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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梨庭渐渐长得大了,她渐渐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哪里是能够勉强得来的?就连长公主那么美丽,那么强大,那些文人门客们终日里对着她端的是谄媚、一门心思的哄她高兴,可若真是大难来临,其中愿意以自己生命去护佑长公主的又有几人?长公主又能拥有其中几人的真心呢?
控制人心这件事,连绝美而至强的长公主都不能做到,又哪里是她梨庭能够做到的?渐渐的,梨庭也就不那么天真了。不过对于从小拥有的太少、太过缺失安全感的梨庭而言,一定要把甚么东西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感觉是自己可以倚靠的,才能够稍稍安心。既然不能有甚么人真正属于自己,那么,有很多很多的珠宝、很多很多的财富、很多很多的权力抓在自己的手里也是很好的,就像长公主那样。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够到了长公主的位置,就算没有那独属于自己的一个人来爱自己、保护自己,想来这大宁皇宫中、乃至这天下,也不会有人敢像曾经他们欺负母妃那样,来欺辱自己了罢?
带着这样的想法,梨庭在长公主对她的一次次□□之中挣扎着求生,在通往长公主位置的路途之上越走越远,她哪里还能够顾得自己的双手是不是在前行的过程中沾满了再也洗不去的鲜血,哪里还能够顾得这样浓烈而刺鼻的血腥味会不会在深夜来折磨着自己、让自己不得安眠。被内心的不安全感驱使着,梨庭只能不断不断的往前走,一步也不敢停下。
直到再后来遇到了唐璟,梨庭才第一次停下来思考,这样走下去所拥有的、便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么?
第一次,梨庭发现,原来小时候最大的梦想——让天下有那么一个人,只需要一个就够,是真正独属于她梨庭的,这不止是一个过于遥远的幻想,而是可以真实发生的。原来,只要有了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哪怕手里空空的、再不拥有其他的任何东西,甚么珠宝、财富和权力都没有,心里也依然能被这个人装得满满的,不空虚、不害怕。自己打从心底里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他在,就能给自己满满的温暖和安全感。
可是后来……唐璟死了。
死在了长公主的手里。
梨庭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甚么说不出的东西,跟着唐璟一同死去了。她的一颗心,从此又变得空荡荡的了。从那时起,梨庭又变得别无选择了,只剩西孤身一人的她,只能紧咬着牙往前走,去抢过长公主的位置,去取代那个女人。
唯有这样,才能为唐璟报仇。唯有这样,才不会被别人欺负,才不会被别人抢夺走自己所想要拥有的一切。哪怕那个“别人”,是梨庭恨着却也爱着的长公主,也不行。
任何挡在这条路途上的人,都会被梨庭除掉。
她停不下来。
当怀抱着这样强烈渴望的梨庭,终于狠狠击败了长公主,把她曾经想要的一切尽数揽入了怀中。这就够了吗?不,还不够。白释言知道,内心那强烈燃烧着的欲望之火,已经烧得太久太久,哪里是这样就能够轻易熄灭下去的。那灼人的火焰还会驱使着梨庭继续向前,继续往前走,去做到哪怕是曾经的长公主也没能做到的事。
曾经同样站在了权势最高点的长公主,有甚么事是她也没有做过的呢?
