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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厉叼着个热腾腾的包子走在人群熙攘的肩上, 低着头含糊不清对着手机说话。
神态举止活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路星鸣眸光闪烁着犹豫,正想着要不要上去找他打招呼时,韩厉忽的抬头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撞击,陷入僵持。
过了五秒,韩厉大口吞下剩下的包子,把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后大步上前和他搭话“哟, 路狗你也在这儿啊。”
路星鸣扫过他油腻腻的嘴唇, 默然不语收敛目光, 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继续向前走。
“你是不是也去找韩云知?”
“奇了怪了不是,我们俩应该是一趟班机啊, 但是怎么没见你?”
“韩祝祝让我倒车去镇子, 可是我忘记倒那辆了, 你记得不?”
他喋喋不休, 路星鸣听得耳朵生茧, 本就烦躁的情绪再次生起不耐。
“闭嘴。”
他终于忍不住发了火。
路星鸣眼神阴恻恻的“再说话小心我揍你。”
“……”不带就不带,凶什么凶。
韩厉努努嘴,双手揣在兜兜里, 乖乖巧巧跟着路星鸣前去车站。
韩厉看出路星鸣因为云知的离开而不甘郁闷, 他识相的没有像原来那样找路星鸣不痛快, 路上安静如鸡, 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直到开始怀月山, 韩厉才开始抱怨“这是什么鬼地方?哪个天才想到把庙建在这儿的。”
路滑又泥泞, 没走几步韩厉就开始大喘气。
“怪不得韩云知体力这么好, 我要是天天爬这种山, 我力气也好。”
想到小姑姑那牛犊子似的一身气力,韩厉不禁发出感叹。
路星鸣始终沉默着。
两人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终于抵达了清心寺。
看着眼前那破破烂烂的小庙宇,韩厉咬牙切齿“她竟然一声不吭就跑回来,一会儿见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话是这样说,但韩厉更想看见小姑娘好好的。
大门没锁,路星鸣推门而入。
正院不大,几颗老树兀立在矮墙旁边,厚重的积雪几乎要将枝丫压垮,院子的几间屋子包括佛堂都上了锁。
他们又去了后院,院中有一口水井,木桶四仰八叉滚在一边,旁边是已经枯萎的葡萄藤架,在深冬之中显得格外凄凉。
眼前这荒寂的情景让路星鸣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敛去情绪,一步一个脚印的来到房门前。
上面的锁虚虚挂在那儿,路星鸣抿了抿唇,取下门锁推门而入。
屋子里清清冷冷,空空荡荡,只剩几件破旧的家具安静摆在其中。
路星鸣走进里屋,一眼看见了悬挂在墙壁上的照片。
女孩估计只有十一二岁,穿着小僧袍站在慈眉善目的大师身边,笑如灿夏,眼睛里的光灼如暖阳。
她的笑明明是那样单纯美好,此刻却像刀子一样扎得路星鸣心口生疼。
“路星鸣,这儿有封信,好像是给你的。”
韩厉差不多也明白云知已经走了,语气低落,眼神是难掩的落寞。
路星鸣接过信封,封皮上落着女孩清秀的字迹[路星鸣收。]
她似乎料定路星鸣过来找他。
路星鸣缓坐在凳子上,拆开了信纸。
[给施主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但是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去了遥远的南方,和我的师父一起。
天气寒冷,施主要穿上我给你的毛裤,千万不要着凉;如果不小心生病了,感冒药在你第书桌的第三个抽屉里;失马的伤口想必已经好了吧?它们闹腾,你要多多辛苦照顾它们了;我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和李爷爷告别,但我相信你一定代替我说再见了对不对?最后还请你多关照一下韩厉,让他不要再说脏话,不要打架,好好学习才是正经事。
我知道,我可能又麻烦你了。]
看到这儿,路星鸣轻嗤声。
是麻烦了。
很麻烦。
回头他就把狗炖了,再把韩厉揍了。
她一走了之的容易,留下他当免费劳动力,天底下哪有这种美事?
然而在看到下面的时,路星鸣所有愤慨都化作心痛苦涩。
[我害羞的很,有很多话不敢当着你的面说。其实很多时候我是故意麻烦你的,因为我想让施主在意我。
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只是因为师父病了。
我初生时他养育我;他离去时我也要陪着他。
你放心,我是不会哭的,如若真的忍不住哭了,会有星星陪着我,就是那只你留给我的兔子,我一直带在身边,就好像你还在一样。
我会长大,会坚强,会变得足够优秀重回你身旁,在这段时间里,施主也要好好好学习,好好完成你的梦想,我始终相信你是天空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任务事物都不能让你蒙灰。
路虽漫漫,我心系你。
云知留。]
纸上有几滴干涸的泪痕,把字迹晕染在一团。
写这段话的时候她应该哭得很难过。
路星鸣喉结滚动,垂下的长睫遮去泛红的眼尾。
“喂,她说什么了?”
