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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泽坐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的一壁阳光里, 沉思出神。
有些事情对他很简单, 有些则很难。
简单比如倪珈失踪。
他很清楚只有两个人,孙理和宁锦年。
对付孙理很简单,找和越泽一样奉规则为圭臬的孙哲就行。孙哲既然能当着越泽的面, 以违反赌规为由切下亲弟弟一截手指,就必然不会在倪珈的事情上撒谎。
只剩宁锦年。
越泽估计, 蒋娜下药的计策让宁锦年反弹了,再加上莫允儿, 他们绑架倪珈的可能性很大。
他想也没想, 让b市的人往宁家发了份传真,贪污受贿出租权力的证据几乎上百页,足够判宁锦年父母死刑。
一分钟后, 就接到了蒋娜的电话。
越泽承诺, 只要倪珈完好无损,就保证永不泄露。
蒋娜平平的语调让越泽发现, 这其实是她的套子, 或许连她一对儿女都没有察觉的圈套。
很可能,蒋娜得知宁锦月的遭遇后,放弃了分别拉拢倪珈和越泽的计划,而是站在宁锦年那边想毁掉倪珈;可与此同时,又把倪珈作为一枚棋子, 探越泽的底。
她原本就怀疑越泽有打垮吞并宁家的心思,所以借着宁锦年抓到倪珈的机会,探了探, 结果收获颇丰。
虽然可惜女儿的恋情,但既然知道越泽不是盟友是对手,且毫不留情不可拉拢,她也不至于糊涂到让宝贝女儿贴上去受罪,估计已经把宁锦月打包送走。
越泽原本打算从澳门回来,一举抽掉宁家卡纳的主心骨,凌厉吞并的,可……
不过,越泽并不可惜。
他想要打垮谁,只是时间的问题。机会是自己创造发现的,未来还会有很多。
困难的是,有件事情,萦绕不去。
从他知道倪珈的地点,到他赶过去,只有十五分钟的时差。
水渍,绳索,手脚上的红痕,从船舱到甲板,
十五分钟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她见到他的时候,那么热情似火地贴上来,却在最后一刻绝望地晕过去。
她在车后座上昏迷时说的那句话,刀一样每刻在他心里磨,他甚至找人把她的一生都调查了个遍。
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他都不知道平日里她是怎么能够笑得出来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她被囚的几个小时引发了之前所有痛苦的记忆。
他才知她心里的伤,是没有调换身份之前的半辈子。
温暖的阳光里,越泽眸光阴沉,下颌紧绷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头一次,他觉得如此的无力。在台风的桥上,好不容易亲近了;再找到她时,又有一种陌生的隔阂横亘其中。
究竟怎样,才能挽救?
而与此同时,倪珈已完全康复,收拾东西准备出院。
半路,听见有人轻敲病房的门,回头看,是宋妍儿。
她换了便装,提着小袋子,看样子也是要出院的。
倪珈见她脸色很不好,道:“你不要多留院一段时间?”
宋妍儿摇摇头,有气无力地硬撑着:
“外婆说我妈的情况有了好转,已经把她接去西洋楼里养着。反正那里也有医生,我还是在家里养伤吧,顺便多陪陪我妈。或许和她多说说话,她就能快点醒过来。”
说这最后一句时,她语气里透着孤苦无依的哀伤。
倪珈一时无语,不知该说什么。
想必这次较量,宁锦年把她的心理摧残了不少。
宋妍儿见倪珈神色复杂,苍白一笑:“我还太嫩了,低估了宁锦年。不过孙理手上的宋氏股份,我也算低价换了回来,这次澳门之行,还是赚了。上了一堂课,还见识了……”她顿了顿,“很多事,很多人。”
倪珈继续收东西,淡淡的:“自己觉得没事就好。”
“那我先回去了。”宋妍儿要走,突然想到什么,追问,“倪珈,记不记得那天我问你怎么不找男朋友?”
倪珈早没印象,漫不经心的:“什么?”
宋妍儿看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又摇了摇头,“没事。”
她走后没多久,又有人敲门,是徐贤。
倪珈放下手头的事,问:“调查出来了?”
徐贤点头,把资料夹递给她:“大小姐猜的没错,无论是家里还是华氏,都有行为可疑的人。”
倪珈打开文件夹,翻开起来。
从宋妍儿那儿得知宁锦月给她下药的事时,倪珈就起了疑心,虽然宁锦月可能是自家有事去找孙家,但也不至于把倪珈的行踪打探得一清二楚。
倪珈怀疑身边有宁家的眼线,甚至莫允儿的,所以让徐贤把和倪家有往来的各行各业包括华氏的重要员工仔细查一遍,结果就得到这一摞纸。
倪珈脸色沉沉过了一遍,心中有数,把夹子还给他:“再次确认一下,有问题的和位置关键的,都想办法开除掉。对了,我让你找的那个心理医生,找到没?”
