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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琰吩咐先停了船,自己负手站在船头处。眼看着两艘画舫越来越近,那船上的白衣男子迎风而立,身上白袍衣角翻飞,颇有些谪仙降世之感。
待得两船挨得极近了,林琰看那人浓眉一挑,一双桃花眼中光辉流转,直直地盯着自己,叫道:“子非!”
也不待林琰说话,纵身一跳,已经跳到了这边的船上。在林琰身前站定,笑眯眯地看着林琰,“子非!”
林琰勾了勾嘴角,算是还了个笑脸。看眼前的人身着便装,身后的船上虽是带了几个侍从,也都是平常打扮,便知道端的,只拱了拱手,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子非来得,我自然也来得。”那人从林琰身边略偏了偏身子,眼睛似是不经意地往船舱里看了一下,从悬着的纱帘后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个深粉色的身影。虽是看不真切,可仍能瞧出来是个极为窈窕婀娜的女孩儿。想来容貌也不至于差了。
那人又收回了目光,“子非船上有女眷?”
“嗯。”林琰朝船头稍迈出去一小步,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人脸色微变,原本带笑含情的一双桃花眼中霎时冷了下来,“没想到子非倒是知情识趣的人。这花朝节中,可不就得人面桃花,相映而红么?我倒想看看,这船中之人,可有花娇?”
话音未落,便欲绕过林琰往舱里去。
林琰哪里肯让他过去惊了黛玉?忙上前挡了去路。那人一见之下,性子上来了,更是非要过去。伸手便搭在了林琰肩上往旁边一带,满打算着将他扒拉过一旁去。
林琰皱眉,右臂轻轻一格,低声喝道:“你做什么?”
那人先还顾及着是在船上,此时见了林琰如此,心中不免更加焦躁起来,再动起手来也便加了几分力气。
黛玉和几个丫头都在船舱里,先是听了长乐儿的话,又见林琰出去了,黛玉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再到后来那人跳上了船,倒是看出来乃是哥哥认识的人。谁知心还没有放下来,两个人便动起了手。
碧萝见黛玉脸上忧色愈重,忙轻声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大爷自小儿就学过几趟拳脚的。”
话还未说完,便感到原本平稳的画舫晃了一晃,忙伸手扶住了舱壁。
林琰本不欲与人相争,但听得船舱里黛玉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心里也有了几分气。眼看着那人便要从身侧抢了过去,不由得怒道:“司徒岚!你若惊吓了我妹妹,看还能再惦记着我的梨花醉!”
司徒岚一心要扑进船舱去瞧瞧到底是何等绝色女子能让林琰如此在意,往前冲的力道猛了些,待听到了“妹妹”二字,脚下一个急停,险些栽倒。
“妹妹?”司徒岚慢慢转过头,看着林琰半晌,忽然抬手一拍额头,笑道,“可不是么,那扬州林大人的千金,可不就是你妹妹么……哈哈,哈哈!”
笑了几声后偷眼看林琰面色依旧不善,再一想到先前他不知自己身份时候整治自己的手段,脊背处直觉得窜了一股子凉气。
嗽了嗽嗓子,司徒岚作出了一副讨好状,笑道:“林大人的千金,嗯,我虽然没见过,想来也必是一位……”
“行了行了,”林琰没好气地打断了他,“我妹妹好好儿一个闺阁千金,可不是叫人来混评说的。”
司徒岚讪讪地闭了嘴,心里暗暗懊恼自己每每遇上林琰便沉不住气。自己出身尊贵,这放眼看去,满天下的人少有能给自己脸子瞧的。便是有,哪怕是那天底下最尊荣的人,自己也敢拂袖而去,偏生对着眼前之人,只剩了唯唯诺诺的份儿。
心里鄙视了一番自己无用,脸上还要挂上颠倒众生的笑意,司徒岚做足了姿态。
林琰今日出游,特意选了一艘平常的画舫,便是不欲惹人注目之意。司徒岚的那一艘,却足比一般的大了近一倍,又装饰得极为富丽,来往的游船多有人往这边看的。
林琰不便与司徒岚这个时候计较,况且那人原也做小伏低说了半日,二人一向投契,也不能过于给他没脸。当下笑道:“说了半日,你到底怎么来这里了?”
司徒岚见他脸色如常了,这才放下心来,又恢复了那嬉皮笑脸之态,道:“我原也是奉命办差来的。你一走数月,也并没有与我捎个信儿回去,正巧儿有趟差事是往南边儿来的,我就请命来了呗。”
林琰沉默,既是奉命来的,那自己便不能再问。
看看船舱,黛玉还在里边。林琰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尽兴游湖了,不过也不能让这位就这么大喇喇地留在船上,便问道:“你在这里要待上几日?我还要护送妹妹回去,你也有差要办,不如先各自回去,明日再聚?”
司徒岚想了想,笑道:“也行,反正我在这里还要再玩上几日。”
二人约定了,司徒岚也不等人搭了梯子,又自己跳了回去,站在船头与林琰招了招手,便弯腰进去了。
“哥哥,方才是怎么了?”黛玉本是想问方才是何人,又想到对方乃是个年轻的男子,便不好问出口了。
“哦,那是我在京里结识的。”林琰不欲多说,“可是吓到你了?”
