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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颂话音落下不一会儿,冉颜便看见有个步履蹒跚的人进了祠堂。
“走吧。”萧颂握住她的手。
两人刚进入小松林,一个人影如闪电般的闪到了萧颂身前。
“何事?”萧颂神情微凝。
冉颜亦认出此人是萧颂身边得力的护卫,奔宵。他比白义处事更为灵活些,所以便留在了长安听命,此刻却忽然出现在此处,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冉十郎失踪了,已经失踪七日,冉府遍寻不见,冉郎君才去我们府上求助,属下自作主张,已经派人去搜寻,但是无丝毫线索,属下怀疑巴陵公主。”奔宵虽只说的是怀疑,但语气却十分肯定,冉云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不让家里人知道,旁人谁会胆大包天的去绑“良家男子”!
萧颂明显感觉到冉颜浑身僵硬起来,遂也不避忌,伸手揽住她的肩头,沉吟片刻道,“我写一封信,你带着我的信即刻赶回去,到府里书房中找一只蓝色锦袋,把里面的东西连同书信一并交给御史大夫马周。”
“是。”奔宵略略松了口气。萧颂曾经为保冉云生,而把他接进府内小住,因此引起坊间猜疑,奔宵自然不敢怠慢,这几日焦头烂额,但他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去搜公主别院,如今有萧颂接手,他紧绷的身心都忽然间十分疲惫。
“十哥他……”冉颜恨不能立刻回去,奔宵说出消息的那一刻,她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因阿芙蓉而欲死不能的柴玄意,在阿芙蓉中迷失的窦程风,还有秦云林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冉云生的一颦一笑,刹那间,入赘冰窟,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萧颂察觉到她的变化,心中惊诧的同时,将她搂入怀中,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莫怕,颜颜,我之前便收了许多巴陵公主的把柄,这份东西一递交上去,圣上不会视而不见,巴陵公主至少不能自由出入宫门,我估计近两日便可以返回长安,冉十郎不会有事,信我。”
她恐惧亲近之人的尸体。这一直是藏在冉颜心中一块不能触摸的软肋,秦云林的事情是一场噩梦,也许当初她就不应该坚持主刀那场解剖,此事便不会成为她的心病。
冉颜一直是个冷静过分的人,此刻难以掩藏的恐惧,令萧颂觉得奇怪,他想到在聚水镇上冉颜说过的那个梦境,眉头微微蹙起,拥着她的力度越发紧了。
依偎在萧颂结实温暖的怀里,冉颜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是的,冉云生不会死,就算他被迫染上了阿芙蓉,她也一定有办法帮他戒掉。
只是冉云生在冉颜心目中,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她不愿意让那些肮脏污秽污染他分毫。
冉颜放松下来,才觉察觉自己背后布满了汗水,她轻声道,“我没事。”
萧颂点头,与她一起走出松林。
冉云生失踪之事一定不是偶然,而是巴陵公主一直在伺机而动。
冉颜当初已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她也不会冲动到失去理智,仅仅因为一个可能性而去杀了一国公主,但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斩草除根”四个字。
“颜颜,你要时刻记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萧颂发现异状,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莫要冲动。”
晚绿领着侍婢走在身后两丈远,看见萧颂时不时的垂首同冉颜说话,虽然只看见他侧脸,但亦能感觉出那神态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心中分外高兴。
回到府内,用完午膳后,白义恰好回来复命。
春来嘴硬不承认自己对萧铉之有情,但是在听说萧铉之为她食不下咽,禁不住的泪流满面,之后便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冉颜思来想去,才道,“春来维护的人,其实就是萧铉之吧。”
再也没有别的人值得她这样不顾一切了。
萧颂颌首,转而道,“但十弟对春来的情意不像作假,纵然他与大夫人之间的母子关系一向不好,他也没有理由下手毒害自己的母亲。”