“肖琳,找到了。很巧的是,她是奶奶的私人医生潘医生的妻子。”
倪珈微微敛瞳,果然够巧的,莫墨的好闺蜜肖琳,居然和倪家有这么一层联系。
无论如何,她计划的第一步要从肖琳入手了。
倪珈刚要走,脚步一滞,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给他,脸色异常平静:“你帮我找找这种药,但不许告诉任何人。”
徐贤看着纸条上陌生的药名,不明白,但答应了。
倪珈很快通过潘医生的介绍联系到了肖琳。
坐在肖琳的工作室里,倪珈沉静地扫了眼周围的环境,布置简单又清洁,很让人放松。
她依稀记得莫墨以前在b市时,和肖琳关系很好。那时候莫墨过得凄惨,每次去倪家见了不能相认的莫允儿和过着富太太生活的张兰,回来之后都会脾气暴躁。偶尔憋出内伤会大哭,哭诉的对象就是擅长倾听的心理医生肖琳。
后来倪珈搬去d市,对没见过几面的肖琳印象模糊了。
可现在需要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倪珈第一时间想到了她,重回b市的莫墨,嫁了豪门,认了女儿,一定会在肖琳面前开心地分享吧。毕竟,当年总是以弱者的身份求安慰,现在翻了身,肯定想要炫耀吧?
不知道莫墨注意没,但倪珈很清楚,心理医生的职业病之一,为了分析病人收集案例,她们通常都习惯录音,甚至习惯录像。
上辈子,倪珈和肖琳并没有什么交集,直到后来染了毒瘾,倪珈尝试过心理治疗,当时主治医生就是她。
疗程没什么效果,肖琳却突然出具一份精神异常诊断书,说她有仇视人类的反社会倾向,要不是精神病院医生抓人的那天,刚好撞上倪珞,她铁定被绑去精神病院灌抑制剂了。
那天倪珞狂躁地打了人,照片被拍放到网上,媒体继续踩扁倪家这对不孝孙。
现在想想,原因很简单啊,定是受了莫墨的恩惠。
倪珈还想着,肖琳来了。
她并不记得倪珈,但从丈夫那里得知了她的身份。想到可以把这个角色握在手中找莫墨邀钱,她心里还是十分愉快的,和倪珈的谈话也温柔了很多。
倪珈很快进入状态,详细而夸张地讲述了她被人绑架囚禁差点儿受辱的事,语尽悲伤:
“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他们丑陋的嘴脸,绝望又恐惧,天天都是噩梦。”
倪珈半真半假,中途几度悲伤落泪。
肖琳一眼便断定是轻度的创后紧张压力综合症,语调轻缓地宽慰:“不要害怕,噩梦都会醒来。现在纠缠的只是你心里的幻影,但那些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不是吗?”
倪珈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审度的目光,目光闪躲起来,慌乱又不安地埋头进躺椅里,嘤嘤地哀泣:“我今天不想说了,只想休息一会儿。”
说着,痛苦地阖上朦胧的泪眼。
肖琳轻叹:“不要紧,我们下次再谈。”
哪还有下次?
倪珈听见她取录音带的声响,微微睁开眼睛,见她把带子放进书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锁了起来。
她再度闭眼,找个技艺精湛的小偷,小菜一碟。
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近段时间莫墨的录音带和录影带,意外的是,竟有莫允儿和莫墨一起的。且不是心理治疗而是普通聊天,却被肖琳习惯性偷录了。
倪珈平平静静,一个个看完后,心里有了主意。
这夜之后的第二天,刚好是学校的影视见面会。投资方会来学校里选新晋准导演,导演会来挑选有实力的编剧,而有的剧组会找新演员。
倪珈还在医院时,秦景说看过她的战争戏剧本《龙图》后,推荐给了盛夏经纪的知名制片人许墨。许墨很感兴趣,有意投资让秦景和倪珈再次合作。
倪珈很兴奋,去学校的路上,叽叽喳喳跟给她当司机的越泽说了好多话。
越泽开着车,专心听她的欢声笑语,淡淡弯着唇角,时不时地回应几句。
一面欣慰她似乎又变回了多年前那个化妆间里耀眼的编剧系高材生,讲到剧本就特有精气神;一面又心疼她这样的轻松究竟能支撑多久。
倪珈其实也感觉到了异样。
这几天不论是电话还是见面,他的话都多了很多,带着几不可察的刻意的轻松,人也更加温柔体贴了。可她如此敏感的人怎会察觉不到他心里无力到近乎自责的哀伤。
她知道他是心疼她了,或许还找了各种方法去调查,想帮她解决帮她出气,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啊,上辈子的事,他就是天大的本领也挖不出来啊。
以他的性格,一定是隐忍痛苦得要命,却怕说出来伤到她,便只能努力轻松,不给两人之间再加压力。
可这样下去,关系会出问题的吧。
所以停车时,倪珈解开安全带,没有下车,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扑进他怀里。
他稍稍一愣,把她圈在怀里:“怎么了?”
