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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 知时阁外, 玉兰花俏立枝头,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叫得欢快。阁中觥筹交错, 盛宴已开。小戏台上,伶人身段婉转,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子。
初妍进去时几乎没惊动什么人, 宋姮先看到她,迎上来道:“你去哪里了,怎么才过来?”
初妍默了默,半点儿也不想回想刚刚在藏拙斋发生的事, 含糊道:“三妹妹的事你知道了吧?”
宋姮听说了,以为初妍是去看宋娆才晚到的,好奇道:“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胆子这么大?”在他们宋家的地盘上, 都敢如此嚣张。
什么来头?天底下最大的来头。
初妍想到那位还在柴房等着她去“搭救”, 脑袋又开始突突地疼。几桩事偏偏都撞在了一起。
旁边有不知哪家的姑娘招呼宋姮过去。初妍自去寻卢夫人, 一眼看去, 却没在席上看到卢夫人, 脸色骤变。
柳绫罗告诉她:“大舅母身子不适, 先回去了。”
怎么会提早走了?初妍心里不安,问道:“她喝酒了?”卢夫人虽然答应了自己不喝酒,可她性子过于柔顺,别人若要强行劝酒,她只怕顶不住。
柳绫罗道:“和二舅母她们一起给外祖母祝寿时喝了一点。”
果然!
初妍心中的不安越深, 往外走去:“我去看看她。”
柳绫罗拉住她,善意提醒道:“你不跟外祖母打声招呼吗?”这样子太容易授人以柄了。
初妍心急如焚,哪还顾得上这个:“我回头再来。太夫人若问起,麻烦表姐帮我说一声。”
她直接去了清风轩。
清风轩中静悄悄的,先前布置屋子的丫鬟婆子不知去了哪儿。初妍刚进屋,就和从里面出来的春暖打了个照面。
初妍问:“娘呢?”
春暖道:“夫人醉了,二夫人派人和奴婢一起将夫人送到这里来歇息。”
初妍心一沉,边往里走边问道:“我不是关照过要送回云汀院吗?还有,周妈妈和秋叶她们呢?”她明明嘱咐过,几个人都要守着卢夫人,不许擅离。
春暖惭愧道:“夫人醉得厉害,我们几个人实在扶不动她。”又解释道,“周妈妈不小心和端茶水的人撞了,茶水泼了一身,先回了云汀院换衣服。秋叶被叫去帮忙传菜了。”
所以,和上一世一样,只剩了春暖一个在卢夫人身边,再次被段夫人身边的人领到了清风阁,这个噩梦发生之地。如果她没有马上赶来找人……初妍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卢夫人软绵绵地躺在熏香的床铺上,娇柔的脸蛋儿泛着酒后的红晕,如海棠春睡,风流妩媚,娇艳动人。初妍望着她,心里叹了口气:这副模样,难怪那人动心。
她叫了卢夫人几声,卢夫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由皱起眉来:“娘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样?”
春暖道:“只喝了两杯。奴婢也奇怪,正想去讨一份醒酒汤。”
只喝两杯是不可能醉成这样的。初妍知道卢夫人这是又中了招,心下暗恨下手之人心思歹毒,想了想,吩咐道:“找一碗凉水来。”
无论如何,得赶快把人弄醒,否则等那人过来,就来不及了。
一碗凉水灌下去,卢夫人“唔”的一声,悠悠醒转,迷茫地看向初妍:“阿妍?”
初妍放柔声音:“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卢夫人的一对桃花眼雾蒙蒙的,秀眉微蹙:“我这是怎么了?”
初妍道:“您刚刚喝醉了,现在还走得动路吗?”
卢夫人试图坐起,浑身虚软无力,摇了摇头。
初妍想了想,对春暖道:“香椽力气大,你把她叫进来,让她背着娘先离开。”她进来时,把香椽留在了外面望风。
就在这时,脚步声蹬蹬蹬响起,香椽跑了进来,神情紧张地道:“姑娘,有许多护卫往这边来了。”她纵然一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也觉出了不妙。对方的架势明显是往清风阁来的,可一个供女眷休息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陌生的护卫过来?卢夫人还在里面呢。
来不及了,必须马上离开!
