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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道不同的脚步声, 一深一浅, 同时还伴随着窸窸窣窣地脆响, 听起来很像是有人闲着无聊在挤泡沫纸。
两个小小的,红色的身影, 手牵着手从阴影中脱颖而出,跃入三人的视野。
是晴晴和那个市松人偶, 一个穿着红色的旗袍小棉袄, 一个穿着红色的和服。
她与它手牵着手, 穿过门槛, 那人偶不是被抱着, 也不是被拖着走, 而是自己迈着腿, 它每迈出一步, 便有一声沉闷的轻响从厚实的和服下传出。
陆冉惊悚地睁大双眼, 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比看到溢血的箱子时的反应更为猛烈。
白晴研与市松人偶忽然一齐抬起头,对着陈溺露出甜滋滋的笑容, 她与它抬头的角度姿势皆完全一致, 甚至连嘴角上挑的弧度也是一模一样。
陈溺愣了一瞬间,很快回过神,看见出来的人不是黑滋尔, 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一股莫名的失落油然而生,那失落感越发强烈, 完全盖过了他对眼前这一幕的恐惧。
一方面,他又有些不大能理解为何会滋生出这样的情绪。
也许是他太过依赖黑滋尔。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陈溺的尽量有理智去分析其中的原因,另一方面,他又很是烦躁,无法抑制的烦躁,如同蚌肉里卷进了一粒有棱有角的砂石,硌在最柔软的肉里,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里砂石给弄出去。
易可望着这一幕瞠目结舌,用打飘的鼻音哼出一句:“它、它……怎么可能,怎么会自己走?!”
而一旁的陆冉已经完全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他瞥见那市松人形用阴毒的眼神瞄了一眼自己,红彤彤的嘴唇下有一口米粒似的利齿,他能够预想到,被那口利齿咬上一口会是怎样的惨烈下场。
陈溺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晴晴身边的人偶,人偶至今没有做出过什么可怖的事来,而那招子箱却是真的在他们眼前夺走了两条鲜活的生命。
后者的危险程度要更高一些。
晴晴的视线也落到了陈溺身后沾满血液的木箱上,没过多久,她又转看向村后的大山,小鼻子抽动了两下。
陈溺:“闻到什么了?”
白晴研困惑地转悠着黑溜溜的眼睛,好似做作业时被难住一样。
她抬起软乎乎的小手,指指箱子,又指指大山:“两个姐姐在箱子里,但两个姐姐也往山里去了。”
躲在陈溺身后的易可探出脑袋,小声问道:“两个姐姐……哪两个姐姐?”
白晴研转向面对隔壁土屋的门外,用着脆甜的声音道:“就是白天的时候躺在那里的两个姐姐。”
陆冉发出一声怪叫:“咿——!”
陈溺与易可的视线被他吸引过去,只见他正看着他们身后的地面,于是两人也侧过身,看向地上的招子箱。
就在他们三言两语的交谈之间,那箱子有一半儿已经没入土中,它就像是自己沉下去的一样,而托着它的不是土地,是什么密度较大的液体,能让它缓缓慢慢的往下沉。
被晴晴牵着的那人形忽然挣脱开了她的手,用一种很是别扭生硬的姿势跑到了招子箱旁边,抬起胳膊,两只脂白的小手贴到了木箱上,狠狠推搡了一下。
哗啦一声,木块堆砌出的箱子散了架,盛在里面的又红又软的烂泥撒得到处都是,暗红色的半固体里还掺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应当是被弄碎了的脑浆与骨髓,除此之外还有成撮的黑发。
果冻状的坏血,白浆,头发,这三者搅在一起就像是放坏了的番茄蛋花汤,同时还发出刺鼻的恶臭。
易可捂住口鼻,干呕了几下,他肚子里没什么东西,下午吃的饭也几乎消化完了,否则真的会当场呕出来。
招子箱被破坏了,这样就行了吗?
