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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眉眼一挑,背着手说道:“有人请我赏梅,我怎能不来?”这已经是我的信送出去两个月多之后了。都说冬雪赏腊梅,春日杏花香,如今正是他御景山庄杏花将开的时候,他却跑我灵山来赏花?
我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傻笑,问他:“这都几月了?腊梅都快谢了,你才来?”
白景枫抬头看了一眼桂花树,头顶一支桂树横斜而出,就连落下的阴影亦煞是清新。他明朗地笑说道:“这不正好,恰是春日游的时候了,比之冬日不是更添几分趣味?”
我看着他笑,不说话。
“不是来信邀我赏梅吗?我且来了,你可欢喜?”
说罢,他目光看向了我的身后,竟伸出手问道:“方才绣的什么,给我看看?”
糟了!我这才想起自己绣的那匹小马,还没完成呢,连忙摆手拒绝道:“不行不行,还没绣好呢,不能给你看。”说着便乱七八糟捡起来往身后躲。
他才不会管人给不给看呢,自个儿就想往屋子里去。
我叫道:“呀,白景枫!你这人怎么这样?随便闯姑娘家的闺房呢!”说着放下绣布,跑到门口就伸手拦住他,死活不让他进屋。
“我看你倒不愧是林家的女儿了,现如今也懂起两分规矩来了?”这家伙甚是狡猾,不仅调侃笑话我,为了推开我竟然还伸手挠我痒痒,一边说道:“你躲什么?方才还听人说,你给林家人个个都绣了荷包,偏不送给我一个。如今连看也不让看,这是什么意思?”
我脸一红,没敢说一早儿给他绣了匹小马,不好意思给他呢。
他瞧我这般,以为我心虚,又玩笑道:“莫不是偷偷藏了我的画像,不敢叫我看见?”
“谁藏你画像呢?不要脸!”我又气又笑地去打他,心想画像没藏,但那匹没绣好的小马,给他瞧见了也得羞死我。
他便开始耍赖,说我学武功不给他看,连绣花也不给他看,实在不够意思。
一边说,还一边踮起脚尖来抢我头上的发钗,追问道:“怎不戴我送的发钗?那个配你最好看。”
我哪里敢回答,又连忙去打他的手,叫他不许抢走我的发钗,如此一来一回,两人便嘻嘻哈哈打闹了起来,浑然不觉四周变化。
直到一声瓷器落地的碰撞声,我们才同时止住。
回过头,玉绫眼神慌乱地看着我们,一个青花瓷瓶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此时我仍旧拉着白景枫的手,为了夺回他手里的发钗用足了劲儿。见玉绫这般,才察觉到不妥,连忙假装若无其事地松开他,问玉绫:“你怎么来了?”
玉绫稍稍看了白景枫一眼。我忙道:“二哥又在哪里?白家三公子来灵山了,正巧要去找他喝酒呢。”
白景枫无聊地玩弄着手里的发钗。听我这么说话,表情微妙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虚得厉害,再不敢吱声。
玉绫吩咐身后的人把地面清理了,这才回头恭恭敬敬地说道:“三公子请跟我来吧。”俨然一个稳妥的大丫环模样。
玉绫在前面带路,我与白景枫走在后面亦步亦趋,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那家伙对玉绫的态度实在恶劣,把人家当空气一般,从没给过人家一个正眼。
我受不了他目中无人,恶狠狠瞪他。
他不以为意地玩着手里的发钗,全然没放在心上。
哼,抢了我的发钗,还不还我!
我心中自是更加无言以对,加之此人才抢了我的东西不还,故意冷了他好一会儿。
见他半点没有说话的意思,我憋不住了,用手肘拐了拐他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这些日子怎么回事?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见他脸色漠然,我道:“莫不是回家被罚,面壁思过去了?”谁不知道这少爷是个惹事精!
白景枫轻轻瞥了我一眼,歪起嘴角笑得好不得意:“我娘疼我得紧,哪能真罚我,若是我二哥在,更没有人敢罚我了!”
我说呢,不就是被惯坏了么?这纨绔败家子终于越发露出本性,再不遮掩了。
我不信他的鬼话:“那你爹呢,他没抽你鞭子?”
白景枫目不斜视地说道:“青璃才嫁了人,他哪有时间管我。你倒是有趣,对我家的事指指点点,你是谁啊,嗯?”说完,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
我登时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白景枫却不知忽然抽什么疯,一下子不再理会我,绕过玉绫往前走去,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行了,我自己去找少祯,你们自个儿回去吧!”说完随意地朝后面摆了摆手,一迈腿便跳出长廊。
我看那方向分明不大对劲,大声喊道:“你去后山那个方向做什么?二哥不在那边!”