倪珈柔声道:“没事,只是心里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越泽莫名紧张起来,又不安又期待。天知道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是等着她能敞开心扉把心里的苦楚说给他听;只是等着她能够相信他,毫无保留地依靠他。
她声音很轻,甚至有点儿抖:“从小到大,看到莫墨和很多男人不堪入目的画面,觉得有些事情真的好恐怖。长大的途中,总是有坏人想对我……所以才学了空手道保护自己。可那晚被绑在船上,浑身没有力气,看到那么多男人,丑恶的嘴脸,下流的话语,”
她呐呐自语,神色空茫,他沉默隐忍,手心紧握。
“我以为要被……”倪珈轻轻颤抖着,“他们走后,我还是后怕。直到见了你,才彻底放松了自己,有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庆幸,那时候只想和你在一起。可潜意识里却依旧抵触而排斥,依旧有阴影,所以,不要怪我好不好?”
他手上青筋暴起,绷着下颌听到后面几句,怒到僵硬的身体才渐渐缓和下来。
“我怎么会怪你?”他搂着她,面颊紧紧贴着她的长发,心有对那些人的怒怨,但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她的坦然和敞开心扉。
他搂着她柔软的身体,只觉心里也软软的,轻叹:“是我的错。你当时生着病,又心绪不稳,我不该失控的。”
“过去啦,”她在他怀里,微微一笑,“以后我们就像这样,心里有什么事,想好了就说出来,好不好?”
他心神微颤,更深地低头,贴住她柔软的脸颊:“好!”
就这样,心底平静而安宁地相拥了一会儿,倪珈才从他的怀抱里出来准备下车。
起身时不小心掉了小手包,包里的东西洒在座位上。
越泽目光扫过,一愣,捡起一小盒镇定剂,看她。
倪珈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有点儿尴尬,很诚实的样子:
“那天过后,心里一直不安。总想起过去不开心的事,就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或许是这次经历唤醒了以前的创伤,怕我有抑郁症的倾向,才开了药。”
越泽皱眉:“我看他是想吊销执照了,这药没收。”说罢,语气缓和下来,握住她的手,“如果你需要心理医生,我可以帮你找更可靠的。”
她这些年和最近的经历,确实应该找个专业人士帮忙。
倪珈原就不排斥,且她确实需要,就点头应了。
去到学校大礼厅时,同学们正一簇簇地聚集,争先恐后和各自感兴趣的大导演大制片人交流着。
找寻盛夏经纪的展位,整好看见秦景朝她招手。
倪珈走过去,借着秦景认识了知名制片人许墨。三人就《龙图》的剧本聊了会儿,许墨很中意,表示希望哪天能聚在一起再深入讨论细节。
倪珈知道这就是肯定了,还挺兴奋的,可秦景也那么兴奋她就不明白了。她把她扯到一边:“你激动个什么劲儿?盛夏就你家的,你是他老板,这么惊喜是闹哪样?”
秦景嘿嘿笑,她会说她是笑越泽谈个恋爱搞那么多小细节还托秦景和许墨多鼓励倪珈么?当然,最重要还是倪珈的确很有才啦。
秦景岔开话题,把倪珈的手机拿过来:“连一下学校的无线网。”
“干嘛?”
“学校弄了个即时通讯平台,今天这里的新消息都可以随时发布,即时在所有人的手机上显示。”秦景手指飞速在屏幕上打了串字,很快,周围响起一片手机提示音。
所有人看了手机,又全看向了倪珈,羡慕嫉妒的都有。
“你弄了什么?”倪珈拿回手机一看。
秦景在通讯平台上打了条消息“盛夏制片许墨看中倪珈剧本《龙图》,即将筹备,敬请期待。”
这条消息能在现场所有人手机上显示?