陈溺不免有些怀疑,那箱子本来就不稳固,随便谁轻轻踢上一脚都会散架,倘若这样就能免去一死,也未免太简单了。
还有半个箱子陷在土里,没有因为人偶的那一推而被完全破坏,但很快也被市松人偶徒手一块块拆掉了木砖。
斜对面那土屋的房门被从里打开,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被放大数倍,陈溺第一时间抬起头看过去。
从门内走出来的人是李善,他在屋里透过窗户看到了整个过程,招子箱出现在陈溺他们的屋外时,李善还有些幸灾乐祸,巴不得那屋里的人整个全死完,他还能顺手捞点儿油水。
可接下来的一系列发展完全没有按照他预期的那样进展,他也和陈溺一样感到不可置信,招子箱这么轻易就被破坏,村里怎么可能会折损那么多人……还有那个诡异的人偶,原本想着是和招子箱一样的不详之物,却没想到,它竟然帮着陈溺破坏了屋外的箱子。
市松人偶从土中掏出了最后一块木砖,招子箱彻底被它拆得七零八落,内侧黏连着“红漆”的木砖被丢得满地都是,还有一块让市松人偶反手扔到了李善脚边。
它爬起来,甩干净身上沾得脏东西,又跑到陈溺腿前,邀赏似的举起双手,想被抱起来。
陈溺皱了下眉头,不着痕迹的向后趔了一步,随即转过身回到屋中。
易可与陆冉不甘被落下,调头跟上陈溺,也进了屋。
白晴研凑到市松人形的耳边,嘘声嘀咕了两句,拉起它的一只手,牵着它往屋里走。
单间里,黑滋尔还躺在床上,姿势和陈溺出去前一样,应该说和他躺下时一样,完全没有变过。
陈溺拉扯灯绳,“滋……滋……”几下电流声过后,头顶的灯泡亮起,光线明暗不定。
他转过身,站到床边,小腿贴着床沿,由上俯视着黑滋尔,冷不丁地出声问道:“醒了吗?我饿了。”
饿只是一个脱口而出的说辞,才刚刚看到招子箱里的那些东西,他哪里有半点儿胃口。
黑滋尔睁开双眼,那双黑到极致的眼瞳中瞧不见一点儿睡衣,整个人很清醒。他坐起身,一条腿屈起,稍稍昂着头,看向站在床边的陈溺,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片空白。
陈溺:“不问问我刚刚去了哪里吗?”
说出这句话后他陷入短暂的哑然,听起来,仿佛他是在急切博关注一样。
对上那双漆黑无边的目子,陈溺有些透不过气,屋子里的空气有凝固的趋势,越发粘稠。
黑滋尔答非所问:“你不饿。”
陈溺道:“明天和我一起去山上。”
一提到这个问题,黑滋尔又没了声音,即使他没有言语,陈溺也能读懂他给出的答案,拒绝。
“你还在生气。”陈溺叙述道,一阵心烦意乱,不大理解为什么这个人能气那么久,“我和你道歉,和你道歉也没用吗?”
黑滋尔的目光始终汇聚在陈溺的面孔上,他开口问道:“为什么道歉?”
陈溺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因为用词不当给你造成了心理上的打击,非常抱歉。”只能用公式化三个字来形容,接着,他又提起先前的话茬:“山上会有危险,明天和我一起去那里看看。”
黑滋尔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眼中涌现出失望之色,他保持着仰面的姿势,缓慢地晃了晃头。
陈溺彻底失去了耐性,他很烦,胸口那里堵着一口气。
他坐到黑滋尔身边,说:“理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你要气多久?给个准数吧。”
黑滋尔的视线随之移动,与其平视,眼底深处的不明情绪越发浓稠,隔了一会儿,他开口叫了一声陈溺的名字:“陈溺。”
一旁的青年应了一声,脑袋也跟着偏了一下:“嗯?”
黑滋尔莫名说道:“我的耐心不多,也没你想得那么好。”
陈溺扬起眉梢,摁在床沿边的食指微微蜷动:“所以?”
黑滋尔说:“你不会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因为你认为你没有错,你是无辜的,更大的问题在于我不肯轻易妥协,所以……我也是不会和你一起去的。”
金丝框眼镜下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陈溺被他的话给噎着了,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可那种被哽住的感觉一点儿没有减弱。
他像是有些气急败坏,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那我要怎么办?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揪着这点儿小事不放?”
就如同黑滋尔说的那样,他认为自己是无辜的,那种无辜在他语气中与不解的眼神中透露出来。
最后他又抛出了诸如此类的疑问:“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吗?是不是以后也不理我了?就算有天我死了,你也不管吗?”
