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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五月,多晴少雨,阳光灿烂的时日多于阴霾笼罩的日子。
一九九八年五月十日的这一天,塞北市,天气晴好。阳光灿烂,碧空如洗,格外湛蓝。然而,这一天对于塞北市滨河区滨河路公安派出原副所长武若林的生命而言,却是一个黑暗无比的日子。
这一天,武若林在一个高墙厚垒四面环围,铁丝网罗布,四面墙角岗楼矗立,哨兵荷枪实弹警戒森严的特殊建筑群内,收到了一份在两个狱警陪同下,由两名法官送达的特殊文件。
在聆听法官宣读那份庄严的法律文书内容的时刻,武若林的面色苍白,身体略略有些颤抖。不知是出于人道主义,对将死之人的恻隐,还是出于安全防范的考虑,站在武若林身后的两个警察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搀扶了一下武若林那手臂上戴着手铐的的左右胳膊。
“谢谢------不用-----”武若林说着摆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的双臂脱离开了两个警察的搀扶。他竭力让自己的面部显现出平静、无所谓,能够承受一切打击的表情,微笑着自我解嘲似地道:“这么说,这是最后的宣判,我的末日就要到来临了,是吗?”
“可以这么说。”那个宣读判决书的年轻法官面无表情地道。
“不,不能这样认为。”一直沉默无语地立在年轻法官旁边的一个年长一些的法官此时皱了皱眉头,脸上流露出不快的表情。他打断了他的助手的话道:“这份判决书只是高级人民法院对中院判决的批复,它虽然驳回了你的上诉,维持了中级法院的判决。但这并不等于最终的判决。因此,你还有最后的希望。你可以继续上诉至最高人民法院”法官顿了顿又道:“关于死刑的判决执行,终审判决权在最高人民法院,因此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如不服本判决,你还可以最后一次申诉到最高人民法院-,上诉期为十五天,这期间死刑的执行命令是不会下达的-----”
“这么说,我还可以借机苟延残喘一些时日,是吗?”武若林平静地道。
“不,这不是什么苟延残喘的事,而是法律赋予一个公民的正当权利。”中年法官用温和的口气道。
“算了吧,我已经很累,心力交瘁,不想在做徒劳挣扎了。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死法不同,活得时间长短不同罢了,我决定放弃申诉。”武若林摇摇头,神色疲惫地道。
“你应该相信法律的公正性。申诉与放弃申诉都是你的权利。但我还是建议你做最后一次申诉,也许有希望改判或者从轻。”中年法官脸色平和地道。
“什么叫从轻?什么是从重?我根本就是无罪的。如果我真的有罪,我绝不请求宽恕。法律不该是一条松紧带或是一块橡皮泥?可松可紧,任由某些执法者来调节它的松紧尺度。把法律当作橡皮泥或者松紧带,任由当权的人物们捏摆、拉扯、造型,那是对法律的亵渎,是法制的悲哀和耻辱。如果是那样的苟且偷生,我宁肯立即将我枪毙。”武若林有些激愤地道。
“武若林,你扯的太远了,不要议论与你自己的案件无关的是与非。法律永远是公正的。你不要忘记了你是罪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你没有权利对我们国家的法制评长论断。”年轻法官疾言厉色地道。
“你说错了,法官先生,你的认知水平很有点像法国作家雨果的作品《悲惨世界》中的一个叫沙威的警官的认知水平,沙威先生认为,公务人员是不会错的,政府永远是对的;法律永远是公正的,法官永远是正确的,被关在监狱里的人一定是有罪的,该死的。但是,沙威先生,中国有句古语,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听一个将死之人的牢骚或许对你这个神气活现的法官并不是一件坏事。更何况我作为司法腐败的受害者,对国家法治弊端有着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的存在,就很难让人相信有什么法律的神圣和公正性。就拿我的这个案件来说-----”
“闭嘴,你杀害了两个公安警官,死有余辜,还敢狡辩,侮辱法官,你真该死------”年轻法官粗暴地呵斥道。
“不要打断他的话,让他说下去,你的责任是把他说的话如实地记录下来。把录音机打开。”中年法官不满地看了年轻法官一眼,道。
年轻法官有些不大情愿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了录音机打了开来。