唯有一件——
称帝。
以长公主当年的野心,她也只不过想着,扶持一个软弱无能的幼帝登基,当做自己手中可操纵的傀儡,而自己躲在那朝堂的帘幕之后、垂帘听政也就够了,如此这般,面临的阻力要小上许多,自己却也能够一遂心愿、做了大宁真正的主人。
长公主是出于当时实际情况的理智考量,称帝不会给她的权势和地位带来了甚么实质性的变动,却只会给她带来了无限的阻力,那些脑子转不过劲来的古板老臣,一定会给了她无数的为难。所以长公主的选择,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白释言却知道,现下里梨庭的这一步棋,早脱离了甚么理智思考的范畴了。她其实也变作了一只傀儡,变作了一只人偶娃娃,而操纵着她每一个动作的,是她心中熊熊燃烧着的那团欲念之火——她要比长公主更美,更强大,拥有更多的权势,去做到哪怕是当年的长公主也没有做到的事情。
她必须称帝。
这件事在白释言的心里根本不难理解,相反几乎可以说是能够预料的到的,所以,白释言在床榻之上枯躺了这一日,并不是在生甚么闷气,相反原因更加的单纯——他只是变得更为茫然,不知道自己的起身,还能为这天下带来些甚么哪怕细微的变化。不知道自己起身后,该去如何面对这天下,还能够去做些子甚么动作。
所以白释言只是背对着宫室门口、睁着眼继续躺着。他能够听得一日的喧闹之后,梨庭轻笑着走入宫室来了,那笑声里分明已携带了不少的醉意。而比往日里更多的侍女们,此时都簇拥在梨庭的身旁,声音里也是比平日更添了许多的谄媚,纷纷轻声劝着她道:“陛下,今日累了,早些更了衣,快快歇息了罢。”
陛下——这一声刺耳的称呼,不再是公主,而是陛下。
“不要,不要。”不曾想,此刻的梨庭借着醉意,竟像个顽童一般的撒起泼来,尽数把身边的侍女们都推了开去:“你们都走,都走。”
白释言听得这一阵的动静,想来那些侍女们此刻一定是面面相觑的罢?她们曾经的梨庭公主、此刻的陛下,可是鲜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多少年来,她一直蛰伏于长公主的势力之下,走的是藏匿了所有锋芒的蓄势路子,表面上总是做出了一副顶顶恭顺的姿态来,而为了尽可能快、尽可能多的笼络人心,上至权势朝臣,下至宫人侍女,她总是顶着她那一张笑起来像个小孩子一般、端的是温暖人心的圆圆小俏脸,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都是谦虚有礼的,和曾经的长公主比较起来简直可以说是截然相反。这一做法,不得不说,也在梨庭短短数载便笼络住了一批属于自己力量的过程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罢?
而此刻,一向谦和有礼的梨庭,竟然像个顽童一般撒起泼来。侍女们只当她是醉得狠了,但即便她在醉中也是依然不敢开罪于她,没有人敢去强让梨庭更了衣睡下,都是顺着她的意思、恭敬的退下了。
毕竟,梨庭有没有累了、需不需要及时的睡下、不更衣会不会在深夜的凉风中受了寒,又有谁人真的在意呢?她们只要顺着梨庭的心意,在梨庭的面前讨个好印象也就是了。
没有人会像曾经艺苑对待顾迩雅一样,去真正关心梨庭。
偌大的宫室之中,只剩下了背对着梨庭而卧的白释言,和梨庭自己了。梨庭当真是醉得狠了,白释言听得她一路跌跌撞撞的,扑到了每日晨起梳妆的铜镜之前。然后她大声的问道:“我美不美?”
突然尖锐响起的这一声划破了深夜的宁静,连白释言都被惊了一下——旋即他反应过来,这一问,梨庭并不是在问白释言,而是自己在对着铜镜发问呢。想来即便是醉得这么狠,梨庭的心里也还是知道,白释言是不会搭理她的。其实这偌大的宫室之中,也还是唯剩得她自己一人,就好像幼年里母妃把她禁锢在那间小而幽暗的宫室之中,也总是只有梨庭自己一人。
这样看来,事情不是没有任何的改变么?
白释言悄悄的转过身来,瞧着梨庭,果然一双手撑在铜镜面前的桌榻之上,那姿态好似要直扑入铜镜里面去一般。醉中的梨庭一点也没有听到白释言的动静,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一面铜镜之上,她左右晃晃脑袋,端详了一番自己的容貌,旋即抬起手来,翘着手指在脸庞的一侧轻柔的滑过,好似在顾影自怜一般——
那一个小小的动作,却看得白释言心里毛毛的。因为白释言犹记得,那个动作,可不正是曾经的平芜长公主最爱做的?
梨庭在深夜里这一番诡异的动作,好似此时的她被平芜附身了一般,那过分艳丽的红唇也让她一如黑夜中最凄厉的鬼魅。
“我美不美?”做完了那个动作,梨庭又一次对着铜镜大声问道。好似在期盼着铜镜能够开口回答她一般。
可是铜镜怎么可能会说话。“哼!”这却让新称帝的梨庭陛下气了,鼻子里发出好大一声冷哼,金色华丽的袖摆一甩,把那面铜镜给狠狠扫到地上,像是对它没有认可自己的美貌感到极大的不满意。然后竟然突然小跑了起来,向着宫室之外的方向。
她的步子越跑越快,身影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白释言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