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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白景枫平淡得仿佛没有半点多余感情的说话声音,他甚至用脚踢了踢我的胳膊,问道:“死了没?”丝毫看不出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怜悯之心。
我眼里全是泪花儿,望着头顶的少年哽咽:“我脖子被割了,我……脸上全是血……我都快死了……你还这样对我……”
“那是他的血,那家伙已经死了。”白景枫似乎对我的懦弱和愚蠢感到极为无语,我看他又一脚踹了踹旁边,拿剑对刚刚死去的黑影人补了一刀。
我吓得再次闭上双眼,叫道:“你杀了他?”
他回答道:“对,那是他的血。”看我的眼神是千万个不屑。
我颤声道:“可我的脖子……”
“你的脖子应该是被他划伤了。”他提着剑斜睨了我一眼,“这么点儿伤口,回去擦点药就好,死不了。”
“什么?”我一呆,摸了摸自己脖子,果然没有我想象中喷涌而出的血液,只有一道小小的划伤,摸上去有些刺痛,我又摸了摸黏黏糊糊的脸,“这是他的血?”
白景枫没有理会我的迟钝和矫情,而是径直走到墙角背靠着墙壁单膝坐下,抱着剑闭目养神,淡淡说了一句:“事情到这里已经结束了。”
他喘息有点儿急促,许是方才杀进来的时候累到了。
我仍觉恍惚,不敢相信地说:“他就这么死了?”
没有得到回应。
我又干笑一声,想着终于不用被杀了,真心实意地奉承道:“你真厉害。”
他瘪了瘪嘴,似在嘲笑我的大惊小怪。
我害怕身边的尸体,赶忙也跟过去,离他一米左右的距离并排着坐下,觉得一切像是做梦一样。
不久前,我还在暗无天日的捆绑里受尽百般折磨,每日被毒药侵蚀,被恶人暴打,忍饥挨饿,几乎命悬一线。
没想到突然之间,一切都消失了。
在这个漆黑幽闭的山洞里,我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他救了我。
那个曾在我梦中反复出现的少年,他如今就坐在我的旁边,安静地宛若一只收起獠牙,闭目休憩的孤狼。
但我却从未有哪个时候像此刻般确定,他不会伤害我。
“谢谢你。”我望着他的侧脸,发自内心地说道。
他睁开眼,偏头看着我,不以为意地道:“这是我的事情,本来就要我亲自解决。”
我摇摇头,说:“无论如何,你都救了我。”
他突然嗤笑了一声,毫不避讳地提醒道:“你莫不是忘了,招惹上这些人,也是因为我。”
确实,此事因他而起。
可我和他并无深交,他完全可以不管不顾,这点恩情我还是会记得的。
我浅笑着说道:“所以你来了,你不想连累无辜的人,我才能够得救。”
他笑得更厉害了,甚至笑出了声,从我的视角看过去,能瞧见他月光下的侧脸,高高的鼻梁下是因笑而弯起一些幅度的嘴角。
末了,他闭上眼睛道:“没想到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好人,真是稀罕。”
在他自己的眼里,好似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我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还是问他:“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么?”如果是冲着白家来的,兴许他能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弄清楚为何我会遭遇此等无妄之灾。
白景枫继续闭着眼睛同我说话:“是我白家的仇人,方才死的那个人找上我,是为了替他儿子报仇,其余的我就不大清楚了。大体不过是与我家有仇,又不敢正大光明挑战御景山庄,呵——”
他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些无胆鼠辈。”
想起之前那帮绑匪所说的话,好似积累了颇大怨气,我忍不住提醒白景枫道:“他们以为我是白青璃,想折磨我泄愤……”
他至少应该引起重视,保护好他那个唯一的妹妹,这也是我作为一个被他救下的人,唯一能提供给他的有用信息。
“是么?”白景枫似乎根本不在意,反而勾起嘴角,戏谑地说道:他们分明以为你是我的情人。”那眼神里的暧昧浑然天成,叫人脸红心跳。
我一下子舌头打结,紧张兮兮地想要解释:“那只是个误会,你莫要多想,其实我——”急切地看向他,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而是累了一般,始终闭着眼睛,甚至昏昏欲睡。
自作多情,原来人家压根儿没心思搭理我,也没空去听我解释那些小心思。
我识趣地闭了嘴,不再多言。
山洞里不算宽敞,洞外的月光却越发明亮,把地面上原本的混乱不堪照得越发清晰。
跟一具死尸呆在一起,身旁人还能若无其事地闭目养神,我真是佩服他。
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他的剑已经放在身侧的地上,收敛起剑仞锋芒,他的衣袖和腰间都沾了不少血迹,脸上似乎也沾了些许,就像个背水一战后的孤独剑客。
这一次,他来的必然辛苦。
我忍不住有些心疼,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替他把脸擦干净。
到一半,又放下。
终究是怕太过殷勤唐突,被他拒绝不说,搞不好还要惹他嘲笑,思前想后,还是放弃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
头顶湿漉漉的藤曼似在滴水,洞外苍白的月光宛若薄纱,洞口几株高大的枝桠将月光斩断。
四周格外静谧,只时而传来几声鸟鸣。
这短短一小会儿,又只响了几声,整个山洞便是将潮湿和清寂融为了一体。
就这样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应是休息够了,他忽然拿剑站起身来。
高高的身影瞬间笼罩了我。
我仰起头看他,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你要去哪儿?”