韩厉的声音让路星鸣惊然回神。
他深吸口气,不动神色地擦去眼角泪痕,小心翼翼把信纸折叠起来放在背包的最里层,之后转身出门。
韩厉一怔,着急追上“我和你说话呢,韩云知没说她要去哪儿吗?”
“没有。”
“对了对了,给你看这个。”
韩厉突然从口袋里抽出张泛旧的老照片递过去,喜滋滋说“这好像是小傻姑小时候,真可爱~”
本来无动于衷的路星鸣在听到这话时立马驻足,扭头看了过去。
韩厉手上的照片拍摄于云知三岁时。
白嫩的小团子穿着件小僧袍,光着脑袋没有头发,小小一只跪坐在垫子上打瞌睡,她面前是个木鱼,手上的小棍子欲掉不掉,
真的很可爱。
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路星鸣冰冷的指尖轻轻点着照片上小豆丁的圆滚滚的脸蛋,神色愈发幽邃。
“看够了没?看够我就……”
韩厉刚要把照片拿回来时,路星鸣突然避开他的手,光明正大把那照片放在了钱夹里。
韩厉“?”
路星鸣假装没看见他错愕的眼神,目不斜视,大步走出院中。
“喂……喂,你要不要脸啊路星鸣?!那是老子姑姑的照片!”
路星鸣把钱包揣的严实,生怕被韩厉抢了去。
韩厉揉了揉头发,放弃过去争夺,懒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说“回家念书。”顿了下,很声威胁,“你和我一起,学不好揍死你。”
韩厉一懵“哈?”
“考大学。”路星鸣又顿了下,继续威胁,“考不上揍死你。”
毕竟是未来妻子“托侄”,哪怕不情愿,他也要好好照顾他们这唯一的侄子。
韩厉拧着眉毛,这都什么和什么?干嘛好端端就揍死他。
“那我们不去找韩云知了?”
路星鸣走出了很远,语调清冷,淡淡回荡在山野之中“她会回来的。”
他脚下的路是云知踩过的路;头顶飘过的云彩也曾出现在她的天空中。
他们在一个世界,他们总会遇见。
路星鸣会让自己变得强大,用自己的脊背为她建造出全新的港湾。
那个时候。
他不会再让她离开半步。
这半年来云知和师父一起云游四方,他们走过山清水秀的小镇,也去过民风朴素的村庄,旅行的日子过的清苦却也幸福。
到了入秋,了禅大师的健康状态日渐不稳,先是高烧,接着是频繁的咳嗽,身体时好时坏,时刻折磨着云知的内心。路经一个南方城市时,了禅大师受邀拜访了多年未见的好友。对方现在是住持,年纪比了禅大师大几岁,年轻时受到过了禅大师的帮助,一直惦着他的恩情至今,得知了禅大师现在的处境后,毫不犹豫让了禅大师和云知留在了庙中,这一留就是两年。
云知在这个城市中重读了高二,又参加了高考。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本病染膏盲的了禅大师突然有了精神,他拜别好友,收拾好行囊与云知重回了怀月山清心寺。
这个季节的怀月山气候宜人,美如仙境。
快上山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冲云知伸手“来,师父牵着你。”
云知拉上师父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跟在他身旁走。
山林中静寂,他走了两步就开始喘,接着是压抑的咳嗽。
云知微微侧目。
她酸涩地发现昔日挺拔高大的师父如今只高出她半个头,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让他变得瘦骨嶙峋,抓紧云知的那双手干瘪颤抖,再也没有了年轻时的宽厚有力。
师父老了。
这个认知令云知鼻尖一酸,喉咙愈发苦涩。
“云知拉着师父。”她抽出手,紧紧回握牵着他,就像小时候时师父拉着她那样。
天空上云卷云舒,耳边鸟叫声动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缓慢行走在山林之中。
“师父,我以后想结婚。”
了禅大师打量她好几眼,眼底猛然生出一丝光亮。
云知小脸认真“我还要生小宝宝,生了小宝宝养在寺庙里,叫您外公。”
了禅大师低低笑了笑,宠溺摇头“寺庙不能再收小孩了,小心师祖们生气。”
云知看着他那遍布沟壑的苍老面庞,神情恍惚几秒,眼泪毫无预兆掉了下来。她害怕师父看见难过,急忙背过身擦去眼泪。
然而她的泪水还是没能瞒过看着她长大的师父。
师父晃了下神后,拉起她手背拍了拍,无奈道“好了好了,那师父等着你的小宝宝。”
清心寺的影子近在眼前,云知放慢脚步。
“师父。”
“嗯?”
“谢谢您养育我。”
“云知。”师父也唤她。
“我在。”
“不用谢。”他说,“这是父亲应该做的事。”
天开始阴了,微风渐起。
当夜晚零点,了禅大师圆寂于清心寺内,享年七十。
当夜晚零点,女儿失去了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