初妍当机立断:“香椽,你背着夫人;春暖,你在后面帮着搭把手,从窗户中出去。”
两人应下。初妍定了定神,往外走去。
香椽大急:“姑娘,你去哪里?”
初妍道:“我去拦一下,否则,一个都跑不了。”
卢夫人急了:“要去也该娘去,哪有让你一个女儿家出面的?”
初妍道:“娘放心,我既然敢去,就有脱身之计。”
卢夫人还想说什么,初妍道:“娘要是先前肯听我的话,也不至于如此。”
卢夫人无言以对,羞愧地垂下了头。
初妍催促道:“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初妍合上内室门,到清风阁门口,果然看见假山那边转过来一队穿着飞鸾服的龙骧卫,中间簇拥着一个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穿大红团领蟒服,腰系鸾带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生得面目阴柔,白净无须,走起路来,肩膀不晃,每一步都仿佛用尺子丈量过一般,不多不少。
果然是他!
卫昀的大伴,司礼监掌印太监高阁。卫昀贪玩,无心政事,国家大事外靠内阁处理,内靠司礼监把关。高阁可以说是如今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高阁此人,对卫昀极为忠心,也肯周全忠义之士,和首辅祝清河配合无间,却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好色。
许是身为阉人的缺憾,他在女色上极为疯狂偏执,非但好色,好得还是别人家妻妾的色。为此深受诟病,不知受过多少弹劾。
偏偏卫昀是个不讲规矩,由着性子的。他自己当初都是对诚王心仪之人想抢就抢,毫无顾忌,对看得顺眼的人更是一意护着。那些弹劾高阁的奏章他直接扔给了高阁处理。
结果可想而知,高阁毫发无损,那些弹劾他的官员却谪贬的谪贬,流放的流放,几个言辞激进的甚至丢了性命。
今日,他本是奉了皇命来宋家为董太夫人贺寿,以示恩宠,却被有心人利用,设下此局。
设局之人是料定了卢夫人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初妍想起当初宋思礼信誓旦旦地说要查清真相,还卢夫人一个公道,却在知道真相后当了缩头乌龟。不仅如此,不久之后,因为害怕宋炽复仇之举会连累自己,宋思礼索性污蔑宋炽对祖母不孝,上奏折弹劾宋炽,将宋炽从族谱除名,赶出了宋家。
不孝乃是重罪,宋炽因此功名被革除,身败名裂,曾经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坠入无底的深渊。
谁都以为宋炽的这辈子已经完了,却没料到,他会化身恶魔,带着复仇之刃,一步步从地狱中爬回,终将这些人全踩到脚底。
而前世的她,正是他亲手打造出的那把复仇之刃。
可以说,正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她前世的命运才会彻底改变。而这一世,她似乎又站在了命运的关口。如果她拦不下他……
初妍静静地端详高阁片刻,抿了抿唇,步下台阶,向前迎去。刚走几步,最前面的两个龙骧卫“铮”的一声拔出刀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初妍挺直脊背,扬声而道:“公公,小女子有事求见。”
高阁惊讶地看着这个漂亮又大胆的小姑娘,示意龙骧卫让开,让她走近。
初妍走到高阁面前,对他行了一礼,又道:“小女子的话只能单独对公公说。”
高阁起了几分兴味:“你是谁家的姑娘?”
初妍道:“小女子是宋家长女。”
原来是宋家的大姑娘,宋家要献给他的妇人的女儿。高阁想了想,示意龙骧卫退后。
初妍这才焦急地开口道:“小女子前几日在阳湖公主府遇见了一位殿下……”压低声音对他说了几句,求道,“还请大人帮我救一救他。”
高阁露出惊疑不定之色:“此事当真?”他哪能不知,那日去阳湖公主府的是谁。可这位今儿不是说好了陪丽嫔游湖的吗,怎么忽然跑到这里来了?
初妍道:“大人若不信,随我一道前去便是。”
高阁看向她,目光锐利:“姑娘为何不告诉长辈,反而找上我?”