他又是穿的一身黑衣,红色的内衬,衬着那漆黑的发丝,脸上是清晰的棱角和凌厉的双眸,给人一种不可逼视的气场。
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他转身向外走,说道:“赶路,夜深后会有野兽出没,若遇上了,届时你我都没有活命的机会。”
“等等我!”
我一听,也赶紧起身,迅速跟着走在他身后。
他不理我,径直往山洞外面去。
我便亦步亦趋跟着他。
整个山洞里黑漆漆一片,虽有淡淡月光,我看着他的背影,却似乎快与黑夜连成一片。
生怕跟丢了他,我小跑着追了上去。
出了山洞,竟然是整片的树林,分明只是傍晚,却因遮天蔽日的树木显得昏暗。
他不知为何绕了个道往前走。
起初我暗自笑他不认路,后面又察觉不是,遂问道:“既然是朝南走,你方才怎么绕了一段?”
他不说话,仍旧自顾自走路。
人家显然不想理我,我也不是那么脸皮厚的,只好乖乖闭了嘴。
白景枫的冷淡性子完全不在我预料之中,曾经见过他与任少爷相处,虽也算不得多么温和亲切,但却有说有笑,气氛活络。
此时此刻,我却感觉他将我视为无物,毫不在意我是否跟上他,也毫不担心我是否被野兽叼走。
罢了,非亲非故!
他能来救我,已是我的荣幸。
保住了性命,就乖乖回去见哥哥吧,再不要妄想什么旁的心思了。
我跟上前方那个不曾为我停留的背影。
心想,终是黄粱一梦罢了。
一路上只能听见我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踩在泥土和杂草上,分外明显。
察觉我跟不上,他也没有明显地放缓速度,大概走了半个时辰,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说吧。”
语气好似大发慈悲一般,漆黑的眸子直直看向我。
我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因为太累,也因为被他直视,心口咚咚跳着。
不明所以道:“说什么?”
他扬起下巴示意:“你不是有话想问我?”
我一惊,是啊,他向来如此敏锐,我难不成今日才知道?定然是方才我一副跟着他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模样被他瞧见了。
转念一想,此事早该说的,既然他给了机会,索性就问个清楚。
日后山高路远,今生便也是陌路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逃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了口:“在客栈那日,你说让我晚上去找你。我去了,我等了你许久。”
我终究没好意思说出是去他房间,还痴痴等了他一夜,怕被他笑话。
这话问出来确实不合适。
我知道不合适。
可我又觉得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
在无人的树林里,只有我和他,而他刚刚还救了我,如果我现在不问,难道将来还会有更合适的机会,来问出这种尴尬又难以启齿的话题么?
我不是中原少女,不必遵循矜持,隐藏心思。
我只需确定他的心意。
他皱眉看着我。
似乎想了半天,才终于回忆起这么一桩事,略有点诧异地点头道:“你说那件事?你真去了?”
撞上我认真的神情,他古怪地咳嗽了两声,道:“我临时有急事要走,不小心忘了。你也知道,我和轩柯——”
不小心忘了?