倪珈忍不住弯唇,省了好多技术问题啊。
正想着,却在人群里看见了倪珞。
华氏旗下有家投资公司,投资面涉及娱乐,所以他的出现并不奇怪。
可倪珈刚要过去,就见莫允儿也出现在视线里,打扮得十分妩媚,在和倪珞搭讪。
倪珈沉了脸色,又提起笑颜,走过去就听见莫允儿声音娇媚:“倪珞,张导演才说有意让我出演他新电影的女主角,整好没人分享喜悦,就看见你了。你真是我的幸运星啊。”
倪珞也笑着:“允儿我看过你的演技,挺好的,继续加油哦。”
倪珈走上前,挽住倪珞的胳膊,冲莫允儿轻笑:“你妈妈就在你身后,哪会没人分享你的喜悦呢?”
这次见面会邀请了家长会的成员,张兰莫墨和蒋娜等人都来了。
张兰以前是小演员,同期的有些熟人都改行做了制片或导演,所以她此刻正和故友相谈甚欢。
莫墨则至始至终和蒋娜处在一起,谈笑风生,亲密得像亲家。
倪珈猜想,估计是经历了澳门的共同犯罪,又或者是宋明真有意把宋家的经营权和大半股份跟着莫允儿出嫁。
无论如何,怎么都看得出来,蒋娜有接受莫允儿的意向了。
蒋娜倒是个精明的女人,知道拉拢倪珈和越泽的方法行不通,几家关系虽然明面上维持着礼数,内地里已经烂掉,索性就开始寻找新的盟友。
倪珈话音才落,倪珞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因为他看见了莫允儿身后的莫墨和蒋娜,两个他讨厌的老女人。
莫允儿见了倪珈,眼中一闪而过忌恨的光。
那天宁锦年走的坚决,她也无奈跟着离开,后来才知竟有越泽来救倪珈。而越泽竟为救她,不惜撕破两家的关系,几乎把宁家逼上绝路。
没想到倪珈竟然比她还有本事,勾搭上了越泽那样的男人。
莫允儿恨得要死,嫉妒得要疯,早知道就应该蒙着倪珈的眼睛,让那些人把她强x了再说。
更可气的是,临走之前,她分明给倪珈强灌过一剂药。那是宋氏医疗研究室最近研究失败的试验药。实验小白鼠全出现了神经麻痹不可逆性痴傻的症状。
宁锦年说倪珈高烧淋雨,又高空坠海,刚好可以借机用那剂毒药把她变傻。没了她,倪珞就更容易收服了。
可没想到,她难道拿错弄成了退烧药?
莫允儿虽气,但有倪珞在,她伪装得很好,笑得甜甜的:“倪珈,我刚才看到手机提示,看来你要和许制片合作了,恭喜你啊。”
前几天高烧的倪珈还被她狠狠虐待了一回,今天就换成友人的样子了?
倪珈想着即将揭发的真相,连在倪珞面前装友善都懒得,直接不理她,望向倪珞,此刻带了点儿撒娇的炫耀:
“许制看上我的剧本了,厉害吧?你要送礼物祝贺我。”
倪珞刚才也看到了手机里的提示内容,心里替倪珈感到真心的骄傲和欣喜,这些情感还满满的没散去,所以一时并没有和她抬杠,反倒是突然变得像大哥哥,很宠她地说:
“好啊,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倪珈稍稍一愣,心里暖暖的,抿抿嘴唇:“那我真要好好想想了。”
莫允儿第一次见到倪珞和倪珈这么亲,也第一次看到了倪珞这么成熟有力的男人的一面。她记忆里的倪珞永远都是那个单纯捣蛋的大男孩,很冲动,很简单,很莽撞,很直接;
可这一刻,他依稀间像是长成了一棵大树,一棵要保护姐姐宠爱姐姐的大树。
而他的姐姐是倪珈,不是她莫允儿。
莫允儿心里酸酸辣辣地刺痛了,又妒又怨,扯了扯嘴角,像是努力和倪珞套近乎一样:“倪珞,那你准备要怎么恭喜我呢?”
倪珞一愣,还没回话,倪珈语气硬邦邦道:“你就这么喜欢找人家要东西吗?”
莫允儿立刻委屈得眼中含泪。
倪珈现在不用考虑倪珞的情绪了,当即便冷冷哼笑一声:
“哭给谁看呢?你找人绑架我,见我发烧故意往我身上破冰,还差点儿让那些男人羞辱我的时候,我都没哭。你现在倒因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委屈得哭了?”
“莫允儿,你可以在全世界人的面前装可怜博同情,唯独没脸,也没资格在我面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