那人早自顾自走远,半点儿回复也没听见,不一会儿就见得红墙朱瓦,再不见人的身影。
我和玉绫在廊下面面相觑。
“这家伙搞什么鬼。”我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廊椅上,“说走就走,那咱们方才算什么?把我们当傻瓜么?”摸了摸自己头上空空的发饰,更是生气了,也不把发钗还给我,真是无礼!
玉绫倒是持重,缓声叮嘱道:“小姐,既然他自己去了,咱们就先回屋吧。”竟也没评价半句不是。
“你说,这灵山是谁家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有半分客人的自觉?还是说御景山庄来的就是这么没规矩么?”我不高兴地嘟囔,“我看他就是想甩开我们,走都走一半了,还回去做什么?”
嘴上越是骂的厉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方才喜滋滋的是谁?还以为他当真是来找我一起去踏青赏花的呢。
结果路走到一半,说溜就溜了,搞得我空欢喜一场。
可是白景枫去得太快,人影子也看不到,我便是想骂他也找不着人了。我越想越气,最后一跺脚,咬牙道:“我们去义母那里坐坐,我去陪义母聊天逛花园去,不理他了。”
自从认了林夫人这个义母,我的生活可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不曾有过母亲的我,自然从不曾学过正经人家的相处之道,所以在灵山,我万事都在认真学习,并十分注重林家的整套规矩,对义母义父亦很是敬重,尽力把应尽的义务做全了。
陪林夫人喝茶时,不仅一五一十禀报了学武和刺绣的成果,还乖乖向义母承诺后续时日如何精进。
义母笑吟吟听我说完,万分欣慰地道:“之前听淮之说,茉儿原本是习武的好筋骨,偏偏幼时受了苦,伤了底子,可惜得很!我当时听着便心疼得厉害,好在如今有机会好生休养学习,就不知练武感觉辛苦不?可受得住?”
我说:“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难处,二哥花了不少心思,教的招式都偏轻巧,定然是最适合茉儿的。”
义母欣慰地点点头:“那孩子有心了,知道疼你这个妹妹。”
我想到那个从未得到过母亲关注的林修韧,忍不住多了一嘴:“大哥也出了不少力,不仅教我好几招厉害招式,就连我随身用的兵刃也是他为我选的。”
义母听罢,淡淡应了一声,问道:“他为你选的什么武器?”
玉绫弯身回话道:“回夫人,乃是老爷库房里的那柄蒙古弯刀,是前年老爷生辰时,东圣神教的红圣女绯南,代他们教主无欢送来的。”
听到这么一出,惊得我差点儿被茶水烫到,忙不迭问:“东胜神教?咱们什么时候跟他们有交集了?竟然还送了刀给义父?”想起那夜死去的十几人,原本用起来还得心应手的武器,突然就觉得沉了不少,仿佛沾满了鲜血一般不自在。
义母把茶盏轻轻搁在手边,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蒙古人用的东西,倒也只有他才选的出来。”
说罢见我一脸惶恐,便伸手握住我,柔声安慰道:“茉儿不必担忧,这弯刀虽是东胜神教所赠,却也勉强算是一柄好物,那无欢既差人送来,咱们也不必避讳什么,只要你拿着轻巧方便,尽管用便是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玉绫接话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东圣神教虽行事诡异,却自来想与咱们灵山交好。只不过我们洁身自好,不屑与其来往罢了。他们送的东西,老爷着实用不着,小姐既用着合适,便是拿来用了,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几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义母分明瞧见我心不在焉,却也仿佛没看见,一直没让我走。我见天快黑了,捉摸着不知白景枫究竟跑去了哪里,终于忍不住向义母请辞。
义母慢条斯理地起身看了看窗外,见天穹落幕,才安心道:“回去吧,早些睡!”
我待要起身,她忽然叫住我,说道:“离白家那个顽劣子远些,不要招惹上他,知乐那副模样你是见过的,切莫步她后尘。”
我愣住,呆呆看着义母。
果然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当时我心想约莫是玉绫趁我不注意,偷偷告了我一状,便说:“义母误会了,我与白家三少爷之间不过是朋友之谊,他是二哥的好友,又曾经救过我一命,有恩情在身,是以茉儿把他也当作兄长一般。”
义母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见我神色不变,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是最好了,去吧!”