他说的那些人,指得是曾经交往过又不欢而散的人。
提出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在观察黑滋尔,试图找出一丝可以被用来攻克的缝隙,可那张找不出瑕疵的脸上同样也找不出一点儿起伏波动。
他在观察着黑滋尔,黑滋尔同样也在审视他,凝视着陈溺的目光中增添了一份悲悯,丝毫不留情地将陈溺的异常数值一条条罗列出来,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你将恋人的身份与情感当作交易和哄骗对方的筹码,不论多少次,你也无法从失败从吸取经验与教训。”
“极端自我,做出的一切响应皆以满足自己的私欲为起点,吝啬回报,也没有付出过真情实意。”
“你并不关心我的想法,你只是对他人的关注与照拂有强烈的需要。”
……
黑滋尔秉持怀疑的态度,又有些期待,回抛给陈溺一个问题:“即便你的病症在我看来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但我还是想问你,在你眼里,我和那些人是一样的吗?”
陈溺张了张口,欲回答时,又被黑滋尔半道截胡。
他用着低沉喑哑的嗓音说道:“我猜你要回答‘我比那些人要有用得多’,是吗?我想听得不是这样的话。”
不得不承认,黑滋尔完全将他看穿,陈溺哑口无言。
他偏过头,想窗户看去,不急不缓地说道:“你还可以再睡上一会儿,如果不饿的话,就躺下吧。”
悬在房梁下的灯泡又发出“滋……滋……”的轻响,闪烁数下之后,“啪”的一下,彻底没了光亮,黑暗再次融入屋中。
也许是黑滋尔指出的那些事项令陈溺感到不适,他的心情一直未能平静,乱得不行,睡下的时候连眼镜也忘记摘。
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想反驳黑滋尔说的那些话,到了这个时候,一向灵光的脑子却化作了浆糊一团。
隔了一会儿,黑滋尔抬起手替他摘下了眼镜放到一旁,另一只手绕过了陈溺的脊背将他搂住,在耳边幽幽叹息道:“不要把那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说话时,他像是在恳求,又似在警告。
天微微亮的时候,陈溺从黑滋尔身上爬起来,他坐在床边盯着黑滋尔看了一会儿,最终是打消了想要将黑滋尔一起拽去的念头。
后厨灶台边,千黛与杜宇闻正在忙碌,听到有房门开启的声响,千黛回过头,见出来的人是陈溺,她从扔掉手里的柴火,拍拍手站起身。
“黑滋尔没起来?”她觉得有些稀奇,在此之前,她每天都看到两人同出同进。
陈溺顺手掩上房门:“嗯,昨晚上招子箱出现在我们屋外,里面应该是装着昨天死去的那两个女人身体的一部分。”
他停顿半晌,继续补充道:“晴晴说,尸体剩下的部分跑去了大山里。”
千黛迟缓地点点头:“那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就出发。”
昨天,外来玩家们从村民那里抢到了粮食,村子里大多数的土胚屋上方飘着袅袅炊烟。
余数的人也先后从房间里出来,早餐也算不上简陋,起码放在同村的玩家中,他们算是吃得好的了。
但陈溺对着这些粗糙的食物没有多大胃口,吃了几口,差不多就觉得有些饱了。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唐如是也跟着陈溺一起进山里看看,剩下的人分两拨,一部分在村子里探查村民的口风,另一部分守屋。
早晨在村头游荡的人不少,大多警惕缄默,彼此之间也很少有交流,以至于无法驱散村子里冷清寡淡的气氛。
村子前后也就两条路,通往外界的道路化为了沼泽,而那条延伸至山林的路没什么变化。
虽是白天,可天上没有太阳,光线很昏暗,山林里又是古树群群,枝桠交错,分明是早晨,却给人一种马上天就要黑的错觉。
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暗。
千黛昂起头,看向上空,感慨道:“还真是安静啊,山里是真的连一只鸟也没有。”
话音刚落,她的余光便捕捉到有一团白色的东西从一条树杈上蹿到了另一颗树的枝头,没来得及辨认出是什么,下一秒,那东西就躲到了古树的主杆后。
没有惊起半点儿声响。
千黛的脚步一顿,心里有些发毛。
陈溺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千黛赶忙低下头:“没,没什么,可能是眼花。”
唐如是连连呵出白色的雾气:“你们说的那条路在哪儿?还没到吗?”
千黛不大肯定地说:“我记得,还要再往上爬一段路吧。”
毕竟只来过一次,发现那条分岔路的时候,还是在下山途中,对于具体位置的印象也并不深刻。
唐如是抬手抹去额头的汗,疑惑地看了陈溺一眼,问道:“你那个朋友今天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出来?”
