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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第一百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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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释言迎着朝阳,向着大宁皇宫之外的方向行去,再没有一刻的停留。

    那高高的宫墙,是沉淀了岁月沧桑的朱砂红,在光阴的洗礼之中呈现出一股子庄严肃穆的色彩。有多少人,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平头百姓,在路过了这种经历各朝各代的更迭始终被作为皇宫的宫室,遥遥望着这象征着无上权势、一眼看上去就忍不住叫人起敬的红墙之时,对其生出无限的向往。每一个人都会忍不住热切的想象,那红墙之中的世界,是怎样的高高在上,怎样的歌舞升平,怎样的和他们平淡而琐碎的日常全然的区隔了开来,是另一重完全不同的境界。这些人之中,也包括了曾经的白释言。

    曾经的白释言,是多么的想要入主这红墙之内啊。在白释乐突然的逝去、就连一个告别的机会也没有留给他和顾迩雅之后,当白释乐背起了曾属于白释乐的全部责任、打定了主意代替白释乐而活之后,曾经只想当个快活王爷、一生都逃避开任何的权力、只快乐逍遥的吃喝玩乐的他,简直是泡在了军营之中,那样痴迷的状态连一向最铁面无私的宋临都害怕了。他没有发疯,他只是无限期冀着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替白释乐实现他的梦想,也是替顾迩雅、替故去的安王、替失踪的顾将军实现他们的梦想,入主皇城,一统天下,让这普天之下再无战事,再不至于生灵涂炭,再不见百姓流离失所之景。

    又或者,这只是从小软弱、习惯了退却的白释言,想要通过这一生唯一一次不留任何余地的努力,去证明自己,并不会输给白释乐。去证明自己,能够配得上顾迩雅,能够有给这个被他放在心底最深处的女人一生幸福的资格。

    但是这一次。

    当白释言真正住到了这座曾寄托他无限向往的皇城之中,亲眼见证了曾经是全天下最为天真怯弱的小女孩的梨庭,曾经也拥有过无双的容颜、享受过美带来的单纯快乐的长公主,曾经和白释言一样对那平淡而日常的幸福触手可及的陈欲章将军,是怎样一步步被这座皇宫所吞噬。那深沉红色的宫墙,脱离了庄严肃穆而华贵无比的假象,露出了其实是这座皇宫的一张血盆大口的真相,帮着这座经历了历朝历代洗礼的皇宫,把所有人曾经的快乐和吸引力都吞噬殆尽,一点骨头渣滓也不剩下。梨庭在这座皇宫之中,一步步登上权势的顶峰,实现了那个她本以为是她一生至高的梦想,却空余一副没有了灵魂的枯骨架。长公主是最坚强的一个,一次次被不同的人打垮,最惨淡的那一次,几乎已经被梨庭埋入了深深的坟墓,但她依然能够一次次挣扎着爬起,最终站在权势巅峰的人,还是她,只有她,可是这一路走来,曾经陪伴着她的一个个鲜活生命、那些曾让她露出了一丝真心的毫无忌惮的笑容的时分,都相继的离她远去了,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任何一点想要握住的温度都毫不留情的从她的指缝间溜走,直到命运带着嘲讽的神色,看她一个人站在那权势的最高处,单薄瘦削的身躯几乎抵御不住那四面八方吹过的嫉恨的风,孤独一人感受着那高处胜寒的悲凉。至于陈欲章,他对于自己忠于大宁、平定天下的梦想是那样坚定,无论遇着怎样的挑战,他都凭着那军人独有的坚毅去狠狠克服,直到最后,所有的情势逼着他,一剑砍下了最爱之人的头颅。

    唯有这座皇宫,似乎把它吞噬的所有人的生命力,幻化为了滋润自己的养分。无论经历过多少朝代的更迭,承受了多少年月的风吹雨打冲刷,始终不曾褪色、不曾晦暗,那皇宫外墙的红色反而愈发的鲜艳起来,吸引着每一个朝代更多的无论王孙贵族还是平头百姓,削尖了脑袋也要往这宫墙之内钻。