这厢话毕,玉绫从屋内拿了一件披风,帮我系好带子,又叫旁边丫头递了一盏灯笼过来,提在手上,“走吧,我给小姐引路,送小姐回去。”
我谢过义母,想着回去的路上,正好探探玉绫的口风,弄清楚义母的心思,却未有推辞。
谁知刚迈出门口,下人匆匆来报,说白三公子那边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果然是发生什么了!
白景枫那个家伙究竟干什么去了?早知道下午就该跟上去的。
一行人随着下人急急忙忙赶到后山,夜间的山林冷寂空旷,月光照得幽深的山谷越发澄澈透亮,风高月朗,玄衣少年执剑立于空旷处,冷冷盯着地上的一具尸体。
夜风萧瑟。
少年的衣袖也被吹得随风翻飞,手中长剑寒芒无限。
我所有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再也移不开分毫,他的冷冽让我感到陌生。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站在此处。
见我们到来,蹲在地上的二人站起身,竟是林少祯、林修韧二人,面色皆是严肃冷峻。
看起来事情不大简单。
义父和二叔外出未归,家中唯一能主事的便成了义母。我搀着义母上前,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又偷偷去看白景枫冷冽的脸,难道下午他匆匆离开,是发现了什么?
林少祯、林修韧二人向义母行了礼,林少祯便说道:“方才景枫同我说起,下午来时无意间察觉有黑衣人出没,行踪诡异,便一路尾随,谁知此人竟偷摸上了后山,看起来熟门熟路,径直欲闯入后山禁地。景枫便上前拦他,可惜对方宁死不从,景枫一时下手太重,便取了这人性命。”
我伸头往那边看了看,黑衣人带着面罩,只是那面罩的模样和周身的装束,总觉得似曾相识,叫本就有些冷的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义母站在两步之外看了尸体一眼,先是对白景枫说道:“真是多谢白三公子了。没想到我灵山上下守卫如此松懈,竟叫三公子遇上这等事,着实叫人看了笑话。”
白景枫收紧剑柄,微微颔首道:“举手之劳,林夫人客气了。”
义母虽说在感谢他,又是道歉,我听着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儿。再听白景枫这般敷衍地假客套,态度丝毫没有晚辈的恭谦,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好在义母不再去过问白景枫,转向林少祯问道:“断气多久了?”
林少祯道:“已经断气快半个时辰了,方才我与修韧搜了身,瞧不出来路。至于武功路数——”
林少祯犹豫着看向白景枫,白景枫毫不心虚地说道:“方才出手太快,没来得及看清路数。”说完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太不负责,又环视了一眼众人,补充道:“各位都是习武之人,想必都知道习武最忌轻敌,一招半式不留意兴许就丢了性命。方才我为求自保,下手确实快了些,不过……林夫人不至于因此而怪罪我吧?”
白景枫平日里对旁人傲慢无比我是知道的,原以为面对长辈他多少会收敛些,顶多寡言少语,显得沉默冷淡罢了。谁知原来他阴阳怪气的功夫,才真是叫人瞠目结舌呢。
我若是义母,怕会给他气得晕过去。
怕义母当真生气,我连忙说道:“人既已死了,再多问也无用。不若查查山上守卫究竟哪里出了疏忽,怎么就叫外人轻易摸进来了。”
义母走上前两步,垂手看了看死者,半晌,吩咐道:“把人埋了吧,明日起灵山各关口要加多人手,切不要老爷和二爷不在的时候,再闹出人命来!”
众人应是。
义母又吩咐道:“再查查今日当值的,究竟是谁疏忽偷懒了,查出来定要重重地罚!”
一干守卫领命去了,只余下林家两兄弟和白景枫。
我拉了拉义母的胳膊,道:“义母,夜深风凉,要不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少祯听了,也忙道:“茉儿说的是,若是母亲着凉了,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义母温柔地看了林少祯一眼,松口道:“也好。”我想私下找白景枫问几句话,却被义母叫住:“茉儿、少祯,你们陪我回去,玉绫,送景枫少爷回客房。”话语里直接把林修韧给忽略了。
我虽已见得不少,却仍觉得别扭。
抱歉地看了一眼林修韧,又恋恋不舍地偷偷瞄了一眼白景枫。
白景枫嘴角带笑,刷地收剑入鞘,竟也没有理会玉绫和林修韧,自顾自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