笑了笑,即使他不在,屋子也有他的气息。
抚摸了一下自己刚躺过的床,仍有些许温热。已经几日没有好好休息的她方才已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幻想着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便是他。如当年一样,一睁眼,看见了他。便认定了是命里的人。
……
睁开惺忪的眼睛,头仍有些昏昏沉沉,她茫然四顾,恰巧砍柴而归的他那一刻安静而肃穆的走了进来,身上仍覆着晨露,清晨的阳光就这样,洒在了他身上,像为他披了一层金色的衣装,像,将军一般威武,耀眼。
毫无预兆的,他朝她温暖的笑着,像太阳之子一般,带给了她温暖。
她傻愣愣的看着他,浑然不觉那人已到了跟前,眼前晃动着修长的手指,小花爻觉得眼前一花,眉头不由得一皱,用手捉住了那只晃眼睛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暖和。她愣愣的看着那只手,有些老茧,也有些伤口。疑惑的皱着眉头抬起脸,恰看见眼前一双明亮的眼睛笑着看向她。
她回过了神,原来,她捉住了他的手。
她不禁马上松开,尴尬的往后挪了挪,满脸通红,讪讪的看了看他,他却依旧温和的笑着。
那天,所有的人都死了,除了被他救出的自己,所有的,包括暗杀她的,和保护她的,都死了。
若不是他,她应该早死了,每每想到此,她便会觉得很幸福,便会觉得遇着他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
窗外依旧无声的飘着雪花,小小的茅屋也被雪覆上了一层棉被。推开窗,便看到了那棵树,高耸入天。
她还记得,每天她都会爬上树梢,遥遥的看着远方的路。看着路的那头出现的他笑着向她走来,阳光洒满身上,花朵也依次开放,连吹过的柔风甚至都有了他的温暖。她会很利索的爬下树,安静的坐在门口的木凳上等着他。只因他曾告诉她,汉家女儿应当温婉可人。
抚摸着微微泛凉的树干,仿佛也在无声的颤抖一般。他说的她都会去做。只是她从不尊他为兄长,她依旧唤他郑青,不管实际上他年长她9岁之多。
娘亲说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觉得很漫长,一旦习惯了等待便也不觉得那么难过了。
花爻无奈的摇摇头。
天色已渐晚……
她是很想这样一辈子等下去,如同那年,那些时日。屋里空空的,心,却满满的。
屋里东西俱全,花爻点上了烛火,温暖的光亮驱散了心中的寒意。
“如果我还能再回来,郑青……”提笔写了这几个字,竟再写不下去了,回来又怎样,五年之约,五年之隔,他恐怕也记不住她了吧。奋力将竹简掷在地上,花爻无声的哭了,声音渐渐由呜咽到啜泣到放声大哭,一声声让人肝胆俱裂,让人肠断心伤。
屋里的烛火渐渐微弱,冷风仍呼呼的吹着。屋外已是一片黑暗,即使想逃避,也已无处可逃了。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屋,眼中莹光闪闪。转身,投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干枯的树枝,借着微弱的小屋的光亮,飘飞着一条丝带,那是她裙摆的一角。
“十分春易尽,一点情难收。”
连告白,都已没了矜持。连告别,却也没了勇气。
茫茫人海,她或许注定只有孑然一身。
遇见了又怎样,她已无法去追寻。
花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雪花似在狂野的飞舞,冷风也在肆虐的大笑。
天地万物竟只有她一人一般。在茫茫黑夜中,她,也不知该向着何处走。
“额……”黑茫茫的夜,冷飕飕的风竟似一下子都没有了一般。淡淡的兰香气萦绕在周身,花爻错愕了。慌忙站稳身子,头也不抬的拢了拢吹散的鬓发,“谢谢。”
仓皇而逃。
黑黑的夜,即使相隔再近,她也未能看清方才被撞之人的容颜。不想再多生是非,便选择了萍水相逢,擦肩而过。
半晌,黑暗中的人,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向着远处的小屋走去。方才一定是在做梦,这里怎么会有人呢?这里,她怎么还会回来呢?小屋的轮廓在微亮的烛火中渐渐呈现在眼前,不可思议的愣了一下,那人揉揉眼睛,黑暗中竟有一盏光亮像在等着他。
那人微微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突然快步跑进了房间。
空空如许,只有微弱的烛火提醒着不久前有人在这屋里。
屋外,四下寂静,雪花慢飞,哪里还有来人的半分踪影。奔驰而下,也寻不得一丝一毫的影迹,对着寂寞的夜,寂寞的雪,他大声呼喊“小妖,小妖,你在哪里?”回答的只有冰冷的风夹杂着刺骨的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