    他们无法想象,当他们真正的进入到了这样的一堵红墙之内,会面临着怎样的一副情境,或许他们能够拥有了曾以为自己最为渴望的东西,却失去了真正重要的更多。

    所以这一次。

    白释言头也不回的,向着这红墙之外行去了。

    连白释言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走出这红墙之外的路途,会是这般的轻松。

    曾经想要入主这宫墙之内,给自己带来了多么大的压力啊。寄托了那么多人沉甸甸的渴望,压得白释言终日里无论是睡在自己熟悉亲切的军营之内,还是宿在那可以闻到清新草香味的草原,都直觉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那样一股子沉重的压力,逼得白释言每一次的选择,都好似恰与自己的心意背道而驰——他想要留在顾迩雅的身边,日日夜夜的照顾她、守护她,或者哪怕甚么都不做,只是单纯的看着她的笑颜也好,然而每天一睁眼就会向着他周身席卷而来的这股子压力,却一次次的把他拉离了顾迩雅的身边,拉离了他曾最为渴望的平淡的小日子,拉离了他终与顾迩雅拥有的大婚礼堂,拉离了他总以为自己触手可及的幸福。

    直到了现下里,白释言才发觉,所谓的触手可及,不过是虚假的幻觉。因为就算那幸福近在眼前,看起来与你是那般的相近,近到了不过一根头发丝的距离,但只要没有被你切实的握在手里,你始终都没有真正得到过它。

    他和顾迩雅永远都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间,等一次恰到好处的机缘,等双手只要再往前伸出那么一小寸,就能真正握住那属于他们的幸福。可到头来才发现,他们一生中那么多那么多的岁月,就在那等待之中虚度过去了。那幸福,没错,一直近在他们的眼前,可在他们的一生之中,他们却从未有过一刻,是真正的拥有过。

    白释言曾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一次次被迫的、艰难的把自己从顾迩雅的身畔硬生生的拉离,就为着这所谓一生的终极梦想——入主这大宁皇城的红墙之内。这一路,他耗尽了无数的时光,搭尽了无数的性命,一个个曾经早上还与他一起吃过肉、喝过酒的年轻生命,在他的身侧倒下、再也不会站起。无比的艰难,才能前进那么几乎看不出成效的分毫。

    到了现在,白释言一人一马,没有甚么安王的阵仗,轻飘飘的走出大宁皇宫那总会点燃人心底的无限□□的红墙。

    他从不曾想过,这走出的一路,竟是这般的轻松。

    没有兵士来阻拦他,甚至没有人过来问询他一句。

    白释言顺利的行着,直到终于把那大宁皇宫的红色宫墙远远的甩在了身后,他的步子再没有一刻的停留。

    朝阳下的红墙,愈发的鲜艳美丽,它的确昭显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势,难怪能够吸引着无数的人,不惜性命、抛下了所有的浴血为之奋战。

    可即便这红墙再美——

    白释言轻快的走着,再没有回望一眼。

    他的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而那红墙里面,却也当然不会因着白释言的离去,就暂停了它的荒唐。

    红墙之里是一个独立的世界,那个世界自有它一套独立的运转法则。任何人或来,或走,都只是被裹挟在其中的棋子。每一个人似乎以为是在为着自己的梦想、为着自己的欲望奋斗,却因身在其中,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头顶始终悬着一只无形的大手,像操控着戏台子上的人偶一般,操纵着每一个人。这个世界的运转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到来或者离去,有任何一刻的停留或改变。不会因着白释言,不会因着梨庭,也不会因着长公主。

    因为如果站得够高够远,这皇宫以里的世界可不就正像一个大戏台子,每一个在台子上拥有了自己悲欢喜乐的人,在那足够高远的地方看来,却都只如虫豸一般的渺小,小到失掉了其中的一两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会对戏台子的整体远观构成任何的影响。

    当然,身处在这个世界以里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站得足够高远的。

    例如现下里的长公主。

    忙着演绎属于自己的悲欢喜乐,就是她眼前天大的事,让她乐在其中。

    所以当白释言还没有走得够远的时候,竟然就听得一阵盛大的丝竹管弦之乐,从那大宁皇宫之中传来,还能够遥遥的回荡在他的耳畔,提醒着他,那是一个他刚刚脱离、还与他近在咫尺的世界。

    只是那盛大到足以颤动人心的声响,竟不是为那新登基的新帝而鸣奏,不是想象中悲鸣的丧钟之音。

    而是盛大喜乐到了荒唐的地步——

    在这样的一种喜庆之乐中,曾经的平芜长公主,终于登基称帝,国号改回大宁。

    梨庭建立的大雍王朝,存在了短短不过数日的光阴,就这样终结了。

    伴着梨庭的逝去,甚至没有人来得及为她落下一滴眼泪,就得赶忙着全情的投入到拥戴新帝平芜的喜乐之中去了。

    曾经所谓的大雍,短暂得像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