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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珠遗腹子的洗三那般凄凉,说起来还是宁府珍大奶奶王熙凤的手笔。
要不怎么说政二太太王氏与珍大奶奶王熙凤是亲姑侄,真真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谁也不含糊。
珠大奶奶李氏正午诞子,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二房的下人从两府之间的夹道儿角门飞奔过去给宁府现在当家作主的珍大奶奶王熙凤报信儿。
在政二太太王氏心里,她与二侄女王熙凤虽也有些过节,却是一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也比宁荣二府里其他人亲近些,就如娘家两位兄长再怎么不满,也不会坐视史老太太那老虔婆压在她头上一般。
况且王熙凤如今上无公婆,在宁国府内宅说一不二,整日在二门里打这个骂那个,把一众管事收拾的服服帖帖不算,性子起来了跟当家爷们贾珍都敢动手,宁荣街两边儿谁不知道珍大奶奶日子过得最是舒坦?
可惜王氏着实不了解她这位娘家侄女,王熙凤心里可是一丁点儿也没把这位好姑妈当做骨肉至亲。
在王熙凤眼里,荣国府大房一家子确实不过是一般亲戚,面子情分而已,但王氏,却是她的仇敌。
毕竟王氏再怎么想让人觉得贾珍那档子烂事儿是大房使得坏,可贾瑚贾琏两个经年寄住舅家,回府后又天天在外头张罗正经事儿的爷们哪儿有那么大本事指挥得动府里那么多的仆役?
平素无事便罢,有了由头,踩仇敌一脚给亲戚长点子脸面,王熙凤倒是乐意的很。
因此等安儿小心翼翼进来传话儿,说西府里珠大奶奶得了个小子的时候,正拿羊奶润手的王熙凤眉头微动,眼睛仍旧落在自个儿腕上滴翠通透的玉镯上,连个正眼儿都没给跟在安儿身后的二房下人,憋得那婆子差点儿臊的背过气去。
晾了人半晌,王熙凤才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般,蓦地就换上了一副笑脸儿,连连告罪,又说自己这几日身上乏、精气神儿也不济,直笑得二房那婆子险些要当方才的冷落都是她自己昨儿夜里吃多了酒,癔症了。
可是好话说了一箩筐,王熙凤对去了的大表哥贾珠有了后这样的大喜事却是一丝儿表示都没有,只笑盈盈让人抓了钱给报信儿的婆子买酒吃就算了结。
要知道,贾瑚长子贾茁出生,王熙凤可是依着旧年贾瑚降生时婆母先敬大太太随礼的例子送的东西。便是贾瑚长子身份更贵重些,有王氏与王熙凤的关系在,也不该似这般处置。
敦厚平和的平儿倒是想劝,可她刚一张口,王熙凤便凉凉看了过来,盯的平儿心下一紧,连忙退了下去。
平儿知情识趣,王熙凤却不打算息事宁人,上下打量了自己的好丫头几眼,王熙凤直接把擦手的帕子轻轻掷进盆里,嗤笑一声。
“我这人最爱成人之美,谁要是再鼻子里插葱装大象,背着我做那好心人妆贤良,我就成全了她,让她贤良个够。”
王熙凤嘴角噙着三分笑,别有深意的看了眼默然不语的平儿与垂首缩肩的乐儿,便朗声叫喜儿给她重新匀面梳妆,又让传旺儿两口子来。
其他几个丫头这才如释重负,鸦雀无闻的退了出去,只余喜儿一人屏息静气,依着王熙凤喜好为她描眉点唇,生怕错了一星半点儿。
比如,王熙凤最厌恶时下贵妇最爱的温婉弯眉,偏就爱把双眉画的斜飞入鬓,眉眼间尽现骨子里的得意傲慢。
政二太太王氏自然是被这个不知好歹的娘家侄女气的说不出话,默默捻了半晌佛珠才叫人传了陪房周瑞家的过来密密嘱咐。
周瑞家的是办老了差事的,得了吩咐就出去细细叮嘱了自家男人,周瑞便带着表礼回了王家大宅,比骑马过来的旺儿还快些。
王家两代姑奶奶派了各自的心腹下人回娘家说同一桩事儿,这台子眼瞅着是塌了一多半儿了,只看王家老爷太太们到底向着哪一个。
结果到了贾珠之子洗三当日,王家两位太太都推说有事来不得,只让管事娘子按亲戚间惯例备了礼送来。
二太太王氏当时面色就有些不好,不防又听到跟宁府有亲的下人们偷偷议论说王家大太太今儿个去了宁府做客,满头镶蓝宝银器的珍大奶奶带着一众丫头婆子亲自迎到了二门,那一脚出八脚迈的赫赫威风真真是把这府里的太太奶奶们都比下去了等语,嘴角不禁抿的更紧了些,回房就发作了办事不利的周瑞两口子。
可再怎么重责两个下人,王氏的脸也已经被娘家兄长嫂子当着史老太太并大房诸人的面儿狠狠打了,如今两边府里哪个不知东府的珍大奶奶才是王家舅爷舅太太的心头肉?