陈溺不咸不淡地回视一眼:“我也想知道。”
因为分岔路在灌木枯枝的遮掩下很是隐蔽,稍不留神他们就有可能会错过,千黛与陈溺都一直在留意右边有没有类似小径的存在。
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三人齐齐停下脚步。
唐如是很是复杂地看着他们即将进入的分岔路:“你们不是说,这条路不容易被发现吗?”
在他们的右侧,有一条被破开的小道,挡在道路前的灌木豁了一个圆形的口,非常明显,突兀到让人不刻意留意也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圆形的豁口像是用修枝剪剪出来的一样,仔细一看,那些灌木枝的断口上还挂着点点碎肉。
那条小路里的光线要更加暗沉,几乎到了让人看不清下一步脚下会踩到什么的地步,上方的树枝枝桠格外猖狂,遮天蔽日,不肯放过一缕光线渗入其中,密密麻麻的网一样,又像巨大的鸟巢悬在上方。
唐如是方要继续前进,忽然被陈溺拦下。
陈溺横手挡在唐如是与千黛前方:“嘘——!安静。”
他听到了些琐碎的声响,是从分岔路深处传来的。
是一种有什么东西在枯叶上摩擦移动的声音,而且很慢。
唐如是犹豫起来:“确定……我们还要继续往里走吗?不大对劲。”
千黛不自觉地压低了说话时的音量,窃声道:“我们要的就是不对劲,要是什么也没有,我们来找个屁呀。”
陈溺:“你们注意一下林子左右。”
被破开的路很狭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他们三个人不得不排队进入。
且上头还有不少挡路的枯枝,脚下也得留意,有绊脚的矮灌木。
这条路不知道有多长,弯弯曲曲,也不知道会通往哪里,外加上时不时从深处传来的拖动声,让人心里没有底。
走在最前方的唐如是手里拿着手机,开着照明功能,扫着前方的路。
这一道光束在隐秘幽暗的路径中很是明显,形成了一个白色的柱体,直直打在某一个点上。
忽然,唐如是顿住了脚步,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呼吸也刹那间停滞。
簌簌的摩擦声来源就在他的前方,那声音也因距离的拉近变得格外清晰,而这时也能听出,并不是一道声音,而是两道。
手机灯光恰巧打在伏在地上挪动的那东西上,就像是一道舞台灯,在漆黑之中很是显眼,白色的灯柱下照出半具不完整的身体,那具身体发白发青,下半身不翼而飞,可以直接从断口处看到它的腹腔。
腹腔中空空如也,已然被掏空。
就是这么半个空掉的壳子,蠕动着往前挪动,在它的旁边,还有另一个看起来稍微要完整上的尸体,同样是也在蛇形攀在地上前进。
从后方打来的光束吸引了它们的注意,让它们在同一时间停顿下来。
唐如是还算是镇定,摸出了别在腰上的小手/枪,紧张地不断吞咽口腔里分泌出的唾液,有些想要呕吐。
挡在道路前方的残躯忽然迅速转了个方向,与它们缓慢朝前蠕动的速度不成比例,正面对向后方的唐如是。
千黛倒抽了一小口气,也从怀里摸出了一样动作。
他们终于认出了地上的那两具残躯是谁,也是在意料之中的结果。
白色光束下的两张脸,一张脸上少了眼珠子,眼眶里空洞漆黑,另一个身体缺了大半的,脸倒是完整,正属于隔壁屋外两具不翼而飞的女性尸体。
“小心,她们来了。”千黛回过头看了一眼走在最后方的陈溺,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你没有防身道具?”
陈溺:“没有,看前面。”
前方,两具一长一短的尸体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扭动着身体向着他们袭来。
看样子,她们并不是移动得慢,半天到不了终点,而是故意慢慢在这条路径上巡游。
认知到这一点,也让陈溺对路径的尽头更加好奇,那里到底有什么?
是什么在驱使着死去的残躯守着通往尽头的路?
“砰!”“砰!”
两声巨响,震落了不少干枯的树叶。
唐如是对着地上的东西开了两枪,可并没有什么用。
与此同时,陈溺注意到左边的林子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那声音很快,仿佛有巨蟒正急速接近。
他当机立断道:“跑!”
唐如是急得身体发热,冷汗涔涔。
前面地上两具残缺的尸体眼看着就要爬到他的脚边,这种情况下要怎么跑?
不等他提问,陈溺已经率先做出了示范。
作者有话要说:陈溺:陪我去。
白疫医:我有骨气,我是不会去的。
第二天,一只小白鸟偷偷摸摸地跟在陈溺身后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