初妍赧然道:“小女子乔装去公主府之事,不敢让长辈知晓。而且,那位殿下似乎也不想让他人知道身份。”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高阁不敢怠慢:“既然如此,还请姑娘带路。”
得了这一句,初妍心下一松:成了。知道卫昀在,高阁心再大,也不会再有心思行风花雪月之事吧?就算他回头再起念头,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也足够卢夫人回到云汀院了。
至于卫昀那边看到她把高阁领去会是什么反应,她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是叫她救他,可没说不许找人帮忙。
平安将铜盘中的水倒掉,放回耳房的盆架上,又将初妍先前擦手的帕子晾好。正要退出,木版后,忽然传来宋炽微哑的声音:“平安,备水。”
平安一愣:这回反噬,大人这么快就度过去了?
他知道宋炽每次功法反噬后都会出一身汗,不敢怠慢,立刻飞奔出去提水。
他身后,木版悄无声息地打开,光线透入漆黑的密室,满室奇怪的味道渐渐散开。宋炽望着自己身下,目光久久不动。
刚刚的记忆如此鲜明。
他还记得当时如置身一片火焰之中,无边的欲/望翻腾,封锁在冰冷的躯壳中,无处宣泄。
直到光亮照入,他模模糊糊间感到一股清凉的气息。
几乎不假思索,他伸手接住了那抹诱人的清凉。他嗅到了甘霖的气息,忍不住低下头,汲取那惑人心神的甘甜。
世界重新陷入黑暗中。怀中的气息熟悉得让人心安,唇下的触觉抚平了他些许渴望,却又让燥热更甚。他忍不住,摸索着想要获取更多。
带着呜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远似近。他好不容易才听清,她说的是:“阿兄,是我!”
他的动作顿住片刻,缥缈的渴望凝聚,因她一句“阿兄”终于幻化出具体的人影。理智焚尽,不复存在,心中积累的欲与恶念一下子找到了倾泻之处:是她自投罗网。
外面哗哗的水声不断响起,他慢慢站起身来,电流蹿过脊背,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柔软与温度。
脚下忽然踩到一样软物,他低头,看到了一方洇湿了一片的雪白罗帕。柔软轻薄的布料一看就是闺阁之物。
宋炽捡起帕子,几乎能想象到那时,小丫头又气又恨地拿帕子擦手,然后嫌弃地丢掉的模样。
他的唇边现出一丝笑意,很快收敛:他没有真把她怎么样,然而女儿家的清白珍贵,发生了这种意外,他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初妍和高阁赶到柴房时,卫昀正懒洋洋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地看着宋府的家丁杖责绑在春凳上的两个护卫,时不时地从怀中拿出一只西洋镀金珐琅怀表看一眼。
又宽又粗的板子狠狠打在褪了衣裤的两人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宋思礼诚惶诚恐地跪在下首,额角豆大的汗珠滴落。
卫昀不知第几次拿出怀表看时,初妍和高阁终于匆匆赶到。他眼睛一亮,站了起来。宋思礼不明所以:“陛……”
卫昀“嘘”了声:“陛什么陛,叫我殿下。”又嫌弃道,“你跪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起来?”
宋思礼心中嘀咕:还不是您刚刚阴着脸,一直不发话,谁敢站起来?不过,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位心情忽然好转了?
宋思礼糊里糊涂地站起身来,就看见卫昀快步迎向初妍,明明眼中有光,却故意板着脸,抱怨道:“你怎么才来?”
宋思礼:“……”
跟在初妍后面,被皇帝陛下视而不见的高阁:“……”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皇帝陛下吗?
初妍眨了眨眼:“不是您说的半个时辰后吗?”
卫昀将那只西洋怀表向她晃了晃:“半个时辰早过了好不好?”
初妍理不直气也壮:“我估摸着现在来时间正好。”她又没有怀表,不知道准确时间不是正常得很。
“估摸?”现在一个时辰都过了,就算估摸也不可能误差这么大吧?卫昀被她气笑了,将怀表往她怀中一砸,“这个赏你了,省得你要估摸。”
高阁一惊:这西洋怀表乃西洋传教士所献,存量极少,哪怕是宫中也不超过五只,何况这只还是陛下贴身爱物,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赏给了宋家大姑娘?
初妍却正眼也不看一下,一脸嫌弃地丢回给了卫昀:“我不要。”
卫昀何曾被人这么下过脸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暴走边缘的陛下:敢不喜欢朕赏你的东西?哼,朕就……就多拿几个给你选,总有一款你喜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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