我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他如此回答,还没等他说完,我便忍不住质疑道:“你怎么了忘了?”
怎可如此忽视我的感受,藐视我的存在?
他不以为意地摸了摸鼻子,奇怪地说道:“你又没答应我,我怎知你真的会去?”
哈,他还好意思怪我?
我更是气愤,向他强调道:“我去了!”义正言辞地向他表明自己所受到的欺骗和伤害。
他似乎终于来了兴致,收起了那副不当回事的漠然,反而仔细地打量了我片刻,然后迈开步子朝我走了两步,半弯着腰盯着我的眼睛:“你去了,然后呢?”
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你希望我做什么?又因为什么而失望生气?”
我呆住,细细想了想,却又说不上什么具体的东西。
从头至尾,那份悸动、期待、失望和愤怒都是模糊的,我又如何知晓我究竟为何如此。
在黑影憧憧的树林里,他正在我面前,看着我,我也看着我。
两人无人说话。
树林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少许的咕咕鸟鸣,以及我紧张的喘息声。
是的,我再次紧张了。
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我再次愚蠢地紧张起来。
兴许是我的表现太过可怜,他竟然笑了,似妥协般地道:“好,我向你道歉——”
我不明所以。
眼睁睁看着他那冷峻的脸渐渐靠近,最后竟然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就像蜻蜓点水。
“这就是那晚我想做的事。”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道。
“你——”我羞得满脸通红,摸着发烫的脸,瞪大眼睛看他。
“不然你以为什么?那日在马厩,我瞧着你甚是可爱,所以才动了心。”他竟然承认他有那么一瞬间对我心动过。
但他接下来又说道:“那不过是片刻的想法,很快就淡了。如今我已没那兴致了,你也果然与我之前所想一般,甚是无趣。”
我只抓住了他一句话:“你说……你对我动心过?”这是什么意思呢?
是有些喜欢我,有些在意我的意思吗?
他皱眉,不悦道:“我说了,这事儿已经过去。”说着就不打算继续跟我掰扯。
我哪里会相信,看着他转身要走,我立马抓住他的手,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他冷冷道:“放开!”
我吓得立马松了手,这才想起他说我无趣云云,旋即瞪大眼睛盯着他。
这个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的家伙,他竟然把我当成猫猫狗狗了么?
喜欢就逗逗,不喜欢就撇开!
我反应过来后又急又气,浑身发颤指着他道:“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坏人,你——你——”
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最后压低声音说道:“难怪那些人背后骂你……”
我那么在意,换来的就是漫不经心么?我该叫加兰鹤之送我瓶毒药,下在他的酒里毒死他才是!
“走吧,被野兽叼走了,我可不会救你。”他似乎终于耗尽了对我的耐心。
说完这句话,再也不管我,自顾自往前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我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经极为虚弱。
我不敢想象,方才是什么力量支撑我,竟然跟着他走了这么远。
此刻心神恍惚,才发现自己连腿都在打颤,胃里也开始犯恶心。想起这段时日种种委屈,我气不过,忽然像发泄般喊道:“我要回去!”
白景枫显然听见了。
他转过身,竟没因我的无理取闹生气,漆黑的眼睛看着我道:“回哪儿?”
回哪儿?我的头一下子很疼,像被炸开了一样,过往的记忆似被撕裂成碎片。
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凭着本能模模糊糊道:“我要去……西域……”
可是,我之前不是自己要离开大明若宫的么,不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么?
我回去干什么?我是怎么离开的来着?
越是想,越是想不起来。
白景枫似乎走了神,没听见我的话,又问了一遍:“你说要回哪儿?你不是青州人么?”
“青州?”我喃喃重复了一遍,似被他一下子提醒,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些画面。
是了,我不是跟桑杰要了一堆暗器毒药,打算闯荡中原的么?
我不是央求红芙姐姐,带我上灵山去的么?
我一乐,喜滋滋道:“对对,我要去青州来着!红芙姐姐不是说,要带我去灵山,参加林老庄主的大寿呢。”这么重要有趣的事儿,我竟然差点儿就忘了,真是的。
见我方才还泫然欲泣,一转瞬又喜笑颜开的,白景枫好像被我影响到,竟也不易察觉地笑了,好心情地问我:“那你可知,眼下你已经在青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