西府的政二太太不过是明日黄花儿罢了。
二太太王氏受了这么大的气,转过脸儿还只能端着亲祖母的慈善模样听二老爷贾政捻须夸赞新得的孙子白胖可爱,颇肖乃父,引经据典的为其取名为“兰”。
谁让二老爷贾政如今几乎要被育有一子一女的赵姨娘并新收的通房芳华两个合起伙来勾了魂去,来王氏屋里说话的时候都有限,逼得王氏这些日子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当面驳贾政的话。
强忍着想起长子贾珠的酸楚,王氏时不时还要附和两声,夸几句李氏这个克夫的丧门星和她生的讨债鬼。
好在贾兰这名字到底比什么贾茁多了些书香气,也不枉那小催命鬼投一回胎做了珠儿的孩儿。
毕竟王氏虽然不喜李氏母子,却更加厌恶大房一家子,贾兰日后若真能压贾茁一头,王氏是十分乐见其成的。
只恨她的命根子宝玉年纪太小,不然哪里轮得到贾瑚贾琏两个人见人夸逞威风?
想到宝玉来历不凡、他日必有大造化,王氏连日来被大房诸人并娘家呕出来的火气不由就散了,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宝玉,恨不能用阖府几辈子的积攒供养宝玉一个。
宝玉愈好,那些意图勾引坏宝玉的人便愈可恨。
王氏脑子里还盘算着如何整治使狐媚子手段勾引主子才逃过一劫的芳华,贾政说完了李氏贾兰母子却蓦然提起了新收的通房,夫妻两个也算是心有灵犀。
按道理,姨娘通房有孕,确实该当家主母操这份心,贾政要王氏照顾好芳华及她腹中的骨肉并无过错。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王氏又并非无子,结发夫妻相伴多年,能如贾政这般理所当然甚至颇有喜意的主动提及让嫡妻照料妾侍一二的,也实属奇闻。
拼了老命才把一口心头血咽了下去,王氏便是恨不能立时就叫婆子过去将芳华打个稀烂也只能先强忍着,过后再徐徐图之,免得坏了与贾政之间的夫妻情分。
王氏一时之间既要管家理事挪占公中财物,又要照看被打后一直没好利索的宝玉,偶尔还要分心整治院子里的两个狐媚子,忙的狠了,精力就有些不济,连宫中内侍过来说元春入宫之事这样的大事儿都险些漏了。
若不是周瑞心细,多问了守门的小子一句,王氏在内宅里竟不晓得府里有人忒大胆子,连宫中内侍上门来寻她说话,都敢私自打发出去。
王氏恨得咬牙,却也顾不得跟人算账,急忙忙先求娘家兄长帮扶、使了大把银钱重新疏通了路子,定下年后就把元春送进宫中才舒了口气。
王大老爷知道的事儿当然不会瞒着王大太太,王大太太晓得了,王熙凤那边自然也得着了信儿。
乍听的好姑妈当真把亲闺女填了进去,王熙凤险些笑得连手里的瓜子儿都撒了,直叫平儿来给她顺气儿。
王熙凤就不明白了,大家伙儿都是王家人,谁还不知道谁?
难不成政二太太那样的精明人儿真信王家有了通天的门路还能舍自家才貌双全的三姑娘不用,转而帮扶贾家的姑娘争那泼天的富贵荣华?
连她这样被至亲卖了的憨货都明白父亲叔父是瞧不清这里面的深浅,才拿别人家的姑娘试呢。
不过富贵险中求,说不得二太太真真就当元大姑娘是无价宝,定能邀得圣宠呢。
冷笑一声,王熙凤随手把剩下的瓜子赏给了抱狗的小丫头,便命立在一侧的喜儿过来捶肩捏腿。
在王家陪嫁的四个大丫头里,喜儿原是最不得王熙凤看重的,可自从进了宁国府,喜儿就仿佛时来运转一般,时常单独被王熙凤留在身边儿。
喜儿正用心伺候着,不防一直闭目养神的王熙凤突然开了口。
“昨儿给大爷开门的,是平儿、还是乐儿?”
音儿不高,似乎还带了几分笑意,喜儿却被吓得手下一抖,失了轻重,捏的王熙凤倒抽一口气。
“混捏你娘的!”涂着凤仙花儿汁的长指甲狠狠戳在喜儿脸上,王熙凤腾地翻身起来,盯着喜儿瞧了片刻,却又轻笑起来:“得了,晓得这里边就你是个老实的,只管实话实说,好儿,在后头呢。”
喜儿脸颊火辣辣的疼,心里惧怕的很,伏在地上就把人供了出来。
“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