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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丛没有着急做出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鱼妇的方向。这一转头,恰好与鱼妇的眼神不期而遇。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在想一个人的时候,刚好那人也在想着你。
蚕丛已经知道了鱼妇的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的消息。
鱼妇也还记得临战前,蚕丛说要带着她离刃卸甲,过那种采桑养蝉的自在生活。
二人相视一笑后,蚕丛伸出手去轻抚了一下鱼妇的头发。而鱼妇呢,则是借势依靠在了蚕丛的肩膀上。
杜宇终于无法忍受眼前两个老家伙那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高声抗议道:“你俩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对面还坐着仨人呢!”
虽然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表达爱的方式向来很直接,但并不代表一万年前的人类就不懂的什么是嫉妒。
事实上,在那个毫无约束的时代背景下,人的情感要比现代人丰富的多得多。
有人嫉妒,就会有人羡慕。对于山猫来说,那就是羡慕加钦佩。看着眼前的二人甜蜜的模样,他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道:“不愧是我山猫的偶像!这个在蜀族中出了名的母老虎,在他的偶像面前就像个小猫崽子一样温顺。”
巴务生则是一边继续偷眼打量着山猫,一边竖起耳朵等着蚕丛的答案。毕竟蜀族下一步的去向,多多少少也决定着他们这些俘虏的命运。
可惜蚕丛似乎并没有理会杜宇的抗议,继续着他与鱼妇之间的亲昵举动。一直到杜宇马上就要抬屁股走人的临界点时,他才缓缓开口道:“去那里之前,我们还是先去接上杜生和灌灌他们吧。”说罢,他将视线从鱼妇的身上移开,看着杜宇,顿了一下,问道:“你不想见见他们吗?”
杜宇愣了一下,旋即用力摆着手说道:“我才不想见那个固执的老头子呢!”他想了想,撇了撇嘴,继续说道:“更不想见那个只会像个女人般大喊大叫的家伙!”
柏灌和杜宇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就是死党的关系。杜宇当年率军出川,本来柏灌是要跟随而去的。
可那时正是巴、蜀两族间的战争最为焦灼的时候,所以柏灌坚持要获得族内长老们的同意后才肯行动。
而对上层订制的战略早已心怀不满的杜宇,为了防止受到蚕丛等人的阻挠,坚持要不辞而别。
亲如兄弟的二人,就这样因为原则的问题,选择了分道扬镳。
在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彻底解决两族纷争的办法之前,蚕丛只想维持现状,而不是妄造杀孽。
在这一战之前,杜宇则一直认为那些话只是蚕丛无能的借口。
而在那燃烧着的数万具同类尸体面前,他才终于对蚕丛口中的杀孽,有了一定的认识。
内心中,更是被蚕丛的计谋所彻底折服。
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一直追问蚕丛族群的去处,而不是像从前那样直接率队出走了。
对于杜宇的回答,蚕丛早有预料。只是这种拙劣的口是心非,又怎么会骗的了蚕丛呢。
杜宇若是真不关心他的父亲和他的好友,就不在开战之前有“其他人都去哪里了”的问题了。
蚕丛微微一笑,不去理会杜宇的言语。自顾自地讲解起自己关于这一战的全部署来,在讲到杜生和柏灌的分工时,他特意讲的很详细。
而杜宇自然听的也是倍加仔细。
但蚕丛可不仅仅是为了说给杜宇一个人听而已。
在讲解时,蚕丛一直注意着的,其实是巴务生的表情变化。而巴务生那瑟瑟发抖、汗流浃背的模样,便是蚕丛最想要的结果反馈。
蚕丛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带着这些投降的巴军,将他未来的及用到的那些部署都经历一遍,以便彻底抹杀这些人心中可能依旧存在着的侥幸心理。
至于说接上柏灌与杜生,不过是顺便去做的事而已。
蚕丛真正的计划,是要彻彻底底地征服巴务生以及这些俘虏以后,再将他们全部遣返回去。
他要在这些人的心中,种下一颗反战的种子。等着它生根发芽,最后成为可以阻止两族之间再度发生战争的参天巨树。
最不济,也要让他们对蜀族产生畏惧心理,不敢轻启干戈。
最主要的是,蚕丛确实想到了一个或许会彻底解决巴、蜀两族纷争的办法。
只是在去实施之前,他必须要让巴族充分认识到蜀族的力量。
以免巴族会对蜀族接下来的行动产生什么误解。
即便仍旧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去处作为答案。
但在这次晚间谈话中,每个人还是得到了各自的收获。
散场后,山猫更加崇拜蚕丛了;
杜宇心甘情愿率队跟随了;
鱼妇看见美好的未来了;
蚕丛更加胸有成竹了;
对于巴务生来说,他更加了解蜀族了。
当他将这晚从蚕丛口中听到的内容,带回到巴族这些降兵中时,多数人的反应都是不以为然,少数人觉得是危言耸听。除了巴务相外,几乎没有人相信世界上会有心思如此缜密之人。
这或许与巴族传统的狩猎方式有关,以追逐围捕为主,辅助以远程投掷物攻击的他们,从来就没想到过用陷阱的方式。
因此自然就看不透更猜不到蜀族这些“老六”们的狩猎方法了!
直到这一路上,蚕丛将那些“陷阱”一个一个的当着巴族这些降兵的面,拆解给他们看时。他们才开始逐渐接受了世界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啊不,是如此深谋远虑之人存在的事实的。
可是,在这些投降的巴族人心中,仍然有一团火焰在持续燃烧着。
那便是为了掩护族人逃生,毅然率七百巴氏族人战死的巴务相。
当这个故事开始在这些俘虏中流传时,他们的眼神中又重新有了光明。
可惜,这团火焰很快便在他们随着蜀军来到了今天的四川省阆中市境内,嘉陵江与东河支流交汇处时,被早早等在那里的柏灌和他身边的郑成给彻底浇灭了。
巴务相用生命去挽救的巴族三千精锐,还是没有逃过死亡和被俘虏的命运。
尤其是在听过了详细的被俘经过后,这一万多名俘虏终于放弃了全部的幻想。
俘虏他们的并不是柏灌,柏灌只是在蚕丛的安排下,阻止并改变了他们逃跑的路线,并且重创了这些残存的精锐而已。
真正抓获他们的人,早已经乘船率队南下,去取那些曾经“借”给巴族使用,原本就属于蜀族的战船去了。
那个人便是杜宇的父亲,蜀族的水军统领,应蚕丛的安排转为陆战的杜生。
巴族最后的念想,无非就是一个他们的总头目巴务相可以活着的假设。
假设巴务相没有分兵乘船南下,试图合围蜀军。而是率军正面进攻的话,或许他们就不会全军覆没。
假设巴务相选择乘船逃走,或许就可以逃回到巴族的领地重振旗鼓……
当他们听到了郑成讲述的,风象的故事后。他们终于明白了,那些假设永远都不可能成立了。
从他们踏入蜀地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是插翅难飞的结局。
就算是存在着可以去改变这一切的假设,那也只有一个——回到战争还未开始的时候,选择不与蜀族为敌。
华历三年七月,夏至未至。
大巴山与四川盆地交界处,嘉陵江东岸,今天的四川省广元市境内。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可是,还有六万多人,再也无法返回到这里了。
时间没法倒流,覆水总是难收。
“你真的就这样放我们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