黛玉回想刚刚的情形,哥哥举手抬足间不复往日文雅之气,却是又多了几分英姿,不禁抿着嘴笑道:“先前倒是有些怕。后来见了哥哥原来还会拳脚,也就不怕了。只是倒有些好奇,不知道哥哥身上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林琰很是喜欢黛玉眉眼弯弯的笑容,她本就秉绝世姿容,又兼之目光清澈如水,笑起来的样子真真让人如沐春风。林琰年纪虽是不大,经历却离奇,看多了各种算计巴结嫉恨,难得这样纯善的女孩是自己妹妹,自然宝贝的很。
又让船行了一会子,看黛玉也有些乏了,林琰便命人将船靠岸,马车原就是一直在岸上跟着船走的,此时已经侯在了岸边。林琰扶着黛玉上了车,兄妹两个一车一马,回了林府。
林琰回来时候便已经细细思量了一回。司徒岚此人看着是有些不着调,名声也不大好听,但是办起差来却是不含糊的。尤其是手段阴狠强硬,最是个笑面冷心的。本身又与今上交好,在今上那几个兄弟中是极得信任之人。他既然南下扬州,怕是这边儿官场之上有了什么异动。林如海位置特殊,须得先行提醒一声才好。
林如海听了林琰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只说自己知道了,便叫林琰回去歇着。至晚饭后,林琰照例与父亲谈论了一回文章,便起身回了自己屋子。略略洗漱了一番,便推说自己累了,打发了碧萝等人出去了。
不出所料,屋子里才静下来没有多久,便听见头顶上微不可闻的一声“吧嗒”。随后窗户被从外头拉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窜了进来。
“子非!”司徒岚站在窗前,身上已经换了深蓝色暗绣莲花纹的圆领箭袖儿,前摆掖在了腰间巴掌宽的墨色嵌珠如意腰带上,露出来里边绛红色的裤子,不知从何处蹭了些土在膝盖处,脚下又穿着一双黑色薄底儿软靴,只看着林琰忍不住笑了:“王爷就不能正常些?好歹我们林家还有个门房,王爷大大方方上门倒不好?”
便说边从床上翻身起来,坐在桌边倒了茶,示意司徒岚也坐下。
司徒岚也不以为意,踱到屋子中间好生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道:“这里还好。只是我若是光明正大地来了,少不得要你们开了中门来迎我,只怕是又扰了林大人歇着。况且我这么来找你也不是头一遭儿,也不值什么。”
又对林琰抱怨道:“子非你一回来便是几个月,难不成就此长住了?”
林琰叹了口气,道:“我父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劝他致仕,他又不肯。他虽不是我亲生父亲,这几年对我着实不错,又有恩情在前,便是没有父子的名分,我也应该守着照顾些。何况如今我又记在了他的名下,自然孝道第一。”
“我虽没见过他,不过听闻他的官名儿一向不错。先前得父皇信任,如今皇兄也对他青眼有加,想来该是个明白的人。”司徒岚手里折扇刷的打开,“你也别急,皇兄用人之际,他就算应了你致仕,皇兄那里不准也是无法。”
说着又抱怨道:“咱们久未见面了,你且说这些个。时候还早得很,今日又是花朝,我方才来的时候看街上很是热闹,不如咱们一块儿出去逛逛?”
林琰看了看那墙上挂着的自鸣钟,才是戌时三刻不到。自己来扬州几个月,确实并没有逛过,便笑道:“那你等着,我去换衣裳。”
司徒岚眼巴巴地看着他开了柜子,翻出一套衣裳来,转过了竖着的黑漆填彩人物屏风去换,心里转过了十七八个念头,可惜脚却是不敢动一动,更不提过去一观了。
里边林琰边换上衣裳边问:“正要求你件事情。”
“子非你说!”林琰甚少开口求人,司徒岚忙接口。
“你知道我们这府里没个内宅长者,先前我妹妹一直在京里荣国府养着,这也就罢了。如今她回来了,年纪又渐大,也是该着学些管家理事的时候了。我听着人说这些个事情原是可以去请教养嬷嬷的,所以我想着请你帮忙找上两位宫里或是王府出来的。”
司徒岚撇撇嘴,带着酸意道:“子非待妹妹真是没得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那里虽然没有,横竖宫里头一抓一把的。等回了京我就去办。”
林琰低着头理着衣裳出来,笑道:“我可不要那中看不中用的。我妹妹日后是要当家理事的,你只捡那有经验的,深谙内宅之事的,了不起我许以重金就是了。”
司徒岚见他身着明蓝色提花缎子长衫,腰间未束,只系着一条秋香色丝绦,底下坠了一块儿羊脂白玉的流云纹样的玉佩,愈发衬得整个人白皙温润,斯文秀雅。
林琰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心里好笑,伸手拍了拍他,轻笑道:“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