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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楫搀扶着万历走出乾清宫,爷孙俩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站在乾清宫外的汉白玉石台的御阶上,内侍们远远的站在一边伺候着。
虽然已经入夏,今日的日头却并不显得毒辣,阳光照射在人的身上反而让人有几分秋冬时分的感觉,因为病体在床上躺了将近两个多月的万历,还特意深呼吸了几下,面上竟然还露出了一丝舒爽的陶醉之色,似乎有些很享受此刻不用躺在病榻上,能够在阳光下自由的呼吸新鲜空气一般。
听得朱由楫此言,万历竟然如民间普通人家的爷爷一样摸了摸朱由楫头,“来,扶皇爷爷坐下说话。”
爷孙俩就这样坐在了乾清宫前的汉白玉石砌成的台阶上,背后是堂煌大气的乾清宫,对面便是乾清宫广场,远远的就是乾清门,乾清门外便是外廷三大殿。
“熊飞白在奏报中也是如你这般所言,”万历轻声对朱由楫说到,“言那虏酋狡诈隐忍,野心勃勃,此次攻打沈阳只为试探我大明军队在辽东还有几分战斗力,在为下次重新在辽东掀起大战做准备。”
“熊飞白言称,辽东边军如今几无与建奴野战争雄之实力,只能依仗坚城固守,若想要彻底剿灭建奴,非是一朝一夕之功,除非再有十万精锐善战之将士入辽东受他节制,”万历转头看着朱由楫,“此言,楫儿如何看啊?”
朱由楫闻言,神情认真的说到,“皇爷爷,孙儿以为熊经略所言十分有理,那虏酋狡诈坚忍,在辽东苦心经营这麽多年才对大明发难,萨尔浒已经让我大明折损了全国近三分之一的精锐将士,建奴羽翼已然丰满,以如今大明的国力短时间想要将之剿灭并非易事。
除非趁着建奴羽翼虽然已经丰满,但尚未完全占领辽东,其战略纵深空间实在有限,人力、兵力、物力始终还是有限,从全国抽调十万精锐入辽,加上如今在辽的数万军队悉皆交由熊经略节制指挥,且朝廷枢府不要去多加干涉熊经略的决策和指挥,而是从钱粮、军械上全力支持,若是如此,孙儿以为快则三年,缓则五年,建奴可灭,辽事可平!”
随后朱由楫又锁起了眉头,“只是如此一来,对朝廷赋税和百姓的压力都不会小,且我大明全国近半数的精锐云集辽东,都归一人节制,朝中诸位大人定然会担心熊经略生出一些不该有的非分之心,断然不会同意的;且一旦地方精锐抽调过多,必会造成如大同、宣镇等地兵力的空虚,给其它敌人以可乘之机。”
“不过有一点,孙儿以为,皇爷爷应当下旨对熊经略和辽东的将士们进行嘉奖,着兵部解发银饷以为犒赏!”
但是还有一点儿朱由楫并没有说,那就是万历多半也是不会同样将全国近半数的精锐大军都交到一个人手里节制的,毕竟如今的辽东虽然精锐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三、四万,但是加上萨尔浒战后再次从全国各地抽调过去的普通卫所军队,再加上辅兵怎么算也有十余万大军了。
如果朝廷不派监军之类的心腹太监或是文官去加以监督、制衡,换做是哪个皇帝都不会放心的。
毕竟自古以来,军权一直是身为帝王的大忌,历史上可是有着不少臣子大将拥重兵割据造反的例子。
万历一边听着朱由楫所言,一边轻轻颔首,脸上的神色还带着些欣慰,很显然,他对于自己的这个孙儿能够有这样清晰的头脑和见识还是感到很满意的。
兴许是因在为48年确实是已经累了、倦了,也或是因为与自己朝夕同宫的王皇后突然辞世,而让万历自觉自己也即将不久于人世,今日的万历少了几分作为一国之君的帝王威严,让朱由楫觉得反而多了几分普通人家的人情味,竟然变得有些感性起来,开始碎碎叨叨的,在他面前回忆起了自己十岁登基以来的许多人和事。
慈圣李氏和仁圣陈氏两位皇太后,张居正、冯保,申时行、王家屏、叶向高......戚继光、李成梁;任用张居正变法,然后又抄了张居正的家,“国本之争”和征哱拜,平杨应龙,援朝鲜抗倭寇......当然还有自己和王皇后以及郑贵妃之间的爱情故事........