武若林继续说:“我是无辜的,不管你们信不信,这最后的话我必须要说。我最清楚自己是无辜的,但却被长时间地羁押在监狱里,来来回回煞有介事的询问、审讯、复审、折腾的时间快有半年了。警官、检察官、法官们也让我见识了几十个。从中院到高院对我的死刑判决,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一次次的申诉、希望,又一次次的驳回和失望,现在我开始绝望了。我不想再让这种精神上的痛苦折磨持续下去了。也不想再耗费更多的法官、警官和检察官们的时间和精力了。我尊重法律,但蔑视你们的这种判决。我既不怕死,也不会去乞求没有人生自由和人格尊严的生命。人总是要死的,不管我们自身多么不愿意,但这一天人人都会经历。我虽然放弃上诉,但并不等于我认罪。我仍然要重申,我是无罪的,我没有杀人,我是被那些草菅人命的酷吏贪官们冤枉的,我死不瞑目。那些判决我死刑的人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罪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听,我都这样说。”武若林激愤而轻蔑地继续道,“因为有了这些伤天害理、草菅人命,打着正义和法律的旗号明目张胆公开杀人的所谓法官与检察官们的存在,法律才丧失了它的庄严性、公正性和民众的公信力。诸如此类的法官,虽然为数并不很多,但这些害群之马对社会的危害绝不亚于杀人放火的罪犯,甚至危害更烈。他们剥夺的不仅是无辜者的生命,还有国家法度和司法的尊严以及它的公信力。所以我说,草菅人命的执法者是国家法制建设的最危险也是危害最大的敌人。而遗憾的是,我们国家有诸多难以一一列举的惩治刑事犯罪分子的律令和法规,唯独却没有一部完整的行之有效的问责、惩治草芥人命的司法罪犯的条例。这就难怪从古到今冤狱不绝,大量存在了。”
“住口,我不允许你借题发挥否定、攻击国家的法制和我的同事们。”那位宣读判决书的年轻法官严厉地斥责道。
“怎么?一个原本没有半点罪行却要被你们这些英明、伟大,明镜高悬的法官大人们判处死刑的无辜者在将死之际说两句沉痛遗言都不允许么?你也太没有雅量了。那就请你们像你们尊敬的前辈曾经对待张志新那样,割断我的喉咙好了。否则,我不想管住自己的思想和舌头,因为它们的功能不仅仅是或鹦鹉学舌或高呼喊当局者万岁,或品尝美味的。”武若林不无讽刺地讥诮道。
“放肆,太不像话了。7号,你老实点,不要忘记你是在什么地方,对谁说话。”此时一位站在武若林身后的狱警怒不可遏,用力在武若林的肩上拍打了一下,厉声呵斥道。
“不要碰我,你威风什么?”武若林侧脸怒视着推攘他的狱警,又道“手里掌握整理和正义的人用不着用*威吓唬人。对你们我无话可说了,送我回监舍,请尽快枪毙我好了。”
“别着急,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吗?不过是走一个法律程序罢了。”年轻的法官冷笑着道。
“好了,别说这些没有原则的废话------应该允许别人说话,包括犯人,他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吧。”年长的法官见状,有些生气,沉下脸对他的同事道。又转过脸面对着武若林换上了和悦的神色道:“武若林,你可以把你的这些想法和意见写下来一并与上诉材料交给狱方,由他们转交给我们。另外,有一点你尽可以放心,象你所说的割断张志新烈士喉咙以阻止她说话的那种野蛮时代已经成为过去。那是中国司法历史耻辱的一页,那种残忍无耻的历史在今天不会重演了。你有什么想发或未尽的申诉可以通过书面的形式写下来,我们一定会把你的意见和有价值的申诉增补材料呈报上级法院的。”
“谢谢,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送我回监舍,让我想一想吧,我会考虑您的建议的。”武若林道。
“那好,我们希望你尽快做出上诉与否的决定,十五天的时间是很短促的,武若林,你还很年轻,只有三十八岁,对吧?生命是宝贵的,这十五天对你来说就尤为珍贵。不要考虑的太久了。好吗?”中年法官说。见武若林点了点头,他又说,“请你在送达副本上签字吧。”
中年法官从文件夹中取出判决书的副本回执和早已准备好的签字笔,递在了武若林的手中。
武若林看了看,嘴角上浮现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自嘲似自言自语道:“武若林啊,武若林,生活多美好啊,蓝天、白云,阳光灿烂,乾坤朗朗,只可惜你脖子上的这个吃饭的家伙却保不住了。不过,不要害怕,不要生气,不要想不开,也不要手抖,哪个时代,哪座庙里都少不了屈死鬼。但不要紧,人总是要死的,只有孙子才不死。学学阿Q大哥吧,把圈子划圆一些,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完,他笑了笑。他流利地在文本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法官拿在手中认真地看了看那签字,武若林三个字写的龙飞凤舞,遒劲而洒脱。他转过脸对两个狱警道“就这样吧,请你们送他回监舍吧。”
两位狱警押着武若林离开了监狱的囚犯会见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