萧颂本身就是一个善于伪装的高手,一般人演戏哪里能瞒得过他?更何况,他对萧铉之还算比较了解的。
萧铉之之所以性格孤僻,东阳夫人有很大的责任。东阳夫人性子淡漠,连对待自己的儿子也并不亲厚,萧铉之幼时又经历几年离乱,身边也没有一个玩伴,刚刚被接回本家的时候与族内兄弟关系亦不好,所以才导致今日的冷漠。他一直都用冷漠保护自己,却不像萧颂这样擅于作伪。
“如此说,春来与萧十一相约,很有可能是东阳夫人授命,但她为了不连累十郎,所以抵死不肯说出见面的真实原因……恐怕这个原因也不简单吧。”冉颜推测道。
萧颂动了动唇,却未发出声音。冉颜分明看见他的口型是:谋储君。
倘若这一切被抖出来,不仅仅东阳夫人,整个萧氏都会受到牵连,身为东阳夫人之子的萧铉之更是首当其冲。
有这三个字,谜底已经揭开一半了,定然是东阳夫人与某位皇子勾结,出于某种原因,被那位皇子的政敌下了毒,当然也有可能是东阳夫人与东家谈不拢,所以遭到东家灭口。
冉颜隐隐觉得,凌襄之死,与东阳夫人被下毒,有很大的牵连,越来越接近真相,便越来越觉得可怕,政治之下多炮灰,一场谋变并不下于两国征战,区区凌襄,也许不过是一个并不怎么轰轰烈烈的开端。
冉颜脊背发凉,她看着萧颂,此时才深刻的理解他为什么要虚伪、狠毒、狡诈,只因为不想成为政治下的牺牲品,她也同事开始由衷的敬佩宋国公、魏征这样的人,敢于直言,实在需要非同常人的勇气,形容魏征觐见是把头拎在腰带上,一点夸大的成分也没有。
李世民固然有容人的气量,但即便是君权至上的时代,政治也不仅仅属于君主一人。
明白这一番道理,冉颜也就明白,萧颂一个血性男人,为何可以这般隐忍。没有绝对的把握,便出手,倘若运气不好,绝对死的尸骨无存。
“那春来……”冉颜黑沉的眼眸中隐现一丝怜悯。若春来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若不是为了保全萧铉之,她其实可以不必死。
“事关我萧氏一门荣辱,我晨间阻止族中把春来移交官府时,父亲和族长都轻易准了,想来也是猜到了事情背后的关系。”萧颂往靠背上倚了倚,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才道,“此事也不见得抹不平,关键是要看东阳夫人的态度。”
萧家人一直秉承祖训,不会姑息萧十一,但他可能不过是被打上几板子,跪几天几夜祠堂,但春来是要被杖杀的。
投毒之事暂且略过不提,萧十一和春来私会已成事实,萧璄在祠堂中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已经泼出去,不罚不可能,但春来的生死,还有商量的余地。
“郎君,夫人。”晚绿在门外道。
“何事?”冉颜问道。
晚绿道,“族长命人来通知晚间处置十一郎和春来,倘若郎君有时间,可去做个见证。”
若是有时间,可去做个见证。也就是说可去可不去了?
萧颂让晚绿去回话,就说“知道了”,也不曾说去或不去。
太夫人下葬之后,萧颂比之前轻松了许多。过午之后,冉颜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总想冉云生的事情,便亲自在院子把兰花摆出来阴干,萧颂就坐在她对面品茶,享受这几日难得的清闲日子。
可是偏偏有人不愿让他闲着,才坐了不到一盏茶,就有侍婢来禀道,萧十郎来了。
萧颂令人请他进来。
萧铉之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眉心都已经皱出了一条浅浅的沟,薄唇时时刻刻的微微抿着,与萧颂容貌有几分相似,却比他柔和许多。
“九哥,九嫂。”萧铉之声音干哑。
萧颂微微颌首,沉声道,“进来吧。”
萧铉之向冉颜施了一礼,便随着萧颂进了厅内。
而萧府的另一边,满院的修竹随着微风沙沙作响,让本就不大的小院里平添了几分清幽之意,廊上坐着一个素衣妇人,眉若远山,眸含秋水,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她面前摆放着几盆翠绿的茱萸,尚且未到花季,但看着这样茂盛的样子,便知待到秋日便会开出美丽的花。而她正在细细的修剪那茱萸多余的枝叶。
“夫人,十郎去了九郎那里。”一个身着灰色襦裙的中年妇人在廊下垂首道。
东阳夫人手中的动作顿了两息,便又继续修剪,那模样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久久,见妇人还未曾离开,才道淡淡道,“随他去吧。”
灰衣妇人应了一声,便退了,但是心中不由叹气,亲生儿子有事情宁愿去求关系向来不亲厚的兄长,也不愿求她这个母亲,不是很悲哀吗?但奈何,东阳夫人丝毫不在乎。
妇人走后,东阳夫人修剪动作渐渐缓了下来,静坐了许久,微风乍掠,伴随着竹叶沙沙声,她轻轻嗤笑一声,不知是自嘲抑或嘲笑萧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