朱由楫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万历拉着自己坐在乾清宫前的汉白玉台阶上,听万历在自己面前娓娓的述说着那些或许依旧泛黄了的回忆。
从申时许一世絮絮叨叨的说到了酉时,直到暮色来临,天上的那一轮红日已经在西边的天际遥遥欲坠,让森严巍峨的紫禁城显得暮气沉沉。
落日的余晖撒照在这对爷孙的身上,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剪映出两道一大一小却都很长的影子出来。
那一轮欲要坠骆的红日,似乎是在向朱由楫,还有大明朝的官员和百姓们预示着什么?
也许是身为大明天子的万历已经时日无多,也许是大明的江山已经摇摇欲坠,积重难返,气数将尽?
朱由楫在他的心中如是的想到。
“呵呵呵......咳咳.....”难得可以安静的坐下来,仔细欣赏黄昏美景的万历笑了,咳嗽了好一阵,坐在万历旁边的朱由楫连忙伸手轻轻的拍打着万历的后背,万历长太息着说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语气中满是不舍的倦意和迟暮的落寞!
“楫儿,你说皇爷爷这一生功过与是非,真的会如你所言的那般吗?”万历叹着气对朱由楫问到,“皇爷爷我到时候在九泉之下见到了太祖、成祖......你说皇爷爷我能有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们吗?”
“九泉之下,张先生,他他还愿意见我?认我这个学生吗?”说这话的时候,朱由楫竟发现万历的眼角隐隐的有着泪花在打着转。
“孙儿想来,张太师会愿意的,君为臣纲,哪有臣子不见君上的道理?”面的万历这样的询问,朱由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会吗?”万历有些失神的道,“可是我毕竟对不张先生,在先生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抄了他的家,还饿死了先生的家人.......”
不知道为何,此刻的万历,竟然让朱由楫心里感觉有些堵得慌的感觉,一想到万历已经时日无多,心里更有一种失落感。
“皇爷爷,雷霆雨露俱为君恩,皇爷爷也给过他生前的高官厚禄和死后的哀荣,让他可以尽情的放手去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和治国主张,这份难得的信任、恩遇,还有这份君臣之谊,孙儿想来,太师必然也是不会忘记的。
孙儿记得,昔年的唐太宗不也曾亲手砸碎了魏征的墓碑嚒,但是到了如今在史书和百姓的口中,他们依然还是千古的君臣典范!
至于皇爷爷的千秋功过,数百年后自会有后人评说,在孙儿看来,皇爷爷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已经做的够好了,比起历史上的不少皇帝都要好的!”
万历听了朱由楫的话,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郁结多年的心结竟然蓦的一松,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如此,我便放心了,我是有颜面见列祖列宗和张先生的!”
“皇爷爷我这一生感觉最对不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张先生,一个便是郑贵妃了,”万历突然一脸恳求的望向朱由楫,对他说道,“楫儿,皇爷爷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答应皇爷爷。”
朱由楫一听万历此言,便知道万历想要他答应的事情,定然是和郑贵妃有关的,“皇爷爷您说,孙儿听着呢。”
“楫儿,皇爷爷自知寿数无多,因‘国本之争’.......”
“朕与贵妃从相识,到相知........ 皇爷爷是真的爱贵妃,楫儿你明白吗?”
朱由楫认真的听万历说完之后,认真的点点头,“孙儿明白,这是皇爷爷与贵妃奶奶的爱情,您放心,孙儿一定记得皇爷爷您交待给孙儿的事情。”
“爱情?”万历喃喃了两句,随后一个抬起手在朱由楫的脑门儿上轻轻的敲打了一下,“人小鬼大,楫儿你懂什么是爱情!”
脑门上莫名其妙的挨了万历一下,朱由楫一阵龇牙咧嘴,心头一动,“皇爷爷,孙儿唱首歌给您听吧?”
随后也不管万历答不答应人,自顾的便唱了起来。
“道不尽红尘奢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这条路漫漫又长远,红花当然配绿叶,这一辈子谁来陪.......
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朱由楫清浅干净的嗓音在乾清宫前响起,歌曲的旋律和内容几乎是瞬间便抓住了万历的耳朵,让他的心神沉浸在了歌词之中。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儿我的美人哪,西边儿黄河流.......”万历还情不自禁的跟着朱由楫轻轻的哼唱了起来,对于万历与郑贵妃之间的爱情,朱由楫无法真正的明白,但是却有着自己的理解,他觉得这首歌的意境应当很符合万历此刻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